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一直有一個關於不夜遊子的故事:
表弟,你究竟是怎麼去區分屍體與人類的?
我似乎,呼喊著,期待著這個比我還要小三歲的弟弟,能幫助我擺脫困擾。
果然,人類愚蠢起來的時候,連盲從者的身影,都會當作智者。
“屍體的身上,會有黑色的煙哦。”表弟回過頭來,一臉天真地說道。
這一天,是除夕夜。
門外,已經傳來了喧囂的爆竹聲。
電視機裡,播放著喜慶的電視節目。
而我嬸嬸,正端著一盤梅菜扣肉,從廚房走到一張大餐桌前。
那一臉溫柔的笑容,真的不會令表弟感到恐懼嗎?
“大家開始吧!”外公將自己的旱菸放在桌上,拿起了筷子。
稍後,我與爸媽,與表弟一家人、以及表姐一家人開始吃起了團年飯。
這看似和諧的一幕,唯一讓我難以理解的地方,是我確信在二十天前,已經參與了嬸嬸葬禮。
不僅如此,現在,表姐的母親——我的姨媽也是這樣。
雖然房間裡不冷,但我們都穿著厚厚的毛衣。
只有姨媽,她還是拿著一把蒲扇,穿著夏天時候的連衣裙,一邊與我們聊天,一邊用紙巾擦拭額頭的汗水。
“姨媽,你不是在四年前就已經……”我忍不住還是問了。
“不是說過,不能問嗎?”媽媽一筷子打在了我的手背上,說道,“難道,這麼喜慶的日子,你卻不想嬸嬸和姨媽,與我們團聚嗎?”
“不是的。”我搖了搖頭,卻莫名流出了淚水。
“大過年的,你小子哭什麼呢?”媽媽隨手扯起一張紙巾,抹掉我臉上的淚水。
不知道是因為紙太粗糙,還是天氣太乾燥,或者是媽媽太用力,所以,我的臉有點擦傷。
此刻,陽臺窗戶沒關嚴,風吹得臉有些刺痛。
而我的回憶裡,有姨媽教我玩撲克的畫面,也有嬸嬸患了白內障之後,還假裝能認出我的表情。
“對了,表弟怎麼不上桌吃飯呢?”我數了一遍在場的所有人。
“端著飯,去看電視了?”舅舅將一份滷肘子放在我的面前,解釋道,“曉得你不吃辣椒,專門給你做了一盤沒辣椒的。”
果然,表弟坐在沙發上,左手端著滿是飯菜的碗,右手還拿著一隻電視遙控器。
他按了音量增強按鈕。
於是,激烈的搖滾音樂響起,震耳欲聾。
我環顧四周,爸媽和親戚們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只有空洞的眼神,以及逐漸被食物填滿的胃。
“表哥,今晚你要和我一起夜遊嗎?”冷不防,表弟發覺了我正在看他。
直到夜晚,我才明白他說的夜遊是指什麼。
當晚,我就在表弟家三樓的客房睡了。而我爸媽,則在四樓。
大概在凌晨三點左右,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和一股熱氣吵醒了我。
我驚訝地發現,我的表弟、爸媽、舅舅、外公正緊閉著雙眼,用鼻子在我的臉上嗅。
隨後,他們對我搖了搖頭,轉身就走出了房門。
“兒子,你告訴爸爸,真的,長這麼大了,你都還沒有夢遊過一次嗎?哪怕一次,從陌生的地方醒來,都沒有過嗎?”當時,我想起爸爸曾經不止一次,問我這樣的問題。
然而,我只能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怕不是他爸親生的,說不定都不是我們鎮上的孩子吧?我們鎮上,每個人都是夜遊子,每逢節日,都會有夢遊的情況。”我知道,小賣部面板黑黑的張阿姨也經常在私底下,和別人議論我。
只是,在大年初一這樣一個喜慶的日子,我透過三樓的窗戶,遠望著深藍色的天幕底下。
不僅是我的家人,還有鎮上的所有居民,他們都伸出了雙手,閉著雙眼,在城市的正中心集合。
這種被我們當地人稱為追月夜遊的行為,在我眼前,形成了一條浩蕩的洪流。
說不定,我聽得見表弟在人群中呼喚著:“表哥,快和我們一起去玩吧?”
