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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勁秋蹣跚而過,凜冬如約而來,當第一片雪花隨風而至,最後一片樹葉巍巍落地時,草木凋落,摧枯拉朽,大地覆上皚皚白雪,河水也不再潺潺而流

山寒水冷,冷冷清清,蕭瑟肅殺,歲暮天寒,恍惚之間秋去冬來,日子過的如梭似箭,明明昨夜還是金風送爽,天高雲淡,今日卻已白雪茫茫,滴水成冰

詩中有言“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自古以來,隆冬一向是伴隨哀思愁緒的,十冬臘月,酷寒嚴霜,沒有什麼比冷冽的冰雪更能表達人們內心的悲怨苦澀了

雪花飄飄悠悠,路人悽悽翳翳,七君向來是懼怕冬季的,遙想當年在碧海時,四季如春春暖花開,日子過的何其快樂,雖只一年好時光,卻也令七君猶記斐然,以至於在未來打算中添了不少去碧海安度餘生的念想,當真是貪戀那兒的盎然春色,極不喜冬日冰霜了

安尋逸在結冰的河面上鑿開一個窟窿,牽一根細線系在樹枝上充當魚竿,他盤著腿坐在河邊的枯樹下,抖了抖積雪的竹簍,拍落身上一層白雪,撥出一口白霧後,繼續原先的坐姿,靜靜盯著那一汪水池,念著盼著能有一條魚能上鉤

七君坐的老遠,裹了兩層大衣還不見暖,便乾脆鏟了個土坑,拾掇乾淨周遭的雪,撿來一些枯樹枝支起一堆火把,挨著火堆邊取暖邊看安尋逸釣魚,七君隔他遠,卻因四周寂靜,小聲說話也能相互聽見,她抱著雙膝與他聊天,飢寒交迫下雖顯落魄,卻也不覺寂寥

“尋逸,你行不行,都多久了”

“我肯定能行,馬上馬上”

七君訕訕一笑,笑而不語

“你看吧你看吧,魚兒這就上鉤了”,安尋逸喊的匆忙,連忙使勁上手,一抬竹竿,線隨杆起,帶起來一條肥白的小魚

安尋逸把竹竿架在腿上,嘚瑟的不行,他衝七君開心的道:

“看,好大一條”

七君不語,輕輕笑了

……

想是天氣冷的過了頭,火怎麼也燒不旺,一點小火苗在木堆中隱隱現現,眼看馬上就要熄滅了,但又時不時竄出點零星火影,供給著微弱卻又令人依賴的溫暖

七君凍的手都伸不出來,安尋逸難得體貼,全程坐在那烤魚,一句抱怨也沒有,他烤好了之後遞給七君一半,自己三兩下就吃完了另一半

七君吃著熱乎的烤魚,嘴裡喝出一口暖氣,心滿意足的道:

“總算是暖和了點”

安尋逸往火堆裡添了些木柴,也感嘆著:

“今年確實冷了些”

“何止今年”七君搖頭:“這冬雪日裡,風冷雪冷,天冷地冷,萬物皆冷,年年如此”

安尋逸搓著手,呵呵一笑,嘴裡突然冒出句詩來:

“有道是‘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

這回七君皺眉了,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滿臉淒厲:

“你倒樂觀”

她咳嗽一聲,眼睛被風吹的有些睜不開,神色很是迷離:

“我不喜歡”

“你不喜歡的東西真多”,安尋逸聳了聳肩,掰著手指頭一邊數一邊說:

“你看,逢春時開花,你不喜歡花,夏日時令晴朗,你又嫌蟬鳴聒噪,秋氣凜冽,臘冬嚴寒,颳風不喜,下雪亦不喜,另外還有蛇鼠蟲蟻,蚊蠅飛蛾,這些你通通不喜歡,我就納了悶了,你是六根清淨啊還是看破紅塵了,這麼厭世”

“……”

“行行行,我不說了”,安尋逸轉了個話題,又道:“你傷勢如何”

七君聞言動了動右臂,點點頭:

“好的差不多了”

安尋逸“噢”了一聲,隨手拿了根樹枝翻動了一下火堆,然後又新添了兩把木柴,讓火燒的更旺了些,七君覺得冷,便挪到安尋逸跟前取暖,嘴裡不時撥出一口涼氣,哆哆嗦嗦的道: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安尋逸替七君整理了一下大衣,確定她裹嚴實了後,復又去添柴

七君倚著身後的樹幹,看似平靜,心裡卻不踏實,睏意擾的她精疲力盡,奈何糟心的事太多,夜夜不敢入眠

安尋逸道:“也不知樹林風和玉小廣怎麼樣了”

七君擺頭:“這樣不是辦法”

安尋逸道:“你在想什麼”

七君像是拿定了主意,突然正經道:

“往前便是毛寧城,我有個故交在那,我想,或許可以去尋他,落腳幾日,之後再想法子去玉海,你看如何”

“什麼人,可靠嗎?”

