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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野草重生,春來發枝,七君到底是考慮欠佳,著實沒料到崪山的環境因素,故而走的格外吃力

七君喘著粗氣,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她像是突然記起什麼,扭頭衝安尋逸道:

“你給小風小廣留了多少銀子?”

安尋逸兩手一攤:“全給了”

七君安心的點點頭,道:

“那便好,這幾日累壞了,也該讓他們去住住客棧好好睡一覺了”

“你光知道心疼他們,我也累壞了好嗎,兩天沒閤眼,兩天!”

“嘶……”

七君捂著腦袋叫了一聲,安尋逸尋聲看去,發現原來是一株被石頭壓彎的小樹苗彈了起來,砸了七君的腦袋

他們圍著崪山找了一上午,發現實在無路上山,於是便隨手摺了兩根樹枝,邊走邊徒手劈開一條路來。這裡荒涼寂靜,雜草長的半人高,他們倆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渾身都被泥水濺的髒兮兮的,時不時還被某些長著尖刺的植株刮傷手和腿,各種不順不理想簡直逼的他二人精疲力竭身心俱疲,根本上不了山

“我說七君啊,你確定,這裡有人住?”

“陳家一向隱居崪山,寸步不離,這裡雖然荒蕪,可也是片淨土”

“得了吧,沒人的地方就叫淨土啊”

七君回頭白了安尋逸一眼,甩手道:“懶得跟你說”

“不說就快點走”

“我……哎呦……”

七君專注於劈打周圍的雜草,說話的功夫沒留神,一腳踩進了個水坑,重重跌了進去,瞬間消失在了草叢裡,水深至她胸口

安尋逸聽見撲通一聲響,回了個頭,卻不見七君,一時愣住,他正要喊,不料被一陣弓響絃震的聲音給驚的神思凝滯,心跳爆炸,安尋逸強壓心中的不安感抬頭看天,立刻發現了一支極細的羽箭,此刻正向著自己的方向極速飛來,安尋逸反應迅速,一個翻身撲進草叢裡,穩穩著地間,箭不偏不倚的擦著他左臂飛射而過,重重扎進了泥土裡

安尋逸罵了句髒話,貓著腰在草叢裡悄悄移動著,儘量保證自己不發出聲響動靜,他啞著嗓子,邊爬邊喊:

“七君,你在不在”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夾雜著萬般恐懼,他很慌,慌不擇路,一時忘了思考射箭之人的方位,全然不顧自己是否會被發現,只一味的衝著茫茫草堆叫喊:

“七君,你在哪,回答我”

“尋逸……我在這裡”

七君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安尋逸心中霎時明朗,方才的一切擔憂恐懼皆一掃而空,他想都不想,起身就向七君的方向一陣疾跑,射箭之人一眼發現了他,七箭連發,連成一線,箭箭落在了安尋逸腳後跟一步,並未傷到他分毫

安尋逸腳底生風跑的飛快,三兩步就衝到了七君面前,他見七君半個身子都浸在水裡,一過來就拽住她胳膊使勁拉她,七君像是被水裡什麼東西纏住了腳,第一下沒拉上來,疼的她直皺眉頭,連忙伸手指了指水坑,拼命搖頭道:

“我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

安尋逸低頭,赫然看到水潭周圍正浮起一抹鮮紅的液體,可想而知,那是血,是七君的血

安尋逸心裡一緊,七君提醒他道:

“你當心些,應該是刺客!”

話音剛落,又是一支羽箭落下,正中七君背部的水潭邊,水被箭風震的飛灑出來,澆了她一後腦勺,安尋逸眼疾手快,牢牢將七君護在懷裡,他盯著那支幾乎就要刺中七君脊背的箭,臉都氣變形了

“這群混蛋…”

安尋逸說著,耳邊霎時響起一陣急促的發絃聲,聲響不間斷,持續的時間要比剛剛的七連發還要久,毫無疑問這又是一陣連發箭,且數量驚人,屆時再想躲,便是難上加難

不一會兒,天空中灰壓壓飄過來一片黑色的雲霧,那雲霧越來越大,像是墜落而下,逐漸逼近安尋逸和七君,七君抬起頭,定睛細看去,猛然發現那所謂的黑色雲霧,根本就是一團密密麻麻觸目皆是的羽箭,那些羽箭一支挨著一支,間距恰到好處互不影響,活像支排列整齊的軍隊,此刻正帶著洶湧的殺氣,直逼他二人方向

