羅浩消極怠工的話還沒說出口，忽然面色一變道：“等等。”

顧菲兒：“你別想著逃避，今天你走到哪我就跟你到哪……”

羅浩無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顧菲兒靈光一閃，讀懂了他的眼神，這才恍然大悟地道：“是那玩意兒又來了嗎？”

“什麼叫‘那玩意兒又來了’？”

羅浩不太滿意顧菲兒的說法，但仔細一想，她說得也沒錯，就勉強地點了點頭。

顧菲兒問：“這回是什麼？”

羅浩盯著咖啡店的一個角落，那裡正坐著個戴著黑色墨鏡的壯漢。壯漢手裡捧著個手機，翹著二郎腿，玩世不恭地壞笑著。

紅顏色的光正從他手裡的手機源源不斷地擴散著。

“李子蛋，男，四十三歲，站在那兒。”

顧菲兒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羅浩指著那個壯漢道：“那個戴著黑色墨鏡的四十三歲男性，偷拍陌生人頭像上傳到公共群組，並且言語侮辱、誹謗造謠，已經對當事人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而且還是個慣犯，已經做了不少次了。”羅浩皺著眉頭說。

“誹謗造謠……”顧菲兒聽見了這句話，聯想到了一些最近看到的新聞，只覺得無名之火從心裡頭冒起：“真他媽的……”

她剩下的話沒說完，揮了揮手，示意羅浩：“你先去吧，我幫你拍影片，等你忙完了回來我們再說。”

五分鐘後，羅浩把穿著黑色夾克的壯漢放倒在地，衝著遠處的顧菲兒比了個‘ok’的手勢。

顧菲兒回了他一個同樣的手勢，然後順勢收起了手機。

此刻咖啡廳裡所有的客人，都停下了原本手中的事情，或站直了身子，或側過身體，或拿著手機拍著照，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羅浩和壯漢身處的角落裡。

畢竟咖啡廳裡這樣的事情不常有。

一個長相兇狠、渾身是肉———且不說他身上是肌肉還是肥肉，至少算得上渾身是肉就是了———這樣的一個壯漢躺在咖啡廳的地板上叫苦不迭，哀嚎不斷，旁邊站著的男生看著像個學生似的，看著不像是會動手打人的樣子。

壯漢哀嚎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甚至已經蓋過了咖啡廳裡原本舒緩優雅的背景音樂，覆蓋了整個封閉的空間，兩人附近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哎～慢著，你打完人就想走是吧～”

羅浩只是稍有動作，原本躺在地上哀嚎打滾的壯漢卻像觸電了一樣，迅速地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許走！”

“我本來也沒想走。”羅浩輕輕一掙，就甩開了壯漢抓住他手臂的手。

壯漢被羅浩手一甩，竟然條件反射似的一哆嗦。

這小子看著瘦弱，力氣居然大得嚇人。

哀嚎的聲音一半是裝的，但也有一半是真的：剛剛被他拍了兩下，現在手臂和背部還在隱隱約約地發疼。

壯漢被隨便掙開了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覺得臉上丟了面子，馬上惡狠狠地又說了兩句：“量你也不敢走，xx東西。”

羅浩站住，看了壯漢一眼。

壯漢：“……”

羅浩往前踏了一步。

壯漢馬上又向後退了一步。

羅浩接著往前走了兩步。

壯漢迅速地向後退了兩步。

羅浩再走，壯漢再退。

眼見退無可退之時，壯漢出聲阻止：“等等……等等，你想幹嘛……你又想打人了是嗎……”

羅浩略過傻站著的壯漢，撿起旁邊掉落在地上的手機，衝著旁邊的顧菲兒道：“就是這部手機，裡頭有他造謠的證據。”

聽到“造謠”二字，壯漢的瞳孔很快地一縮，面色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瞬，隨即又冷哼了一口氣：“造謠？你沒證據可別汙衊人啊，當心我告你誹謗！”