七君篤定道:“可靠!”

安尋逸又問:“當真?”

這回七君猶豫了,沒再答話,安尋逸見她不語,於是道:

“也好,有個安身落處也好,我們暫時別想太多,就先動身去吧,沒準還能趕上晚飯”

七君樂了:“你可真出息”

安尋逸反駁:“難不成你不餓?”

七君不語,默默嚥了咽口水

安尋逸見狀拽了她一把,笑道:

“行了,快走吧,磨蹭什麼”

……

……

……

前些日子七君和安尋逸在境外遊蕩走走停停,途經一座小樹林時就地歇腳了兩日,不料此地恰巧挨著毛寧城,且相隔甚近

七君早在出費城時就考慮過要不要去投奔那位故交,可她一方面擔憂追風令,另一方面顧忌給人添麻煩,幾番思索下來仍覺不妥,也就打消了投奔的念頭,走一步看一步的帶著安尋逸瞎晃悠

邊境荒蕪,本來也不著方向,誰知他二人晃著晃著,竟在一片雪地中找到一處林子,七君起先覺得眼熟,稍一回憶就記起了毛寧城外也有這樣一片樹林,記憶中這片林子碧綠青翠,在城外廣袤的漠地中尤顯突兀,如今故地重返,小樹林居然還在,白茫茫一片雪地上立著幾十棵枯枝大樹,悽慘顯眼,仍然突兀

七君只道是天意弄人,不知不覺中還是來到毛寧城了,她烤火時就想了半天,覺著挨凍抗餓總歸不是辦法,到不如去城門口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能想出法子溜進城去呢?

說來也神

毛寧城的過關口,居然沒有晴天都弟子值崗?

毛寧城駐城家府是黃氏一族,黃家是修仙世家,現任家主黃獻曾於闌干城拜師學藝過,算起來他還是七君的師兄,也是七君口中那個有意投奔的故交

黃獻夠意思,他知道七君遲早會來投奔自己,所以早在幾天前他就支開了晴天都弟子,改換了自家弟子把守,而且還吩咐叮囑,說但凡瞧見長的像雁七君的就領進城去,不用多調查,直接帶到他面前即可

黃獻下了死命令,手下弟子又聽規矩,他們拿著畫像嚴守城門,過往來客逐一排查,簡直比晴天都弟子還要嚴格,七君在城門口沒見著熟人,正徘徊著,不料竟被個眼尖的小弟子瞧見了,那小弟子看一眼七君又看一眼畫像,眼中神情由乏轉驚,由驚轉喜

七君不躲也不藏,由著那邊人群聚攏,一群人稀稀拉拉湧向了自己,來了個夾道歡迎,眾弟子半推半請的拉了七君和安尋逸進城,剛進城門就被塞進了馬車,七君滿臉茫然,只當自己是個啞巴,任憑那些弟子“拖”她二人進了黃府,全程不語

黃獻坐在前廳喝茶,一見七君來,先是眯起眼睛打量了會兒,認定是她沒錯後,這才喜笑顏開的起身走近,道:

“雁師妹?!可真是你?這……這許久未見,師兄我險些認不出來你了”

黃獻是個身形修長的人,他人不算高大,但勝在氣質出眾,走起路來風度翩翩,頗有場面

他年紀不大,面容難免稚嫩,雖說做了家主,但到底年歲小,看似穩重的外表下,依稀可見青春的模樣

七君很客氣的行了個禮,回道:

“黃師兄,我又來給你添麻煩了”

“這說的什麼話,你師兄我平生最不怕麻煩,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日你就在安心我府上住下,一切儘管隨意”

黃獻的聲音非常低沉,配上他那張少年氣息的臉,著實給人一種反差感

“黃師兄,這是尋逸”

七君介紹安尋逸給黃獻認識,黃獻滿不在意的看了他一眼,和氣道:

“噢,我知道你”

言罷,他拍了拍七君的肩,一副“沒事我都懂”的模樣,狠狠給七君使了個眼色,看的七君直髮懵

安尋逸始終保持著微笑,努力在適應黃獻的各種奇怪反應

黃獻這個人口速極快,可手邊的動作卻是慢條斯理,不緊不慢的,安尋逸看在眼裡,倏地緊覺起來,他心想:一個人的言行倘若有反差,那多半是存在偽裝,黃獻如此年歲便身居高位,常年需與四海百家打交道,身形偽面也屬正常

