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行路,全靠火把引路,朗月照明。
黑燈瞎火的,火把哪兒能照得了太遠距離呢?
也就是恰逢晚冬時節,天不留雲,月光直射地面,才叫人勉強能夠看清道路長的是何模樣。
而當前時代的道路,不必指望有多好走。
能有路這個東西的存在,就得謝天謝地了。
好容易到了玉泉山。
陸斌終於繃不住罵娘。
孃的,這他媽是人走的地方?路呢?
這他媽大晚上的爬上去,怕不是要先跟山裡狼打一架先。
黃玉泉卻不肯在天際稍出亮光時去山寨。
“大人,這山看起來崎嶇,其實我那寨子就在背陰山腰開闊處杵著,還造了青屋,好上去的狠,山寨裡頭近千號人進出,都不顯麻煩,我等精兵強將,自然是更簡單上去。”
陸斌猶豫了片刻,還是同意了黃玉泉的說法“你!前邊去引路!等寨門開了之後,你直往藤牌手後躲避!”
“是,大人!”
“弟兄們,夜裡進山不易,都跟緊了前面人的腳步,記住,相互之間要說話,把動靜弄嘈雜些,人聲鼎沸些!”
說著陸斌就要一馬當先走在前頭,卻被孟智熊一把提溜住衣襟。
“你要幹啥?”
“還能做啥?等會兒該砍人了!”
“你想得倒美!你忘了你咋答應陛下的?”
“都出來這麼遠了,他能管了我?你少提溜我,我不能幹看著,到時候前面人隨機應變不來,是要出亂子的。”
“你這還沒改音的嗓子,小孩模樣,只叫人更加懷疑,你消停點兒,往後稍,還有啊,陛下就是曉得你這渾廝不老實,特意給了我一道旨,你要是衝鋒陷陣,先不論其他,把你摁下押解回京再說!”
“他還能掐會算了還,我咋就不信這個邪呢?”
結果陸斌悲哀的發現,孟智熊這廝連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都欠奉,火把照明之下,眼裡閃爍的全是危險之色。
“你他孃的跟著二排靠後射擊手走,叫老八看著!除了指揮,你啥也不許幹,我抵前邊去!”
“老八不傷了嗎?現在擱那邊不治著呢。”
“哦,我想起來了,老劉接手捂創的吧。”孟智熊臉上浮現極為明顯的同情之色“那就讓他跟他搭夥的王貴根看著,反正你不準上前,砍人這事兒,你過幾年......不對,過幾年你也別想!”
“我他媽算栽你手上了,好吧,記住兩件事,藤牌手無論如何要連成一片,震天雷把握時機用。”
“我曉得。”
孟智熊不由分說的成了帶隊的人,他本就魁梧的身材,這幾年變化的更加雄壯了
原本在錦衣衛服飾之下還看不出來,但此刻,他一手接過藤牌,一手拽住黃玉泉的模樣叫人看見,才發覺這貨現如今委實是一個宛如熊羆的男人。
黃玉泉如同一名鱉孫一樣,就差被拎著脖子上山。
隊伍中打起成片的火把,約莫有一百根的樣子,靜謐幽深,黑夜鋪墨的深山老林子裡,卻也把四周照射的通亮。
陸斌押後,身邊王貴根看著,跟看孫子似的,看得死緊,甚至忍不住說道“小斌,要不老漢我揹你吧,我別的不多,就富餘這一把力氣。”
“區區山路,我走的哪裡會累?”
“不不不,你誤會我意思了,我是怕你一溜煙又跑前邊去,要掏小刀子捅人,到時候,智熊那廝要是討起賬來,我今年沽酒的錢估計都得報銷了去,說不得還要進該死的小黑屋一遭。”
“嘿!貴根叔,我沒惹你吧?你這般針對我,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說的過去!你小子他娘兩年前那檔子嚇死人的瓜事,想叫老漢我忘了不成?”