看著眼前的羅浩沒說話， 壯漢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囂張了起來：“我可和你提前說好，這咖啡店裡頭可是有監控的，你今天不僅無緣無故打了我，還誣陷我犯罪造謠，要是不給我一個說法，休想從這店裡走出去。”

“別鬧了，李子蛋。”

“不管你說什麼都沒用……”壯漢原本因為得意而眯起的眼睛瞬間瞪大，驚恐地道：“什麼，你叫我什麼？”

“我說別鬧了，李子蛋。”羅浩拍了拍李子蛋的肩膀：“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情嗎，到了現在還在嘴硬。”

“你怎麼會知道我叫李子蛋……”壯漢的表情浮現出一絲驚恐：“你不會也……”

“我不光知道你叫李子蛋，我還知道你偷拍成癮，在網路上造謠成癮。”

“證據全都在這部手機裡。”

“什麼手機？我不告訴你們密碼，你們難不成還想強行翻我的手機不成？”壯漢耍起了賴：“我這手機裡可什麼都沒有，你可別在那瞎胡鬧，胡說八道什麼呢！”

羅浩盯著男人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說：“54250。”

壯漢：“。”

壯漢：“？！”

壯漢：“你怎麼知道的？！？！”

羅浩又看了一眼男人臉上藍色的’54250‘五個明顯的阿拉伯數字，道：“我猜的。”

壯漢：“……”

顧菲兒迅速地解鎖手機，發現手機螢幕裡還停留在鎖屏之前的應用介面：“密碼是對的，浩浩。”

“不行，你們不能……”

壯漢看見顧菲兒真的順利地解鎖了自己的手機，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也隨風消散了，他從地上掙扎著暴起，伸出手來想要搶奪回自己的手機：“還給我，你們還給我！”

羅浩伸出了手，又啟用了‘警繩捆綁·中級’，乾淨利落地把男人綁到了一旁的桌子旁邊。

男人綁起來了也不安分，一邊掙扎，一遍哀嚎著：“不對，你們這樣是不對的！”

“放開我，放開我！”

“快看他都做了些什麼吧。”羅浩沒在管一旁吱呀亂叫的男人，準備先做正事兒。

兩人一起看向男人的手機，只一眼便笑出了聲。

男人在社交軟體上的名字也叫做匿名使用者54250。

但是慢慢的，隨著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羅浩和顧菲兒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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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使用者54250發的第一句話就是:“又是咖啡店裡這個臭xx，穿得這麼緊身，勾引誰呢？「狗頭」、「狗頭」。”

「圖片1」、「圖片2」

下面是壯漢偷拍的兩張照片，一張是咖啡店老闆娘累了，靠在櫃檯旁邊玩手機，另一張是老闆娘在認真地做咖啡。

店裡暖氣開得很足，老闆娘為了方便工作，在室內穿的是修身的褲子和上衣，在羅浩看來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匿名使用者1:“你們不知道啊，我聽說「她還在給他男朋友戴綠帽子呢，可不得穿得騷一點，好去勾引男人」。”

「圖片3」、「圖片4」

“六月份把她搞了一波，還不知收斂，不知廉恥的東西！”

匿名使用者3：“我上回啊，在拿快遞的那個驛站那裡就看見了她跟一男的摸來摸去，我估計是她老公吧，在大街上就這樣，騷x本性就是這樣、改不了。”

匿名使用者1:“這xx怎麼改，這是她被動技能啊「狗頭」「狗頭」。”

“「奸笑」「奸笑」”

匿名使用者2:“她住在我隔壁啊，這男的我沒見過，但我見過她老公啊，她老公比這矮多了，肯定不是驛站這個。”

匿名使用者3:“臥槽，這xx。”

匿名使用者4:“媽的，真xxxx。”

匿名使用者54250:“媽的，忍不了了，兄弟們，出擊吧。”

匿名使用者3:“這不能忍，必須重拳出擊！”