安尋逸在心裡琢磨了半天,晃過神來再看黃獻時,竟不再覺得他是稚嫩少年

黃獻與七君寒暄半晌,說的無非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七君禮貌應著,心裡感嘆話嘮師兄果然話嘮,行事作風還是這麼沒由沒譜,奇奇怪怪的,黃獻樂得自在,滔滔不絕,一句接一句的說,從不見他卡殼,七君見他說的執著,語氣姿態都和以前在闌干城同學時一般無二,記得那時大夥都是平輩同門,經常聚在一起嬉耍遊戲,一次比賽賭彩頭,規定輸的人要在下次執行任務時與黃獻組隊,七君那時與黃獻交集不多,不懂懲罰的意義所在,所以她便洋裝不懂規則,故意輸到最後,“如願”和黃獻組了隊,組隊之後二人執行過一次任務,任務期間黃獻表現非常好,功夫紮實手腳靈活,盡職盡責挑不出毛病,七君觀察了他一整天,一直也沒覺得哪裡不對,直到夜裡與他商量對策時,這才覺出奇怪來

黃獻這個人,說話有些沒頭沒腦,前言不搭後語,你說話他不一定應你,他說話你不一定聽的懂,有時候七君說多少遍他不聽,一著急發起火來,他也盡數無視,自顧自講些有的沒的,叫人深感脫力,雖然後來二人經歷了些事情成了朋友,可每每黃獻口無遮攔時,七君都想揍他

黃獻心大,很放心七君和安尋逸二人,全然忘了他們在大試會上的所作所為,他既不信七君是殺害陳氏兄妹的兇手,也不管安尋逸是不是浮屠宮餘孽,更是絕口不提俞南書一事,他本就是個奇怪的人,是七君的老朋友,他作為一家之主,雖行為舉止叫人琢磨不透,但也未必是胡來

“沒去看看你若孜姐姐?”,黃獻道:“你個小沒良心的,你姐姐都嫁去玉海那麼久了,成親的時候你不來也就罷了,怎麼連看都不去看看她”

七君苦笑:“一直也沒機會”

“什麼機會不機會的,你若孜姐姐那樣疼你,她連刑鞭杖都肯替你挨,你卻連去看望她一眼都不願意,要我說,你不是沒機會沒時間,你就是不想”

“我當然想,只是……沒臉見她”,言罷,七君猛灌了一口茶:“若不是我,她也不會遠嫁玉海,還只嫁給一個書生”

黃獻道:“知道錯就好,你說你也是的,平日裡在自家胡鬧也就罷了,怎麼出去了連個嘴都管不住,那恆柏常家是什麼人,人家是御商府下邊的人,是固政官眼跟前兒的人,這樣的背景,你也敢口出狂言辱罵他家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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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君不服:“那姓常的不是東西,我罵他幾句不為過”

“那常思遷年紀小,不懂事,頂你兩句嘴也該你受著,孩子家的玩笑話你還當真了,況且你姐姐要嫁的是他兄長,又不是他,你何必罵出那句‘恆柏常家風行浪蕩,不嫁也罷’,是你要嫁人嗎?是你若孜姐姐要嫁人!你要是知道收斂,會忍氣吞聲,也不至於害你姐姐被退婚”

“常家瞧不起擎蒼宮,也看不上我們修士,他家老大更是不喜歡若孜姐姐,這樣的姻緣,作罷也是好的”

“你看你又胡說!”

黃獻茶沒喝幾口,話倒說了不少,可能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話多,眼看七君和安尋逸兩張昏昏欲睡的臉,便也非常識趣的放下了茶盞,結束了交談,最後留下幾句“我最近很忙”“在府上一切隨意”之類的暄詞後便匆忙離去了

七君隱隱覺得黃獻是有什麼急事趕著走,所以識趣沒多話,同安尋逸一起隨管事丫頭去了安排給他們的房間,心中暗自慶幸終於可以休息了

……

七君和安尋逸站在房間門口,久久沒有踏進去,七君扶額,回憶起黃獻方才那副“沒事我都懂”的嘴臉,心裡一陣惡寒

他居然給七君和安尋逸兩個人

只安排了一間房!

七君看著管事丫頭一臉為難的臉,不好使喚吩咐,於是乾脆硬著頭皮把人打發走了,長嘆一聲道:

“我就知道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