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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那是大約十四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樹林風還是擎蒼宮的弟子,老師伯道長心很喜歡他,連新捕捉回來的金絲鶴也大方的送給了他

一次清徽八試的大試會,樹林風遲到了,急匆匆出門時不僅忘記給金絲鶴投餵吃食,最後連籠子也沒顧上鎖

金絲鶴偷偷飛出來後,不料被在院子裡玩耍的衛甜看到,衛甜是衛崢最疼愛的小女兒,從小嬌生慣養要什麼給什麼,半點苦頭沒吃過,她本來是在追著蝴蝶玩,後被金絲鶴吸引,吵著鬧著要抓回去養,甚至出手打傷了它

金絲鶴被她打傷後非常害怕,逃跑中一不僅啄傷了衛甜的手臂,還嚇的她摔了個大跟頭

原本結果也只是落得個輕傷而已,可誰知這小姑娘脾氣不好,一疼起來就到處亂跑,跑著跑著就掉到湖水裡了,沒多大會就淹死了

大光明殿中正開著大試會,聽見動靜後所有人都衝了出來,出門就看見下人正在撈屍體,衛崢一看自己的女兒渾身冰冷的躺在那,再一看旁邊躲在暗處瑟瑟發抖的金絲鶴,當即怒了

下人害怕擔責任,直接就說是金絲鶴將衛甜拖入水中導致其淹死的,他們一個兩個謊話說的聲淚俱下,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摘了個乾淨,各大家主半信半疑,也沒人發表看法,衛崢愛女心切,早已氣的神志不清,鐵了心的非說那金絲鶴是妖物,要處死它,後來甚至還牽連到了樹林風身上,發瘋似的指責說他私養妖物,是邪魔外道等,總之諸多說辭

最後,直到道長心出面也無任何變數,畢竟衛甜死了,金絲鶴是一定留不住了

李梟文暫時把樹林風關了起來,金絲鶴則由衛家帶了回去,衛崢還說願意等清徽八試結束後再徹底解決此事

七君在一旁看了全程,冷不防衝撞一句道:

“萬一你殺了它呢”

衛崢定力非凡,聽此言語面不改色,正聲道:

“我定好生照料,到時再讓此畜生徹徹底底償還小女之命”

……

清徽八試結束時,衛崢將一隻巨大的鐵籠抬進了大光明殿,鐵籠約高八尺,籠身罩著一塊黑色的大方布,籠子裡發出咂咂的聲響,時不時還有劇烈的晃動,依稀能夠聽到鐵籠的欄杆被撞的稀鬆的聲音,此情此時,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不同的表情,但無論是誰,心裡都清楚那裡面是什麼

七君當時就坐在旁邊,隔籠子很近,她腦子轉的飛快,一把過去把黑布扯了下來,展現出裡面的東西

眾人愕然,籠子裡面真是樹林風的那隻金絲鶴

那是一隻身量非常小巧渾身金色的仙鶴,它雖然看起來與大試會那日截然不同,可這渾身的金色羽毛卻是騙不了人的

這隻金絲鶴看起來異常兇惡,一雙火紅的眼直勾勾盯住鐵籠外面,堅硬的嘴正在拼命的啄著籠子。它的喙早已鮮血淋淋,可它就像是感覺不到疼,依然拼命的掙扎著,看樣子它似乎非常想要衝破牢籠

那鶴身形雖嬌小,力量卻大的可怕,它舞動著全身的力量與鐵籠抗衡,纖細的腿部肌肉線條緊緻而明顯,它撞,它咬,它怒吼,每一次吶喊都尖銳無比,每一次掙動都帶起一陣要命的晃動,它的翅膀被鎖鏈穿過,血淋溼了整個翅膀,鎖鏈很長,籠子也做的比它高很多,它每次騰飛,都會拉緊一次鎖鏈,而鎖鏈每緊一次,它的翅膀就會多裂開一寸

