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提著大包小包，終於氣喘吁吁地準備出站了。站在候車室排著隊等著計程車的間隙，他終於得空掏出手機，開啟微信。

微信介面上頭有個小紅點，小紅點上標著一個數字14。

羅浩有輕微的強迫症，看到訊息的紅點點掛在上頭就覺得不舒服，看見了就一定要把它給點掉。

14條新訊息裡頭，有11條來自顧菲兒，3條來自微信運動。

羅浩從置頂的微信運動開始，一個個點開掛著紅點的聊天氣泡。

“你再不回我你就完蛋了我跟你說。”

“羅浩你知不知道話講一半是一件特別糟糕特別沒品的事情。”

“浩子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和尚說話總愛講一半，於是老天就要懲罰他喝不了水，於是他就沒水喝渴死了。”……

諸如此類。

顧菲兒平時的話很密，她在微信上的話更密。羅浩把顧菲兒發的訊息看完，很快地把十一條訊息總結成一句話：快回訊息，不回你就完蛋了。

“我今天遇到駱初了。”於是羅浩先給顧菲兒回覆了這麼一句。

顧菲兒那邊的正在輸入中很快消失。

在大學畢業後的幾年時間裡，顧菲兒在不同的場合小心翼翼地提起過“駱初”這個名字。

第一年最多，一共有七八次，後面越來越少，每一次裝作不經意的提起都只得到羅浩淡淡的反應。一般是一個“哦”，有時候多幾個字“那也不錯”。

顧菲兒從這麼幾個字裡頭摸不清羅浩的態度，她有時候覺得羅浩對駱初還是有幾分眷戀、或者說好奇的，有時候又覺得羅浩像是真的把這個人給忘記了。

然後是在畢業第三年的一個冬夜，顧菲兒再一次講起駱初的近況，她說駱初在那邊留學的事情，說他很快找到了工作，一切都很順利，後頭可能就是移民，在那邊定居了。

移民、定居、在那邊生活、再也不回來了。

聽顧菲兒講完，羅浩忽然毫無徵兆地開始流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酒量不好，那天晚上聚會高興，他還是喝了兩瓶啤酒。聽到駱初的訊息的時候臉紅撲撲的，也不發出聲音，就低著頭、閉著眼睛，悶聲地流眼淚。這反應把顧菲兒嚇了一大跳，她伸出隻手摟著羅浩的肩膀，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好。

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提起過“駱初”這兩個字。

直到今天，羅浩第一次主動地打出這兩個字，發給了她。

羅浩不管那邊顧菲兒自己在想什麼，點開企業微信，調出了駱初的聊天框。他先看到了駱初的頭像，居然是一隻黃色的小柴犬，正在咧著嘴巴傻笑著。

頭像和他的真人的氣質很不一樣。

羅浩知道那條小柴，它名字叫做“湯圓”，是他們大學時候常去的那家狗咖的“招牌”，特精明的一條小狗，很會“營業”：看見他們倆手上有狗糧，就黏黏糊糊地往懷裡湊；看到裝狗糧的袋子空了，就扭著肥嘟嘟的屁股，一搖一擺地去找下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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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浩覺得湯圓又賊又精又可愛，拍了很多張它的照片發朋友圈，駱初從裡面挑了一張拍得最可愛的當作頭像，沒想到一直到今天也沒更換過。

然後他看見駱初給他發的兩條訊息，一條是：“我上週剛回國的，在上海工作。”另一條是：“我這次回國了，就不再出去了，要定居在國內，我的手機號號碼沒換，還是那個137……”

其實駱初不說，他也能把整串號碼給背出來，這串數字對他來說太熟悉了。

羅浩呼吸一頓，然後想：一般人加完好友，會說“你好，我是駱初”，或者是“哈嘍，我是駱初”，這樣他就可以很快地回覆“你好，我是羅浩”，然後很快地結束新加好友的寒暄。駱初忽然給他發了這樣兩句話，羅浩忽然不知道怎麼回覆他。