“誒!陸斌,聽老趙說,你當年親自掏刀子捅人來著,可是真的?”方強突然將頭伸了過來,十分好奇的便問道。
“你莫要問他,他多半要說年輕不懂事之類的屁話。”
“當時我還小嘛,熱血上頭之類的,年輕也不懂事......誒!?”顧著看一眼隊伍的陸斌回過神來,沒成想王老漢這會已經開始揭短了。
陸斌嗔怪的看了一眼王貴根,頗覺這些老傢伙們都忒不是個東西。
但責怪,卻不曾出現於心中。
反而是一絲淡淡的懷念出現在胸懷。
曾幾何時……火把也是珍貴之物,不捨用,靡費了些,便惹的一位婦人心疼的要打女兒。
“陸斌,你這心口坎肩兒的一關到底是怎生過去的,我這邊到現在還抖著呢,平日裡殺只雞都行,今日卻叫我有些個打顫,真是怕的要死,我現在還有些忌諱。”
“他?你以為他當年好過嘞?這小子當年也就是憑一股子血腥上了腦門的頂著來,殺了人之後你是沒見著,這小子吐的跟個屎一樣,一下子大病了好幾天,而且你以為他當真就習慣嘞?你看他殺人殺的眼睛也不眨一下,告訴你,咱整個營裡頭,最慫的就是他。”王貴根頗有些沒好氣兒的道。
“他慫?”方強覺得王老漢是在鬼扯,陸斌這小子可是見慣了血的,最殘酷的同族相殺這種事,他能睜著眼睛拍著手看,甚至還搞得像是什麼娛樂節目一樣請人來看,這種人慫?他慫在哪裡?
可王貴根卻不願意多說了,似乎這個話題比較讓他氣憤,除了最主要的工作之外,再不願多談及半分。
“你不要聽老王胡咧咧,整個營裡就屬我陸斌最厲害,乃是一等一的好男兒,有目共睹,做不得假的玩意兒。”
“吹牛!孟隊長說這話我還信一些,你說這個,那還是算了吧,你年紀小的,老王頭兒恨不得能當你爺爺輩的。”
“你小子,少胡扯啊!我特麼跟老八那廝乃是一個輩分,這小子跟老八家兩兒子廝混一塊,你這般講,可是平白把老子漲了一個輩分!”
“這還不好?”
“這當然不好,我家大閨女還惦記他家大小子呢!這要讓我大閨女曉得了,下會你進醫署那頭療傷,我閨女能把燙熟的刀子杵進你傷口裡消毒你信不?”
方強額頭上瞬間出了一片冷汗“信!信!可不敢胡亂說了。”
“喲!老王頭兒,小芳姐跟常平倆準備啥時候訂婚?”
“訂個屁的婚!我家那傻妮子,認準的那常安,哪兒是什麼過日子的人?”說著王貴根還幽怨的瞅了一眼陸斌“那小子就是個不顧家的,給你小子後面算賬寫文書,跟芸娘那妮兒都一門心思撲在城吏司那檔子事上,可憐我家這妮子也是個倒黴的,也不知是捱了誰的忽悠,竟也要做個要強的,說什麼巾幗不讓鬚眉之類的我不懂的話,一天天操著刀子卻做個裁縫皮肉的活閻王,唉!早曉得是這麼個結果,就不該貪那每個月多發的幾角碎銀子,去小王神醫那兒學個藥理上的事情,做個女菩薩,老漢我那老婆挑女婿也已經挑花了眼了都。”
“招娣姊妹倆現如今就這麼招人稀罕?”
“可不是!那名號整個京城都有人曉得,我家老孃親住京城抵牆邊上深巷子裡,一般都不怎麼出來走動,卻不知道從那兒打聽的訊息,曉得兩女菩薩在咱軍裡做救死扶傷的事情,就非要我去問清楚人家可有什麼意中人,家裡長輩住在哪裡,恨不得她老人家現在就要出馬,去代我提親去了。”方強忍不住開口道。
“呵!你小子,也別總拿你那老孃當擋箭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每次訓練都是,平日裡跑個十幾裡地就要哭爹喊孃的玩意兒,全都瞅準了營裡軍醫排的時間,算準了姊妹兩在營裡待的時間,哪一日要事這姊妹兩做軍職,那一個個都要把自己跑死在山上,對練的時候,那是恨不得掏真刀子捅自己兩下,都要給自己送兩姑娘哪兒得一個照顧,嗬!忒!丟人!”王貴根毫不留情的揭露其短。
山間行路,類似的嘈雜比比皆是,連綿不休,遠遠傳開。
而且陸斌特意做了安排,一個個行路前後左右,散亂前行,或垮或塌,全無軍姿可言。
本以為,無整齊軍容軍貌的隊伍,再怎樣,也是拖累時間,不便前行的,誰曾想,只是閒談之間,那玉泉山山寨的們,卻已經近在眼前。
闊綽的寨子門杵在山嶺之間,其實頗為顯眼。
而他們這幫傻子在建寨的時候,還特意選了山間開闊地,實在是沒有半點土匪山賊們貪生怕死的精神。
然而有一點卻不得不去歎服於這般慣會享受的賊子們。
他們為了所謂的闊綽,門面,將整個寨子建的如同一間寺廟一般,全然要用那青磚石板造的寨。
在用漆潑上的寨子門,也用了硃紅的料,好不鮮豔。
要不是上書的玉泉寨三個字晃眼的狠,陸斌差點要著老孟拿幾炷香來再進去。
“寨子裡守夜的!把門寨開開!”