看樣子,這是衛崢有意而為

七君意味深長的看了衛崢一眼,心中念道:真夠諷刺

眾人開始窸窸窣窣的說起話來,不過無非也都是些“果然是妖物”之類的,不好的話

七君心中惡寒,覺得眾人似乎都瞎了眼,很明顯,那金絲鶴就是受了酷刑才變的瘋狂暴燥的,況且七君曾偷偷去過一次閬州,也親眼看到過衛崢給金絲鶴下藥,可憐那靈鳥在衛崢府上過的不為人知,竟被人用這種卑劣的手段逼迫,萬物皆有靈,任它是再天命的神物,想必受了此折磨,也該墮落成妖魔鬼怪了

可惜了,多麼靈性的金絲鶴,如今卻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衛崢也真是好手段,當真是“好生照料”了一番啊

“大家都看到了,此乃妖物,妖物害死我女兒,還望大家替衛某做主”

七君在一旁嗤然一笑:“做什麼主?”

在場沒有人回答七君,包括衛崢,他也愣住了,七君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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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門主不是有主意嗎,何必跑到這兒來多費口舌,躲在自家殺了便是”

“七君你給我閉嘴”郭司在一旁低聲吼她,扯著她的後衣領直往自己身後拽

那時候七君也就小丫頭一個,年紀雖小,卻也明事理,她這麼一發言,大夥兒也都無話可說,只留下面色鐵青的衛崢在那,不知所措

李梟文是百家之主,現在正是要他出面的時候,他也不管七君說了些什麼,躊躇片刻後,響亮的開口道:

“衛門主喪女之痛,李某深感愧疚,畢竟…是我擎蒼宮的弟子不服管教,偷養了不明就裡的外來禽畜,間接害的衛家小姐失足落水……”李梟文頓了頓,眾人一聽李梟文這樣說,心中瞭然他的意思,便不管什麼道德憫善,通通跟著點頭,哪裡還管什麼事實真相

衛崢的臉色並不爽快,他聽李梟文那兩字“間接”聽的刺耳,差一點就要插嘴讓李梟文改口成“直接”了

七君憤憤不平,明明是他衛小姐身邊的下人救人不及時,一個個喊著不會水,猶猶豫豫不下去才害的衛甜淹死,現在怎麼,是非曲直全歪透了,通通指著金絲鶴罵它妖物了?試問,若不是衛家小姐蠻橫無知,非要去惹得金絲鶴急躁,她又哪裡會受傷,又怎會淹死!

想那衛崢大抵是覺得自己女兒乃是因搭救不及時才死的,所以甚感丟了面子,所以才幹脆將全部罪責通通怪到了那人畜無害的靈鳥頭上,最後再給安個妖物的名頭堵住悠悠眾口,這樣一來,意外死亡不僅活生生變成了殘忍犧牲,屆時還多個擎蒼宮的愧疚人情,多好

李梟文避開了七君憤怒的注視,接著說:

“既然大家沒有異議,一切皆由衛門主所言,是擎蒼宮的不是,李某在這裡賠罪了,還請各位放心,此事,全都會按照衛門主的意思著手處理,李某絕不含糊”

衛崢大喜,連忙抱拳致意,道:

“謝李宮主成全”

……

結果還真是‘皆大歡喜’

……

後來,金絲鶴被處死後,七君聽說樹林風被關進獄牢了,再後來,七君離開四海,樹林風仍然在獄牢

這樣也好,這樣他與那遠在閬州的衛家,也算相安無事

至此

時間一晃,九年過去了

……

……

“都是九年前的事了,衛崢怎麼又提起來了”

小店內有二人閒聊,另一人道:“你不知道,當初衛門主請求替他做主,李宮主不是成全他了嗎,本來那妖物被處死後,養那妖物的弟子也該被處死的,可誰知李宮主沒下的了手,這人啊,沒死成”

“那這麼說,那妖物的主人,還活著?”