安尋逸望著那團箭雲,不慌不忙的捏了個決,只見他盤腿坐下,食指中指併攏,豎於眉心處,大喝一聲,風向登時驟變

狂風吹的大樹都快被連根拔起,風中夾雜著一股奇異的靈氣,隨安尋逸的意念而動,那團羽箭逆著安尋逸操縱的風向,逐漸沒了前進的力量,紛紛墜落

萬箭落空,無一命中,甚至最後一根羽箭掉落在安尋逸面前時,也被他一拳砸碎,就連碎片也被風吹了個乾淨

修仙者的優勢就在於他們可以不用任何兵器便能戰鬥,萬物都是他們的劍與盾,即便沒有法器加持,一個靈氣精盡的修仙者,也能贏過任何對手

安尋逸便是如此,七君亦如此

“別耍帥了,過來拉我一把,我腳好像能動了”

七君一巴掌拍醒那邊正洋洋得意的安尋逸,嘴裡不住催促著

“快點!”

七君努力撐著身子,艱難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安尋逸瞥了她一眼,擼起袖子兩手一抄,輕而易舉就把七君從坑裡提溜了上來,上來後七君尋著疼痛感往腳腕處看去,看到一個不淺的傷口,她扯了塊衣角簡單的給自己包紮了下,活動了下腳腕,道了聲:“無礙,能走路”

四面都是漫無邊際的草叢,以至五感都被泥土和水的氣息削弱不少。這次羽箭雖躲過了,可放出羽箭的那些刺客卻沒逮著,安尋逸和七君察覺不到刺客的氣息,只能茫然的用眼睛尋找,奈何安尋逸剛剛耗費靈氣,稍顯疲憊,七君力不從心,沒法集中精力,兩個人都莫名有些狼狽,以至那刺客在他們背後都探出一隻手了,也還渾然不覺

“姑娘當心”

不知是誰在遠處喊了一聲,七君猛一回頭,同時被一道鋒利的劍光刺痛了眼

兩劍交鋒,劍刃摩擦,發出一陣極其刺耳的聲響,安尋逸眼疾手快,打橫抱起七君向後一跳,瞬間退出一丈距離

安尋逸茫然問著:“那是誰?”

方才刺客偷襲七君時,被一位少年提醒,少年見七君來不及反應,當下拔劍出鞘,以其驚人的轉移速度陡然出現在了七君身後,替她擋下了刺客探出的長劍,少年的劍寒氣逼人,招招刺向刺客要害,卻又在刺中的瞬間陡然改變劍鋒,企圖用手擒住對方,這名刺客太狡猾了,看穿了少年不想傷他性命,便肆無忌憚的出劍進攻,刺客的劍法太差,不用刺反用砍,卻也出奇制勝,接連打的那少年不知所措,只防得住,攻不出,刺客見狀,覺得機會來了,立馬找了個空當一腳踹開少年,轉身消失在草叢中,掩了氣息,逃跑了

七君不甘心,兩手握拳,拳中似有火焰,燃燃作響,她額頭暴起幾根青筋,雙目變化,瞳孔驟縮,盯著刺客消失的方向,口中唸唸有詞,眉間一道炎字咒印若隱若現,配合著七君手中捏決的速度,眉心的那抹炎字也越發鮮紅

“哼,遁地?想都別想”

七君收手,決成,咒成,少年順著光勉強睜眼看去,赫然見她整條手臂都籠罩在一層異樣的紅光之中,那紅物似火似水,似霧似煙,彷彿無形又像觸手可碰,七君將拳頭抬的高一些,對準地面猛的一落,拳頭砸進地面的那瞬間,頓感一聲無形之音呈波紋盪漾開,炸裂般的衝擊是人耳所不能接納的力量