可是,我卻從來不在人群之中。
……
從昏迷中甦醒之後,我躺在一張純白的單人床上,分不清剛才的夢境,究竟是我的記憶,還是白聰陽的記憶。
“抱歉了,妄言,似乎組委會的人正使用與我相似的技術,在監控這場預選賽,、。所以,組委會已經在兩小時前,將你的名字恢復成了白聰陽,以後說話的時候,都要注意這一點。”腦海中,傳來了零克的聲音。
“白老師,你好些了嗎?”身旁,樂奇坐在一張鐵椅子上,握著我的手,關切地看著我。
“妄言,是不是名偵探對你來說太難了,還是做一個控制不了情緒的殺手,容易點呢!”在我昏迷之前,樂奇就是這樣喝止了我。
當時,我在做什麼呢?
“你還是跟來了啊?”站在封鎖帶面前,我發現,一個拿著一次性杯子,喝著奶茶的樂奇躲在一顆大鐵樹的背後。
“難道我不能剛好也想驗證一下神秘的校園傳說嗎?”她吸了一口奶茶,隨後,又嫌棄地把最裡面的珍珠吐了出來。
“管你的,小聲點就行!”我拿起手機,一邊錄製,一邊拿起封鎖帶走進了建築工地中……
想到這裡,我從枕頭底下找到了手機,開始播放裡面的影片檔案:
風噪很大,只勉強能看清裡面的鋼筋水泥。
順著沒有護欄的樓梯,我和樂奇走上了幽閉的二樓。
這時候,開始出現一些低喘聲。
只見,裡面房間只刷了一層水泥,還沒有門。
所以,漆黑之中,有一個房間透露出了藍色的,竄動的光球。
樂奇有些害怕,所以一直緊緊拽著我的袖子。
“白老師,你怎麼來了?”一個緊張的男聲傳到了我的耳邊。
說起來,聲音的主人——梁主任,也是今天才第一次和我正式見面呢?
與上次見面不同,這次的他不僅沒穿褲子,懷裡還抱著一個半裸的女人。
那女人手裡拿著的手機,正是藍色光球的來源。
“別說出去好嗎,聰陽,月姐求求你了?”那女人最終還是從梁主任懷裡掙脫了出來,跪在我的腳下,露出一副悔恨交加的樣子。
看來,我是從這個剎那失控的。
我記得當時的感覺,大腦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充滿吸引力的聲音:“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哥?這種女人,殺掉不就好了?
我已經分不清,究竟是白聰陽的感受,還是我的感受了。
從影片上看來,我撿起了地上的半截鋼筋,朝著那對狗男女就揮舞了過去。
也就是那一刻,我終於聽到了樂奇的吶喊聲:妄言,是不是名偵探對你來說太難了,還是做一個控制不了情緒的殺手,容易點呢!”
我嘆了一口氣,終於情緒平復了過來,扔掉了手中的鋼筋。
“對啊,你想想你的侄兒,你也不希望他活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中吧!”昏倒之前,耳邊盡是澄月滿嘴的屁話。
“你是艾娜含,對吧?”我一把抓緊了樂奇的手,把她扯到了我的床上,“早該發現了,男朋友只是一個幌子吧,這女人的身份,更方便你替零克監視我?”
“一個殺手,哪那麼容易做一個名偵探啊?”沒有反駁,看來這女人就是艾娜含了。
“謝謝你!”我鬆開了她的手,整理了一下情緒說道,“要不是你,我就真的殺人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明明事不關己,我卻控制不了我的情感。”
“不關你的事,妄言。”耳邊,零克說道,“雖然白聰陽的記憶被刪除,但是,他的情緒還是會在肉體裡,影響你的判斷。可能,嫂子出軌的事,對他影響太大了,才會將你反噬。我突然覺得,這次的謎題沒那麼簡單。等一等,好像有人朝你們那邊來了!”