“可不嘛,人就在擎蒼宮的獄牢裡,快把牢底坐穿了也沒死,還好好的活著呢”

“那是為什麼”

“駭,李宮主原本也沒有要處死那名弟子的意思,原是那衛門主喪女心痛,會錯了意,執意堅持要連人帶鳥啊,一併處死”

“衛崢這麼狠”

“可不是”

“李梟文的意思呢”

“那弟子是他擎蒼宮的人,自然是絕無此意啊,何況還有道長心護著,哪會真讓自家弟子由著衛門主瞎折騰”

“衛崢也是太越界了,害死她女兒的是那頭畜生,什麼氣度非得讓人來給他償命,這不是逼著李梟文跟他低頭嗎”

“你別說,當年李宮主還真就低頭了,賠不是啊賠罪什麼的,連著說了好一通呢”

“嘖嘖…”

“事後,李宮主對那名弟子的去留隻字不提,衛門主也權當其死了,故此才安然無事這麼多年,那名弟子也就一直活到現在嘍”

“哎,李梟文也算仁至義盡了,就是聽著有些窩囊,你想,堂堂四海之首,由著個小小衛家步步相逼,自己人還用偷偷護著,好不爽快”

“誰說不是呢,這不,九年了,人衛門主一聽那弟子還活著,可不氣的跳起來嘛”

“虧的還是百家的門主,氣量這麼……”

“噓,小聲點,最近歲海盡是從閬州來的人,指不定衛家的人就在附近呢”

隔壁桌上……

安尋逸用說評書的語氣說道:“嗯我嗅到了一股,血雨腥風的滋味”

他見七君碗裡的面一口沒吃,悄悄的就把筷子伸到了她碗裡,企圖偷她幾口蘿蔔

七君猛的一拍桌子,嚇的安尋逸渾身一顫,連蘿蔔帶筷子一起扔了出去

七君怒道:

“衛崢這個混蛋!安尋逸,走,帶你幹大事去”

“……”安尋逸一臉茫然,正彎腰撿筷子呢,就被七君連拖帶拉的拽走了

他倆闖到擎蒼宮救樹林風,痛痛快快打了三日,最後在道長心的保護下,七君順利帶著樹林風跑了出來

事後李梟文告訴衛崢,樹林風已經死了,並警告他不要挑戰他的底線,衛崢雖不服,可到底也惹不起擎蒼宮,最後他垂死爭取了一下,發現仍討不到好處後,這才就此作罷,鎩羽而歸

七君後來跟樹林風說過,她這輩子就幹過兩件衝動的事,一個是離開闌珊宮,一個就是救他,她常常說以後再也不幹沒頭沒腦不商量的事了,因為打了三日沒停手,又餓又累,太受罪,當初一股腦熱血上頭,非要大張旗鼓的闖進去救人,現在回想,還真驚險

樹林風那時候聽七君這樣說,並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苦澀,只是理解了字面意思後,無聲的笑了

樹林風摸了摸一貫戴在手腕處手鍊尾端的羽毛,安心的撫摸著,梳理著羽毛的紋路

……

七君站在幾近斷氣的金絲鶴跟前,低頭看到了仙鶴微微合目的雙眼,透過那雙逐漸黯淡失去神采的眼,七君看到了金絲鶴本質裡的溫順與靈氣

七君雖穿了一身雪白乾淨的衣裳,卻並不忌諱金絲鶴身上那些烏黑的傷痕和血跡,就那麼輕輕抱起了它

“我聽樹林風叫過你的名字,靈雎,是吧,沒記錯的話”

金絲鶴彷彿有了反應,微微眨了下眼,細長的嘴喙突地流出一淌烏黑的血跡

七君伸手替它擦了,順試拔下它的一根羽毛,小心翼翼的將它收在了懷裡

靈雎發出一陣古怪的叫聲,聲音極細極輕,微弱的幾乎聽不見,七君拍著它的脖子,彷彿哄著一個孩子入睡

“沒事的,很快就不疼了,睡著了就不會疼了”

這話就像母親曾對她說的一樣

睡著了,心就會休息,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