地陷樹搖,耳鳴不斷,安尋逸被七君這一拳震的發怵,心想:也不知那遁地而逃的小鬼在地下的感受如何,若不是一副金剛之軀,想必也免不了落個五臟俱碎的下場吧

那邊少年看的呆了,下意識摸了摸手腕處的佛珠,磕磕絆絆走了過來

他本著不傷人性命的原則,想著那人既然逃了便算了,正欲去尋自己剛搭救下來的姑娘,卻不料被一陣沖天的戾氣震的身形一顫,少年似乎明白了什麼,遠遠望住那挺立在一團火焰紅光中的瘦小身影,久久移不開眼睛

“奪…羽焰……”

七君像是聽到了少年說的話,周身戾氣驟然削減,她望向少年,神情略顯緩和,四目相對片刻後,七君揮手掩了眉心咒印,徑直走到少年面前,垂目看著他手裡的劍,劍上家徽顯著,是陳家人

七君走近,道:“你認得我的法器?”

少年點頭:“認得”

七君又道:“那你可認得我?”

那少年頓了頓:

“奪羽焰乃雁氏獨門,姑娘莫非……”

安尋逸插嘴道:“你都說了是雁氏獨門,這天下就一個姓雁的,還莫非個什麼勁”

安尋逸剛說完,少年的臉色竟忽然難看起來,他怒道:

“休得無禮!”

怒言罷,轉而向七君行禮道:

“在下陳氏陳雲杉,幸而得見七郎風采,崪山地處偏僻,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安尋逸:“……”

陳雲杉:“在下見七郎腳腕的傷口應是被水潭中的碎石所劃,此傷不宜拖延,還煩請二位到寒舍休息片刻,換身乾淨的衣裳,也讓家中小妹替七郎處理一下傷口”

陳雲杉說辭講究,舉止得體,樣貌規整,七君聽的一愣,撫額乾笑道:

“你……還是叫我七君吧”

……

說是寒舍,到那處一看,心裡才明白,陳雲杉還當真一點沒謙虛,他陳家的房子,竟是比前幾日拜訪過的周先生的居所…還不如

陳家小妹一看是雁七君來了,連忙端茶倒水找衣裳,手忙腳亂的,甚至替七君處理傷口時手都是抖的,從始至終,七君和安尋逸都面色緩和一聲不吭,半分嫌棄她的意思也沒有,可是陳家小妹也不知害羞個什麼勁,搗鼓來搗鼓去竟越來越慌,七七八八搞了大半個個時辰,終於在替七君包紮好傷口後,抱了藥箱一溜煙躲回自己房間裡,再不見她出來

安尋逸瞅著七君被包的像個粽子一樣的腳腕,笑的臉都抽筋了,七君眉毛一抽一抽的,無可奈何的坐在原地,半曲著那條被包成粽子的腿,環抱雙手,閉眼不語

安尋逸湊她近一點,小聲問她:

“你覺得碎片會和陳家有關嗎”

七君搖頭:

“陳家就剩下他們兄妹兩個了,其他族人都在光榮日中犧牲了……”

七君說著,嘆了口氣,道:

“反正我是覺得我們來錯了”

安尋逸重重“嗯”了一聲,嬉皮笑臉道:

“我也覺得,不僅沒收穫,還受了傷”

“……”

安尋逸一雙眼睛笑的彎彎的,津津有味的說:

“你不是說你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嗎,石頭也能纏住人?”

七君把眼一閉,躲開安尋逸那副嘲笑嘴臉,惡狠狠道:

“你不說話會死嗎”

安尋逸還不罷休:

“堂堂的雁氏七郎連塊破石頭都掙不開,虧的陳家兄妹對你畢恭畢敬的,一看到你的奪羽焰,恨不能立馬把你當菩薩供起來”

七君踢了他一腳,沒好氣道:

“你說夠沒,皮又癢了是不是!”

安尋逸小腿中了一腳,一時無言,他這邊正疼著,陳雲杉冷不防走了進來,他道:

“癢?哪裡癢,是不是碰了什麼東西?”

陳雲杉提著一把斧子大步走進屋內,面頰上掛著豆大的汗珠,背後也浸溼了一大片,只見他井然有序的擺放好剛打回來的柴火,卸下背上的竹筐,從裡面拿出一個紅燦燦的小果子遞到七君面前:

“嚐嚐”

七君伸手接過,小小咬了一口,頓感口中甜味舒爽,水分充足,她微微一笑,點頭道:“甜”

陳雲杉滿意的笑了笑,轉而看向安尋逸:

“方才可是安公子覺得身上有癢痛感?”