匿名使用者4:“你們效率太低了，我已經弄好了

「高畫質證件照」

姓名：劉xx

身份證號：3xxxxxxxxxxxxxxxxx

家庭住址：xx省xx市xx縣xx路xx小區xx幢302——1

個人手機號碼：137xxxx3232

這些都是最基礎的，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匿名使用者54250:“我還知道她開了一家咖啡店，就我圖裡這張照片，地址是xx省xx市xx縣xx路xx號，一週七天，週一到週五她都在店裡的。”

圖片5

匿名使用者54250:“兄弟們，別讓這個臭娘們兒覺得自己真有多牛逼了，他媽不過就是個賣x的，現在開始有力的出力，有資源的給點資源，我們一起給她點教訓瞧瞧。”

匿名使用者54250：“正好我有幾個本地的群聊，我把這娘們兒的資訊、還有她做過的事情全都發上去先，讓大家夥兒避個雷。要是有認識的人在裡面，剛好可以給她老公提個醒，就當是做好人好事了。”

“標題就叫做《四十歲少婦飢渴難耐，勾引青春男大》怎麼樣？”

匿名使用者2：“這個好啊！”

“我也出點力氣吧，我先買個簡訊轟炸，晚上再弄個電話轟炸，我先出擊了！”

匿名使用者3：“哥們兒小心點啊！先生大義！！！”

匿名使用者4：“先生大義！！！”

匿名使用者54250：“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了，去網咖用小號發就好了。”

匿名使用者4：“給力！”

匿名使用者54250：“我待會兒就去網咖，還有沒有其它的照片可以用的，都給我發上來吧。”

匿名使用者9：“我這有之前他們婚禮的照片。”

匿名使用者8：“她老公我好像有點印象的，是設計院的一個工程師，我待會兒去搜搜她老公的資訊，也發到這裡來。”

匿名使用者4：“還老公呢，這不是綠頭王八嗎，哈哈哈哈！”

照片6、照片7

……

短短几十條聊天記錄，已經把咖啡店老闆娘一家子的資訊扒了個底朝天，同時兼顧言語攻擊，造謠誹謗等等行為，群組內言辭之噁心、低劣，令人咋舌。

啪！

忽然一聲清脆的響聲。

是顧菲兒的手拍上壯漢的背部發出的聲響。

“你！”壯漢反手捂著背部，齜牙咧嘴，臉上扭曲了起來。他起初看著有些不服氣，然後看到了兩人難看的神色，慢慢又把臉色壓了回去：“……”

“開盒這種事也做得出來，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犯法的嗎？”顧菲兒臉色難看：“你們這些敗類，仗著在網路世界上有一個匿名賬號，就為所欲為，什麼壞事都做盡。”

“什麼開盒，什麼關盒。”壯漢神色古怪：“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顧菲兒聽這男的胡言亂語就開始生氣，擼起袖子，露出手臂：“哎我這暴脾氣，你再給我擺出這幅裝傻充愣的樣子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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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現在已經是破罐子破摔，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兩隻牛蛙一樣的腿一抖一抖：“小姑娘，你說話可小心一點兒啊！現在其它的事情不重要，最要緊的事情，是你們兩個莫名其妙地把我給綁起來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老子來咖啡店裡頭喝個咖啡，這犯法嗎？！”

“哎哎哎……各位顧客，大家有話好好說。”咖啡店老闆娘忽然出現，湊了上來，拉開了劍拔弩張的兩人：“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各位先都消消氣哈，咱們有話好好說。”

老闆娘拍了拍手，吸引眾人注意：“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店裡的小妹請假回老家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店裡頭，所以可能有點招待不過來，我先給大家道個歉。”

隨即，老闆娘施施然地鞠了一躬：“不管怎麼樣，都是我們咖啡店的錯，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打擾到諸位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今天兩位的消費都免了，我一定會給二位一個滿意的說法的。其它顧客每人送上一份小點心，每一桌送上一份水果拼盤，各位給我個面子，就先散了吧。 ”