“誰?!說!”
“我!你家大王!玉泉大王!”
“大當家?你們不是去黃沙村了嗎?”
“別提了!吃了敗仗損了兩三百人,實在是丟人!”
“損兵折將?”一人忍不住出來望一眼,卻不是開了門,而是從牆頭上伸出頭來,朝著下面張望。
底下火把連了一片,雖然零零散散站著,卻沒有
守夜的明顯是個老賊,不似家僕這種只是身材壯碩而無經歷的人,保有了最基本的警惕之心。
看見這一幕,陸斌心陡然一提。
麵皮子雖然不動,嘴裡的閒言卻悄然改變。
“王貴根,去叫火槍隊的人來十個拿藤牌的,頂到前邊去,待會兒估計要打起來,湊最前邊近老孟的那幾個年輕的有可能反應不及時,而且待會兒若是要強攻,老孟手頭上那點兒東西用處最大,你們要給老孟撐出來施展的空間。”
“好,我這就去辦。”
陸斌猶豫片刻,又忍不住說道“王叔,你如果發現不好頂,千萬記得拉著前排的往後縮,前頭幾個年輕我怕他們上頭,你們幾個老的,也不能硬往裡打。”
“我省得了。”王貴根頗為憤憤不平的回道。
陸斌根本不理會,轉過頭之後又朝著方強幾人叮囑起來。
“來幾個打的準腳步輕的,到前邊去放黑槍,等一下要是打起來,哪個在牆上冒頭,就打哪個!聽見沒有,千萬記著打一槍就要縮頭,別緊瞄著,保不齊就有打獵出身,射箭準的,自己白痴受傷的,湯藥費別找老子報銷!”
前邊交談的已經是頗為不順利。
那老賊在牆頭上瞅著了下面密密麻麻的人,一眼就感到了不對勁。
雖然還有嘈雜的聲音,罵孃的,粗俗的都有,但咋看都不像是吃了敗仗,衣裝也不顯得破破爛爛,兵器也都拿著,要命的是,就算一個個都是家僕出身,互相之間平日裡不熟,各過各的,但也不至於生面孔這般的吧?
靠後火把光亮的模糊裡,好似有人還揹著什麼長柄的武器,似乎這些人出寨子的時候,每扛幾桿長矛啊?況且長矛也不是用來背的啊?
可問題是,底下貼門邊上的大當家黃雨泉,這張臉無疑做不得假,乃是真面孔。
“大當家,您這哪裡是吃了敗仗?弟兄們一個個都精神著呢!”
“腿腳利落的,逃過了個死字兒,當然都精神啦!一個個都是會跑的!哼!”
“那倒也是!不過大當家的,咱們寨裡軍師以及其他幾個頭兒呢?”
“都在後面坐著轎子,我黃玉泉當大王的,勞累些,卻與你說這檔子廢話,我且告訴你,我此時已經是人困馬乏,耐心已經被汝消耗殆盡,你若在不把寨門開啟叫我進去,在這裡扯東扯西的話,我保證會讓弟兄們強行把門開啟,在好好炮製於你!”
牆頭上有人一聽這言語,這語氣,一時間被那要殺人的森寒逼住,竟也迷糊了,順著梯子,竟然真的就要開門。
吱吱吱吱!厚重大門開啟的聲音漸漸傳來。
卻在這一霎那,牆頭上傳來淒厲的嚎叫聲。
“不對,快關門,那後面揹著的是火銃!是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