不想回復的東西就不回覆了。

過了大概一分鐘，羅浩的手機響起。

羅浩看了一眼號碼，居然是駱初。

他忍不住皺起眉頭，有些生氣地接起電話，然後開門見山地問：“你從哪裡得來我新的電話號碼的？”

“你企業微信裡面有。”

“哦……，好吧。”羅浩像是被戳了個洞，整個人從氣鼓鼓的狀態中癟了下來。

真是成也企業微信，敗也企業微信。

“解放路支行客戶經理，羅浩，有急事請call173……。”駱初在讀羅浩企業微信上的簡介，一邊讀一邊輕輕地笑著：“好久不見，今天能遇見你很開心。”

“嗯。”

羅浩感覺自己的臉上有一團火在燒，於是他趕緊打斷，說：“沒什麼事兒我就先掛了，下回再聊吧，再見。”

羅浩把“再見”兩個字說得很快，沒等駱初的反應，就把電話掛了。

掛了電話，再點開顧菲兒聊天框的時候，羅浩很自覺地把手機拿地遠遠的，然後才敢點選播放。

然後顧菲兒的聲音接踵而至。

“什麼！！！！！”

“什麼玩意兒！！！！！！！！”

“額滴神呀，額真滴是要瘋了。你給我聽著！！！冷靜！！浩浩，冷靜！！”

顧菲兒在那頭急得西安話和普通話亂飈。

羅浩在心裡頭默數“一、二、三、四……”，唸到七的時候，顧菲兒打了個微信的影片電話過來。

羅浩把電話接了起來，不等顧菲兒說話，先發制人地開口：“是真的，在高鐵上，快要準備下車的時候碰見的，我在一號車廂，他應該坐的是前面的商務座。所以剛剛才一直沒回你訊息，就是在高鐵上和他說話。”

顧菲兒在一家網際網路公司，都已經快要十點了，整層樓還是燈火通明。她一手扶著腦袋，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戴著耳機聽得一愣一愣的。

羅浩忽然補充：“其實總共也沒說幾句話，現在就是重新把微信給加了回來。”

顧菲兒張嘴，好像有什麼話想說，被羅浩這麼一打斷，本來想說的一大段話沒說出口，在電話那頭噎住了。

羅浩接著又補充道：“我沒用自己的微信，我用的企業微信加他。”

顧菲兒原本噎住的那口氣又喘了回來。

“大哥？你怎麼能用企業微信加他呢？！你腦子壞掉啦？！”

顧菲兒恨鐵不成鋼，看起來像是不把整個手機螢幕戳穿不會善罷甘休：“你知不知道的，企業微信這個東西，並不屬於你個人財產 ，而是屬於公司財產。任何的聊天記錄企業端那邊都會留痕的，老闆那邊用公司的電腦都能看得到你們倆聊天的呀！”

羅浩心裡一跳，突然才發現了這個被自己忽視的重要盲點，後知後覺地有點後悔了：“哦……我當時其實也沒想很多，就是不想用自己的微信加他，然後我新的手機號在企業微信那裡也有，駱初已經存好了。”

顧菲兒在螢幕那頭皺著眉頭，消化了一會兒長串的資訊，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好，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

顧菲兒她又沉默了一會兒， 再補上一句：“你現在到底打算怎麼辦嘛？”

羅浩呆呆地說：“我也不知道。”

顧菲兒在那頭恨鐵不成鋼：“你真是……你今天也夠累的了，現在打到車了沒？等你回家收拾好了我們再接著說。”

顧菲兒掛了電話。

羅浩開啟手機，看見自己打的車到了。司機很負責，從駕駛位上下來，幫他把行李搬到後座，又扶著車門讓他進入。羅浩把身體窩成一團，靠在後座的靠墊上的時候，忽然聽見駱初在喊他的名字。

“浩浩。”

就和每一次無端出現的聲音一樣，真切、清晰、又曖昧。

他還是忍不住把車窗搖下，好像在出口的地方又看見那個高高瘦瘦、模糊的身影。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羅浩聽見駱初的聲音溫柔又殘忍。

“把我放下吧，浩浩。”

聲音近得幾乎像是耳鬢廝磨。羅浩驚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忍不住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