熱鬧看完了，還能吃免費的小點心，何樂而不為呢，圍觀的眾人很快地散去了，都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於是老闆娘將目光對準了剩下的三人：“各位客官，誰能和我解釋一下，怎麼我出門上了個廁所，回來咖啡店就亂成了這個樣子嘞？”

壯漢一聽這話，起身就想走，連手機也不要了，奈何自己的右手被捆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

老闆娘疑惑地看了壯漢一眼，壯漢眼神閃躲，心虛得不行。

行為很反常，看來先鬧事的人是這個醜得很有特點的牛蛙大哥了。

羅浩把手機遞給了老闆。

“這是……”

“老闆，你自己看吧。”

咖啡店老闆接過手機，剛開始還是平靜地看著，然後臉色從看熱鬧的好奇，到不解，到困惑，到憤怒，到崩潰，只用了短短一分鐘的時間。

忽然，兩滴晶瑩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

從今年六月份開始。

這個不大的小城市裡，忽然多出了一些自己的‘熟人’。

她不認識的‘熟人’。

“xxx，是你嗎？”

這些人忽然在馬路上叫出自己的名字，在得到回應之後，三五個人瞬間發出奇怪的笑聲，然後揮手道別：

“原來真的是你啊，下回再見啊，最近生活的不錯嘛。”

她剛開始以為是自己之前的朋友，同事，只是自己忘記了他們的模樣——因為自己完全不認識他們，他們卻能夠準確無誤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好像……好像朋友一樣，唯一奇怪的地方，是他們的笑聲，和他們的眼神。

——那實在稱不上‘友好’。

起初她只以為那種“惡意”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自己太敏感了。

直到她現實生活中的朋友，轉發給她一張讓她渾身冰冷的照片。

她的頭像被人惡意的p到了一個渾身赤裸的身體上面，照片的旁邊用黑色加粗的字型標註了她的真實姓名，點贊人數1800+，評論人數389+。

那條博文甚至還附上了所謂的“故事”，所謂“清純少婦出軌男大給老公戴綠帽”，配上的圖片荒謬至極，是自己帶著親生的弟弟上街去買衣服————她弟弟甚至才十五歲。

在那之後，街上的奇怪的人似乎更多了，咖啡廳了也多了很多奇怪的視線，我清楚地感受到，有人在看我，有人在拍我，有人在議論我。

這種感受幾乎要將我逼瘋。

有時候晚上九點多，咖啡店快要關門了，有四十多歲的男客人，吐著帶著酒味的臭氣，油膩膩地問道：“老闆娘，有沒有……有沒有綠顏色的飲料啊？”

然後，他和他的同伴，兩個喝醉了酒的胖子，聚在一起，發出噁心的笑聲。

噁心，太噁心了。

但是因為開門皆是客，和氣生財。

她甚至不能生氣。

晚上吃飯的時候，家裡人勸她，要不把咖啡店給關了，回家換個生意做。

“和那些人計較，犯不來，女生名聲臭了自己損失就大了。”

他們這樣說。

但是憑什麼啊？

憑什麼他們造謠，要我把店關了。

這不公平！

我飯也吃不下了，摔門就走。

她也嘗試去解決，在網路上發帖求助，遭遇的是更多的謾罵和羞辱；她在社交軟體上發文澄清，可根本無人在意；她去報警求助，得到的總是一樣的回應——在查了，在查了。

沒人幫我查，那好，我就自己去找證據。

可是談何容易呢？

她找了五個月，花費了無數的時間精力，沒找到造謠的罪魁禍首，只找到了一群和自己經歷一樣的受害人。

有人查了五個月，有人弄了一年，有人很快就放棄了，幾乎所有人都在勸她：“要不算了吧。”

“划不來。”

“實在沒辦法了。”

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報警。”

咖啡店的老闆拿手背擦去眼角的淚水，看了躺在椅子上的壯漢：“我現在就報警。”

她看著壯漢的臉，如此仔細，如此認真，像是要把他臉上地肉活生生地剜下來。

原來把自己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的人，就長這個樣子。

她平靜地說：

“今天，我們所有的帳都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