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吳文，向陽村的一個教書先生。從小我便知道，自己和正常的小孩不一樣。我沒有左手，右手也很不靈活，爹孃卻依舊視我為寶，娘曾經摸著我的頭對我說所謂君子，便是歷霜沐雪，不改本色。我便覺得我和正常人不一樣也沒關係，是上天對我的考驗。
村裡有好多小夥伴同我一樣，因此大家對我們很是包容和照顧。村裡面靠著土地生活，大家都很窮，更別提讓孩子讀書了。爹便開了學堂，不僅教我，還教他們。我們就這樣相互扶攜著走過了一年一年。要是日子能這樣過下去就好了。可是爹既要忙學堂，又要忙活一家的生計，沒過幾年就得了惡疾，看了大夫，抓了許多藥，娘甚至去求了羲陽宗的掌門，可洛掌門也沒能看出是何病灶，他對娘說，即使用術法，也只是緩解疼痛延長爹活著的時間卻始終不及根本，救不了爹的命。原來，即使修仙也會有不能及的事情嗎？他為何不能一揮手就去掉爹的病痛呢？他們，不是仙人嗎？
娘想要帶著我和爹回去他們曾經待過的地方治病，可爹卻說什麼都不肯，還說“他們”會找到我們，不會放過我們。他們又是誰呢？
娘拗不過爹，就這樣沒多久，爹便去了。我以為，我們的厄運過去了，可娘卻也虛弱了下去，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無論爹孃怎麼告訴我，我和正常人並無不同，事實上都改變不了我是個廢物的事實。我不能做工，甚至連我們娘倆的柴都是鄉親們送的，我不想被當做弱者，可我一出生就是了。我第一次覺得，是不是當初我出生就死了，爹孃就不會被我拖累成現在這樣子？我跪在孃的床前哭，害怕地哭，怕她也離開；愧疚地哭，愧自己是個廢物，可娘卻依舊告訴我，不是我的錯，我只是還小，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擔起自身。我不明白，這麼多苦厄加身，為何她不恨不怨呢？她應該恨我怨我，怨恨她自己不好的命。就像我，我心底裡翻騰著的，是對爹孃生下我的怨，是對這老天的怨，甚至我看見那些雙親皆全的殘疾孩子，都會怨。
娘掙扎了好多年，可還是在我十八歲那年撒手人寰。我永遠也忘不了她的眼淚，她說我學會了許多，也可以自如用右手生活了，她說從不後悔生下我，她說是她和爹拖累了我，她說我終於不用守著他們了，可以出去看看，她說好好活，記住君子當自強不息，你從不比別人差。
鄉親們幫我安葬了孃親，我在爹孃的遺物裡找到了去白虎城主城的地圖和足夠我離開生活的銀錢。我走了，想要去外面闖闖，來證明孃親的話，我不比別人差。
我去了白虎城，我做過賬房、擺過書信攤，甚至還收錢給青樓的女子寫過淫詞豔曲，我終於覺得可以靠自己生存下去了，如果沒有那個晚上。
那是四月初七，我給翠雲閣的妙姑娘送了新寫的曲子詞，剛要踏出院子後門，卻撞上了一個人，看他衣服昂貴，我連忙低頭道歉，可他卻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我是小偷，上來就有幾個人對我拳腳相加，我解釋了半天，卻遭到更猛烈的攻擊，那個穿著昂貴衣服的走後門的公子叫來了我說的妙姑娘，妙姑娘原本替我做了證，可那公子上去就是一腳，妙姑娘便沒了聲息，萎在了地上。我好恨，我恨自己是個殘廢，更恨這個公子，恨這些人的逢高踩低，恨他高高在上我卻只能賤如雲泥。可形勢所迫，我只能跪在地求他放過我們，可他卻用最輕蔑的語氣說我只是個殘廢，不如他幫我解脫。他讓人架起我，送我去了我這輩子都不願回想的“地獄”。
和我一起被關在地下的人說，這裡叫“獸場”。這裡，有人，有我沒見過的野獸，有化為人形的妖族，還有好多奇奇怪怪的非人，他們甚至還說，這裡關了一個魔族。我們每天都要被安排很繁重的活計，照顧那些野獸、非人，每天都會有人因為這些活計被重傷，卻從沒有人從這裡被帶出去，直接成了“飼料”。陰暗、潮溼、血腥，每重複一天，我的恐懼和恨意就多一分，就因為我是個殘疾，累死了爹孃，就因為我是個殘疾，就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本以為，我也會和同伴們一樣，就這樣麻木地勞作，然後在有一天成為飼料。可意外發生了，有一個怪物衝出了特製的籠子，擾亂了地牢，那些看守忙著制服它，忘了我們，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我們跟著發了瘋了似的跑，有很多人死在了機關下，只有幾個人逃了出來，我是其中之一。
我再也不敢留在白虎城，瘋了似的跑，我想回去了，回去向陽村，那裡還有我父母，還有我的根。
再次回來，我對之前外面的經歷絕口不提，只說是出去遊學回來了。我和爹一樣，開了個學堂。
可我漸漸發現，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總是在半夜驚醒，夢到在地下的那段日子，看見那些殘疾的孩子，我心裡總會出現一個聲音:“與其讓他們長大了像你一樣，不如現在就救贖他們，也救贖了他們的父母。”它不停地提醒我反正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那個公子就從來不手軟，什麼君子之道，什麼自強不息，都是放屁，爹孃一輩子良善卻早亡，自己前二十年自強自立想要靠自己卻還是淪落為那些權貴的玩物兒。都是弱肉強食罷了，這些小殘廢能有什麼作為，將來還回重複自己的老路，不如送他們一程。
我如同分裂一般，白天教書育人，晚上不斷重複這些聲音。直到我發現那些石頭的秘密。那個孩子是個痴傻的，我看到他時，他趴在河邊撈那些石子，他只是吃了一塊，便渾身泛出血來，沒一會就斷了氣。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綁上了石頭，把他推入了河中，看著他漸漸沉入水下，我腦海裡開始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於是，我開始真的那麼做了。看著那些孩子毫無防備的吃下石子或者喝下石子磨成的粉末，我心裡竟然會有一種解脫的快感。你們會感謝我的，感謝我救贖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