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斌在清理了玉泉大王的部署之後,收穫了一個忠心耿耿的手下。
至少,在屠滅黃家這件事情上,他表現的忠心耿耿。
甚至可說熱衷於此,瘋狂於此。
他剛殺了黃家外支六七人,雙手染滿了同姓之人的血,他已經絕無退路可言。
只能跟著陸斌一條道走到黑!
除非他有辦法,跟個超人一樣,一個人把陸斌跟他的兩千人大軍全埋在這兒,一個走脫的都沒有。
又或者說,他有那個人脈,叫朝中哪個強人,能硬生生壓住皇帝與首輔,把這個事給平掉,讓自己哪怕進了牢獄,也能安然無恙走出來,還做他的山大王。
否則的話,他除了拿黃家人人頭來保自己一家性命之外,基本沒有別路可走。
當然!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
他也可以賭,跟歷史書上寫的那些忠臣孝子一樣,如同悲壯的猛士一樣,選擇死在這兒。
用自己一條命去賭自己的家族有足夠強力的手腕,把這件事清算掉,然後讓一切事情迴歸他們眼中的正軌。
這樣他的一條命可能就儲存了自己的親眷子嗣。
可......他敢嗎?
或者說他願意嗎?
要知道,他黃玉泉本身在家族當中,地位便算不得什麼高層,血緣算不上親厚。
一個讀書也讀不成的人,一個被丟到山裡做山大王的人,難不成還是主支的嫡子,嫡孫?
如若黃家是一個核心凝聚力足夠強悍的家族。
如若黃貴以及黃家嫡脈對分支極為親厚,可叫人託付後事的話。
如若這個家族之下的人對主幹嫡系之人,心悅臣服,情願以命相護的話。
可能會讓類似黃玉泉這樣的人,心甘情願的死在這兒。
那麼的確就有可能做到,讓陸斌計劃落空。
然而正是這看似的可能,反而最沒有可能。
這是當前時代家族傳承製度的劣根性。
陸斌在這個時代已經生活了十年,在陸家也已經生活了十年之久。
他的爺爺陸墀用言傳身教的方式,告訴他什麼叫嫡庶有別。
家裡那個霜姨娘生的小子,陸煒,現在也有那般大歲數了。
這小子打從出生起,就沒有得到過來自長者們太多的愛。
因為老爺子不允許,也因為他們心中有一個令人感到恐懼,卻無法變更的價值觀。
譬如每次家裡老爹陸松對他的親兒子陸煒,略表現出寵溺之意的時候,老爺子就會嚴厲制止,甚至不惜用棍子去揍老爹。
而就連陸煒的親孃,為了陸煒他未來能夠活的好,都必須將半數以上的照顧與關懷,花費在自己身上,以期望未來有一日,能看在這份情面上,讓這小子能夠多得到東西,多得到來自自己的照顧。
這直接導致陸煒現如今,除了親厚於他這個從未來而來,不計較長幼尊卑的長兄之外,基本上誰都不親。
而這還是規矩並不森嚴,家法並不嚴苛,傳承並不久遠的陸家。
似黃家這種,傳承久遠,紮根肅寧縣數代,又是詩書禮樂治家的家族,一代人一代人的傳承下來。
說句不中聽的,同一個母親的嫡子之間,都有可能刀劍相向。
而同一個父親的嫡庶之間,便已是宛如主僕。
更遑論關係超過三代開外的人呢?
黃家對於這樣的旁支,僅僅只比普通人要好上一些而已。
與外人有些許區別,但未必比家中書童,管事身份更高貴,就是這樣。
真正關係近且親的人,自然有自己的關係,讓黃貴挑選入玉泉山當賊的時候挑選不到他們頭上。
而關係遠且疏的人,自然全都在這兒了。
死了,也僅僅只是在黃家人有損傷,叫家主心痛,其餘,便沒有其他了。
如此情況之下,黃玉泉這樣原本如灰塵沙礫一般的人,連改變自身命運也做不到的人,卻又如同被家族拋棄一般扔在了山裡,去為家族,做這等一旦被抓住,就要秋後問斬的行當。
而他又在做賊這個行當裡,確實享受了幾年。
他作為人上人,作為山大王的體驗,是在家族之中,不可能會有人給他的。
如此,他怎麼可能會願意用性命去保護家族呢?