安尋逸這邊剛要開口,立馬就被七君摁住了頭:

“沒有沒有,是你聽錯了”

“那便好,你們沒事就好”

“……”

……

陳雲杉回來後,收拾打掃著屋子一刻也沒閒下來。七君吃果子吃飽了,休息夠了,也該走了,她看了看太陽正當頭,估摸著是晌午,心想時辰天氣都不錯,是個適合趕路的好日子

七君滿意的將杯中水喝了個乾淨,衝安尋逸使了下眼色,示意他準備動身走,安尋逸沒看見,自個兒坐那心不在焉的咬著杯子,斜眼盯著陳雲杉看的入神,七君疑惑,拍了他一下,問:

“你眼睛抽筋啊”

安尋逸肩膀猛的一縮,硬是離七君遠了一步:“別鬧”

七君逼近他一步追問道:“你看陳雲杉幹嘛”

安尋逸沒有回答,只一笑,笑的很是邪乎,於是七君又問了一遍:

無錯書吧

“你看陳雲杉幹嘛”

安尋逸裝沒聽見,還在那笑,七君有些煩了,怒道:

“安尋逸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

“別別別,我跟你講”

安尋逸拉住七君,神秘兮兮的道:

“你先別急著走,人小兄弟有話對你講呢”

七君蹙眉:“什麼意思?”

安尋逸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壞笑,湊近七君的耳朵道:

“我覺得那小子喜歡你”

七君一聽,猛的推開他:

“你是不是有病”

“可能是你太兇了,所以他都不敢跟你說話”

七君眉毛猛的一抽,不經意道:

“你說誰兇!”

其實安尋逸猜的不錯,陳雲杉的確有話想說,但不是他想的那種,他之所以緊張,是因為他想要一次性把話說明白,反覆措辭而已,他時不時皺眉沉思,時不時望一眼七君,他手裡的活兒雖沒停下來,但多次重複同一動作且來回打掃同一處的行為,實在讓安尋逸沒法兒不察覺

陳雲杉是個老實人,信佛,慈悲心腸,連敵人都捨不得傷害,他和妹妹常年生活在人煙稀少的崪山,遠離紛爭喧囂,不諳世事,他們兄妹心思單純,不懂人心向背的可怕,更加不會掩飾,以至於自己一點點小心思,都能輕而易舉被旁人看穿

眼看著雁七君和安尋逸就要走了,陳雲杉總算是鼓足了勇氣,突然轉身,深吸一口氣,彷彿下了某個天大的決心

只見他徑直走到櫃前,從裡取出兩把佩劍來,而後轉身,箭步走到了七君跟前

陳雲杉雙手呈上劍,鄭重其事的道:

“昨日七郎的意思,在下聽懂了,碎片的事我也大致清楚了”

語畢,七君與安尋逸相視一眼,兩人皆是滿臉錯愕

陳雲杉繼續說道:

“這是我與小妹的隨身佩劍,我二人願將其一併交付於七郎,供七郎調查詢尋線索,此後若有任何事情需要幫助,望能想到在下想到陳家,我陳家雖只剩下兩人,卻也願為雁氏肝腦塗地,捨命相助,以報答雁都主當年對我們兄妹的救命之恩”

七君見狀,連忙起身,順勢將他手中的劍輕輕推卻:

“陳公子,你言重了,我不需要你的劍,也明白你的心意,我信你,所以請你不必煩惱”

語畢,七君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今日我們便要走了,有些話,就不必多說了”

語畢,陳雲杉神色微沉,他輕聲問:“你們要離開了嗎?”