“你先回去吧,樂奇——我們見面時,最好還是這麼叫。”我微微一笑,對艾娜含說道。
果然,她走了沒幾分鐘,就有人來敲門了。
“還好吧,剛才我聽你姐說,你昏倒了。本來,她讓我別來打擾你,但是,有句話我不得不和你說。”一個穿著藍色連衣裙的胖女人,走到了我的面前,神秘兮兮地說道,“其實,我作為藝術學院的主任,我覺得你工作能力完全是符合你的工資的。只是,你姐希望把你調走,才在你的考核表上打了不及格。你知道,我們領導班子三個人,其中一個打不及格,就是不及格。我今天剛好到這個校區辦事,所以,我專程來找你一趟,希望你不要恨錯了人。”
“謝謝你,我知道了。”我開啟了門,點了點頭。
“誒,剛才看到你的西褲和皮鞋我就該發現了!今天我坐和你同一班列車來的,我當時沒認出來那個人是你。我去搖了搖你,你就倒下了。這樣一來我就明白了,你看起來結結實實,其實身體很差啊!看來這句對不起省不了,抱歉,我就是那個報案的女人,沒想到搞了那麼大的烏龍。哈哈!”短暫的幾分鐘,這位系主任就釋放出如此大的資訊量。
看著她豐滿的體態,棕色的挎包,我的內心突然產生了一種詭異的衝動。
於是,我忍不住朝她越走越近,伸出手跨越彼此的距離。
直覺告訴我,她一定不是什麼普通的胖女人。
“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我認真地觸控著她臉上的肌膚。
與想象中肉乎乎的手感不同,她臉頰下面似乎是硬邦邦的肌肉。
於此同時,一些詭異的事情就發生了。
房間裡,燈光開始不斷閃爍。
“恭喜你,至少將你的面試官找到了。放心吧,你眼前閃爍的,並不是燈,而是時間,它一直在兩個時間點反覆橫跳。當燈光穩定下來之後,一次時空穿梭就完成了。”系主任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凝重,“也許你會很驚訝,但是,我必須告訴你,你正在參加一場名偵探的預選賽。我是你的面試官,現在暫時附著在這位系主任——袁小華身上。接下來,我會遞給你一支筆,和一個筆記本。翻開的那一頁,會寫著三個問題。一,死者?二,兇手?三,手法?”
袁小華面無表情地,從挎包裡拿出一個筆記本,和筆,放在了我面前:“之後的兩天,我都會以各種形態出現在你面前,如果能在第三晚之前,寫出正確答案。組委會的系統就會判定你成功入選。”
“明晚見。”我向袁小華揮揮手。
於是,袁小華點了點頭,走出了房間,為我關上了門。
“這樣一來,我們就贏定了。”零克的聲音,突然傳到了我的腦中。
“未必哦。”我忍不住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如果我永遠是我,至少不小心陷入了任何一個由兇手設定的完美圈套中,那麼即使回到過去,也只是無盡的迴圈罷了。如果這場比賽轉變成了一個意志力的比拼,兇手的心理負擔永遠是低於我們的。要贏得這場比賽,我必須在第三天的晚上就找出一切的真相。”
真的很有趣呢?我的心理,突然對這場比賽的勝負,以及未來所有比賽的勝負,產生了從出生以來,最強烈的渴望。
“是嗎?”零克反問道。
與此同時,一陣尖銳的警笛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不久,我來到了現場。樂奇也緊隨我之後,來了。
是謎題就要浮出水面了嗎?
我吞嚥了一口唾沫,穿越擁擠的人群,看到了躺在擔架上的死者。
“那個人就是你白聰陽的哥哥——白蓮了。”樂奇在我耳邊說道。
沒想到,無論是外貌還是身體特徵,作為屍體的白蓮和我的身體完全不同。
佝僂的身子,消瘦,醜陋,禿頭。
在他的身旁,澄月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道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她滿臉淚痕,搖著頭,看著我的表情,在腦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樣子就好像在說:“求求你了,相信我吧,兇手並不是我。”
然而,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為什麼白蓮會出現在幸山校區呢?
畢竟,他只是一家設計公司的股東兼技術總監,並不是這個學校的老師。
當晚,救護車將屍體運往醫院。
我和澄月作為親屬,則乘坐警車,緊隨其後。
令我和澄月沒有想到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白蓮的屍體並沒有隨著擔架,被醫護人員抬出救護車。
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樂奇的男友——高振,作為屍體呈現在了我們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