七君道:“是,打擾了你們兩日,還毀了你一片地,著實慚愧”

安尋逸在一旁聽到這句話,立馬搭腔道:“就是,還毀了你一片地”

七君踢了安尋逸一腳,面不改色道:

“所以,就此別過吧,我們就不多留了”

陳雲杉靜靜看著七君,不露痕跡的點著頭,他還有句話沒有說,但也不必再說,他不會掩藏,不會假裝,但此時他的喜與悲卻隱藏的極好,他望著七君深邃的眼眸,淡淡開口:

“還望你們,一路平安”

“多謝”

時過多年,七君回想起這次分別,回想起陳雲杉的那句“一路平安”,頓感這四個字是多麼沉重,多麼難做到,她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目送自己的陳雲杉,突然很悲傷,她離開過很多人,離開過很多地方,起初她哭過,後悔過,也想過回去,可到底也沒抵過自己的自尊心,咬著牙堅持下來了,她離開了一次又一次,拜別了一個又一個人,漸漸的,心都麻木了

這一刻她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陳雲杉,萬般無奈一齊湧上心頭,她知道這是一種預感,一種極其強烈的不好的預感,七君開始慌了,四下環顧,卻並未發現異常,於是她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陳雲杉,而陳雲杉也依然在那

七君覺得不對,一把抓住了安尋逸的手

安尋逸被七君的舉動嚇的一驚,正要發問,七君突然道:

“尋逸,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覺得要出事”

安尋逸手中一緊,立刻問:

“什麼事?你又感覺到什麼了,是刺客嗎?”

刺客!

這兩個字如同刺中七君最後一根神經的針,扎的她渾身哆嗦,只一瞬,那種預感便越發強烈了

“我們快點走!”

七君走的又快又急,催命一樣拖著安尋逸往崪山腳下趕

七君從小就有這個毛病,自從學習封魂術後她便經常能預感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起初只是心裡上的感應,可隨著她逐漸學習,慢慢就變成了能看到畫面的地步了,而且向來只看得到不好的結果,從不曾預知到什麼好事

七君這種所謂的能力就是俗稱的“鬼目靈視”,是一種至陰至邪的不太好的天賦,“靈視”每使用一次,都會使預感者感同生受,令其承受非常大的痛苦,故而擁有此天賦者,無一善終

七君對此相當牴觸,思量許久後,最終決定放棄學習封魂術,這也是七君只一年便離開晴天都的原因之一

當年郭司發現七君能夠“靈視”後,立即封印了她的“鬼目”,時間過去多年,一直也安然無恙,殊不知最近竟又開始了

七君還發現,自己現在“靈視”的畫面一次比一次清晰,可見自己的“鬼目”相比起當年的力量,只增不減

安尋逸知道這件事,想是郭司的封印隨著七君的長大和力量的加強所以被逐漸削弱了,“鬼目靈視”至陰至邪,這種能力雖然是天賦,但也會無形之中影響擁有者的身心,使其精神崩潰,痛苦難忍,喪失理智……想到這,安尋逸倒吸了一口涼氣,牽住七君的那隻手突然緊了緊

只聽他慌亂問道:

“是‘鬼目’……你看到什麼了”

七君皺眉,拼命的晃著腦袋,她說:

“看不很清楚,總之,紅光一片,應該還站著幾個穿黑衣的人,另外還有一個人……”,她回頭,胡亂往身後看了一眼,然後一字一頓的念出了那個名字:

“陳雲杉”

安尋逸沉默了

其實他心裡明白,無論七君說的再怎麼模糊他都聽懂了,七君“靈視”看到的畫面裡一定有死人,而死的那個人,就是陳雲杉

七君腳步驟停,環顧四方,額頭滴下一滴汗來

七君:“遲了”

安尋逸:“我們被包圍了”

……

“雁姑娘,雁姑娘,等一等,等一等啊……”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叫喊聲自遠方陡然傳入了七君的耳朵,她和安尋逸同時回頭,定定望住了遠處那一路小跑而來的陳家兄妹

陳家小妹笑的清爽,開心的向七君揮著手,陳雲杉似乎有點著急,跟在後面喘不上氣

可他們為何會在這……

快走

快離開這

別過來!

……

有那麼一刻,七君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猩紅,紅雨似幕,牢牢蓋住了眼前那片綠油油的草地,草地上有許多人,全部長劍橫過頭頂,如鬼魅般若隱若現,他們的手已腐爛,指甲鋒銳如勾,面龐齜牙咧嘴,露出兩排尖利獠牙。他們各自低吼著,咆哮著,發出詭異而難聽的叫聲,他們身後是一片鮮紅的光,時而像雨,時而像雪,正逐漸覆蓋著他們的半個身子

七君看的有些犯嘔,且無論睜眼閉眼都能看到,無處可避,眼下她只能強行使自己鎮定下來,冷靜的回想以前郭司教她的解決辦法,她記得老師說過,如果擺脫不了“靈視”,那就讓現實中的自己更加痛苦,迫使自己清醒過來

迫使自己

清醒過來

有了!

七君能感覺到雙手的存在,所以她極快的捂住口鼻,試圖憋氣窒息,迫使自己清醒過來,只不過……

“哥哥!!!”

陳家小妹撕心裂肺的吶喊聲沖淡了七君腦海中所有的聲音,她心裡很清楚出事了,陳雲杉出事了,可是她看不見

“哥哥……”

窒息的滋味並不好受,七君強壓著本能的求生欲,捂住口鼻的一雙手幾乎不受控制,七君掙扎了很久,終於在靈視畫面逐漸模糊,現實場景漸漸清晰覆蓋的那一刻,第一次看到了陳家兄妹的身影

陳雲杉就那樣安靜的躺在妹妹的懷裡,嘴裡發出極輕的聲音:

“芸芸……快跑”

七君幾乎是摔倒在了陳雲杉身邊,手上身上全沾上了血,都是從陳雲杉胸前那道傷口裡湧出來的,血鮮紅,浸透了他的頭髮,弄髒了他的衣裳,陳芸芸抱著陳雲杉,哭的累了,喊不動了,眼淚就那樣往下落,七君強忍悲痛,愧疚的環住陳芸芸的肩,埋起頭,不斷低聲重複著三個字:

“對不起”

安尋逸在很遠的地方,正與那群鬼魅般的黑衣人苦戰,他背後有一條觸目驚心的砍傷,血流不止,他一定很疼,卻仍面不改色,他與那群刺客過了數百招,絲毫不佔下風,不僅打的他們無處可逃,還將其全部牽制的死死的,安尋逸像是有所顧慮,遲遲不給出致命一擊,想來他是在拖延時間等七君過來,特意留給七君親手解決

陳芸芸將懷裡的哥哥輕輕移向七君方向,她沙啞著嗓子,淚混著血,面目全非,一雙空洞眼望著七君,沒有神采,卻也沒有怨恨:

“你剛才像被什麼東西蒙住了眼,你沒有看見,我哥哥剛才是為了替你擋住那一劍才……”

七君低著頭,雙手接過陳雲杉,緊緊抱住了他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陳雲杉眼裡沒有哀傷,他努力使自己的氣息平靜下來,雖然止不住口中溢位的鮮血,可他依然堅持要說話

“不怪你”

他笑的很勉強,很痛苦,眉間似有解不開的怨與恨,卻都淡入了他溫柔的笑容裡,他像是陷入了某場回憶,某種沉思,思過後,就那樣悄無聲息的落下一滴淚來

他這樣說:

“七郎的咒語太強,我那時,怎麼也解不開,我害怕他們永遠都要趴在地上起不來了,心裡怕的厲害,畢竟,他們是因為我們兄妹…才遭此罪受的啊,我心裡,我們心裡……不希望這樣”

他的話換做誰也聽不明白,生死關頭,口齒不清胡言亂語算是正常現象,七君起先也沒有聽懂,只一心為他止血,口裡唸叨著那句自己都不信的話:

“你不會死,不會死的”

陳雲杉聞言笑了,他知道自己死定了,活不了了,他看著七君搖搖頭,繼續說著剛才那些不知所云的話:

“你把他們都變成了癩蛤蟆,趴在地上起不來,我和妹妹晚上回到家,想到他們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偷偷樂了一晚上”

話說到這裡,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七君扶住他歪倒的腦袋,下巴抵在他的額頭,一語不發

陳雲杉的每一個字,每一次呼吸,都在一點一點拉回七君遊走的神絲,漸漸抽回了那些相隔甚遠的模糊的回憶,在七君的記憶裡,很多人都被遺忘了,就像擦肩而過的路人,連臉也不會看的清,可記憶有時候就是那樣奇妙,它經常會在一個奇怪的時刻突然閃現出清晰無比的畫面,奇蹟般復原那些本該遺忘的面孔…和本該遺忘的事

記憶重現,彷彿“靈視”,七君終於明白了方才陳雲杉說的所有話,所有那些看似胡言亂語的字句,在七君的腦海裡竟都一一對應上了回憶中的模樣,令一切溫馨,那樣美好

記得當年七君還在擎蒼宮時,曾在大試會上見過陳家兄妹,那時因他二人是佩劍出席,所以難免被同修劍道的別家弟子們羞辱,記得一次陳家小妹被一群劍道修士圍在中間辱罵,陳雲杉雖氣不過,可也依然從容不迫,寬容大度,堅持沒有動粗,他只是擔憂的牽起妹妹的手,把她從人群中拉回自己身後,替她拍乾淨裙子上的灰,輕輕擦乾她的眼淚,一句話也沒說

那時七君也在,正忙裡偷閒的躺在屋頂上吃橘子,她見陳家兄妹可憐的緊,便偷摸的衝那群欺負人的弟子唸了一堆整人的小咒語,弄的他們都黏在地上起不來,活像一群癩蛤蟆,七君整完他們拍腿大笑,本以為自己當了回不留名的好人,卻沒想到自己不僅做錯了,還做得膚淺

當時陳雲杉看到這群“癩蛤蟆”時並不開心,而且他不開心不解氣就算了,居然還拉著妹妹折返回來,試圖一一替那群“癩蛤蟆”解咒,七君看在眼裡,驚在心裡,心裡只道他們兄妹倆原來都是傻子,老實巴交的大傻子

……

時隔多年,此時七君再看陳雲杉,不禁感慨時光真快,那時候她笑陳雲杉是傻子,被欺負了也不吭聲,壞人遇難竟還出手搭救,老好人當的是又愚蠢又徹底,真心不明白

可是現在她卻明白了

有些人的善良是天生的,伴隨一輩子的,她只看見陳雲杉一聲不吭的牽著妹妹離開,只看見他傻傻去救欺負自己的壞人,殊不知,那是何等寬闊的心胸才能做到的原諒,是何其從容的處事才能成就的淡然,無論是惡語相向,輕蔑不屑,還是拳打腳踢,羞辱尊嚴,暴力報復一向都是最容易的作為,唯有寬容與放下,才是最困難的選擇,然而正是他的選擇,才使他和妹妹能夠安然無恙的在崪山生活,也正是他這個人清澈至極的純良,才使得他盲目的把任何人都看的比自己重要

就像現在

就是此時

他寧願自己死,也要保住七君,也要保住一個並無多深交情的,所謂的救命恩家的遺孤?

陳雲杉啊陳雲杉,如此罪孽,你將讓我,如何揹負

……

陳芸芸將一隻金釵塞進七君的袖子裡,低著頭,哭著說:

“雁姑娘,這是哥哥要我交給你的,雖然我不知道哥哥的意思,哥哥他也無法再與你解釋,但我還是希望你,收下它……”

面對七君的千萬句對不起,陳芸芸沒有怪她,更沒有恨,她說完這些,閉上了眼睛,最終,她也倒下了

能堅持到陳雲杉嚥下最後一口氣,是陳芸芸心底最後的執念,其實從一開始她就受了重傷,她身上的血大多是她自己的不是陳雲杉的,可七君知道,即使救她她也不想活,倒不如隨她的心意,和她哥哥一起……

七君簡單的為陳家兄妹整理了一下衣物,擦乾淨了他們臉上的血,怒睜著一雙通紅的眼回頭緊盯住那群黑衣人

她周身靈氣湧動,一字一句道:

“尋逸,回來”

她說話,聲音不像從口中發出,像是從背部發出的一陣空靈的氣流,層層盪出,聲音中夾雜鳴泣,重疊著無數尖銳的吶喊,聲響宏偉,振聾發聵,卻絲毫沒有掩蓋住七君想要傳達出的字眼,只一聲,便震的安尋逸和那幾名刺客周身一顫,立刻抬手捂住了耳朵

安尋逸已經累的站也站不住了,他見七君如此,趕緊掉頭往回跑,剛跑到七君身後便縱身倒下,劍也隨即化了形,只大口喘著粗氣

七君的手和衣服被血染的鮮紅,頭髮散亂飛舞,遮住了她的眼,那群刺客離她有些遠,全都茫然的望向這邊,時不時各自互相看看,似乎在考慮是去還是留

他們齊齊握著劍,在原地嗡嗡的商量了會兒,還是沒走,這樣看來,他們是決定好了,決定好留下來殺了雁七君和安尋逸

一無所知的他們,只有到死的時候才能明白,自己做的最愚蠢的事,便是在此刻,在雁七君暴怒的狀態下,不僅沒有選擇逃跑,還試圖抵抗

月煉是雁氏獨門法器,可他們卻用的極少,只因其威力過於殘忍,中傷之人下場也都是屍骨無存灰飛煙滅,外加靈氣需求太高,所以世人很少見到有雁氏弟子使用月煉,直到光榮日,雁氏覆滅,世上唯有雁七君才能使用,她身上流著雁門生的血,加上自己刻苦自學,雁氏所有的法器她都會,包括月煉

刺客們拖著精疲力竭的身軀,拼著最後一口氣舉劍衝向七君,七君不偏不倚,原地等候,她從腰間取出一塊月牙形狀的玉佩,正面朝上置於地面,屈膝半跪,併攏食指和中指圍著玉佩劃符

刺客跑的不算快,可逼近速度也是驚人,安尋逸扭頭看了一眼七君,見她還沒有動靜,著急催了一句:

“七君,他們過來了”

七君不語,緩緩伸出雙手,她伸手的速度特別緩慢,即使身前空無一物,卻也像推著什麼極重的東西一般,緩慢而沉重

七君殺氣騰騰,目不斜視,直勾勾盯住刺客跑來的方向,突然,她雙手猛的握拳,而後伸出食指拇指,兩手對接,形成一個圓,她垂目看一眼玉佩,此刻玉佩正發出幽幽的藍光,冰冰冷冷,彷彿滾滾雪霧,肉眼可見玉佩周身驟降的寒氣。那氣息蝕骨,令人情不自禁的咬牙齧齒起來

刺客已跑到距離七君一步之遙的地方了,七君還沒有動,安尋逸急的站了起來,微微前傾,但又退後一步,他沒見過七君使用月煉,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所以他顧慮非常多,多到不敢妄動

就在刺客的劍橫在七君眼前時,一陣噼裡啪啦的碎響聲悄然傳開,安尋逸定睛看去,發現那柄劍的尖端已如星光般散了個乾淨,接著是劍身,劍柄,然後是握劍人的手,和手的主人

場面一度難以入目,安尋逸接受不了,只得背過身去,捂住嘴努力讓自己不吐出來,身後傳來瘋狂的嘶吼聲和咕嚕咕嚕的聲音,求饒,逃跑,各種畫面安尋逸都能想到,可唯獨想象不出七君此刻的表情

血飛灑的到處都是,染紅了一大片草地,安尋逸只覺得空氣中隨處漂浮著細小的血珠,像霧一樣瀰漫擴散,一時間他恍惚忘記自己身處何地,身逢何時,腦中只一片眩暈,眼前昏暗,接著他腳底一軟,縱身倒下了

倒下的瞬間,安尋逸看到了七君的側臉,看到她滿是血跡的雙手,看到她手裡拾起的寒氣森森的月牙玉佩,看到她飛舞的髮絲間時隱時現的眼睛,她臉上冷漠無情,眼底冰冷邪惡,那是透進心中的寂靜,是壓抑到極致的陰狠,而這些,都在雁七君爆發的那一瞬,將一切所有,通通埋葬

人性泯滅,彈指邪念,這就是月煉,這就是所謂的殘忍至極的法器

七君無視了面前肆意飛濺的血滴和染血鮮紅的綠草地,只是轉動一下眼珠,移首側目,正好對上了安尋逸的眼睛

四目相對,無限安寧

安尋逸沒有移開視線,而是選擇了閉上眼不去看,他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就那樣驀然放空掉了自我意識,任由自己昏迷倒下

……

雁七君,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