如此,他怎麼可能還會將家族奉為心中的唯一呢?
於是草芥般的他變得卑鄙,無恥且自私。
在陸斌面前,在真正強大的權力面前,幾乎沒有考慮太久就將家族拋之腦後,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若是老爺子陸墀在這人面前,興許評斷上也只有一句話:一個如同白痴錢寧一樣的人。
有些許聰明,但始終是白痴,所以不必過多贅述。
但這樣一個人,陸斌對著林潮生還是囑託了幾句。
“林兄,此人我還有用,至於等此間事了,其人便留給你,你斟酌著可用於縣中事務。”
“留給我?這種人,我怕我哪一日忍不住濫用職權,找個由頭便把他腦袋卸下來,祭奠馬前輩去了,關鍵問題是我斬了他事小,到時候我濫用了職權,罪過卻大了!”
“沒關係,到時候我給你遮掩一道,就說刀著落處乃自身大力導致腦袋掉落,系自殺。”
“去你的!”
“好了,林大哥,說些正經的,這回黃家應該算是完了,魯魏兩姓必然爭黃家遺留之田產,你必須收歸縣中所有,無論誰來要,無論用什麼東西來求,都不能給出去。”
“怎麼,這田產,你留之何用?”
“自然是利民之用,將來用時,當數縣並舉,你聽我的沒錯便是。”
“這跟哪個卑劣的黃玉泉有什麼關係?”
“你當曉得,將田產壓於手中,當是一件壓力多麼龐大的事情,將來,一定會有不少人,來找你打這些地契田宅的主意,而這個時候,黃玉泉的作用就來了,他將會充任縣尉,就是用來給你作惡人用的,凡是你不想見的人,凡是有損你縣令形象的事情,都可以由這個黃玉泉來驅趕打理。”
“你覺得會是何人來找我?”
“不知,但一定是有能力對兄長你施加壓力的人。”
“魯家與魏家嗎?你是覺得,我對付不了魯魏二族?”
“不是,而是對付不了州中府中的大族,他們不敢對付我,不敢對付陛下,但你,以及你背後的荊州林家,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們對付起你來,倒是不會顧及太多。”
“原來如此。”
“但你必須記住一點。”
“何事?”
“未來某一日,這一日可能到來,也可能到來不了,當你升任他處,離開肅寧之日來臨時,你絕不可因為此人好用順手,而心生留用之念,當殺則殺。”
“我省得,我亦知錢寧,劉瑾也,不會放任小人,上升於州中府中,危害一方,更不可能讓其入朝堂而得見天子,禍亂天下之過,我林潮生沾染半分,也是萬死難辭其咎也。”
“既如此,我便不再多說,這便要去玉泉山一行了,成與不成,便看著一把能不能把肅寧縣老底給抄出來了。”
林潮生聽了這話,又看了一眼天色。
此時日頭已落至黃昏,月色掛淺白於天機,正逐漸在渲染出一抹濃厚的月暈,欲與日光相
“可還有些時間?”
“沒有,我原本藉機會出來,是隻打算尋些有用線索,再找機會去抽絲剝繭,開啟困局,預計所用時間,也不過是昨日便罷休而已,不曾想,黃沙村之困,玉泉山中賊寇之狂悖,竟叫我直接便做到了如此地步,老楊再縣中吸引三族注意乃是不易之事,今日堅持至此仍未有訊息傳來,已經是叫我佩服,因此此刻已經是萬萬拖不得,攻山斬寇乃是迫在眉睫之事。”
“既是如此,我便不多說什麼了,卻也不是我要留你,乃是馬伕人,想謝你恩情,欲煮一碗桃花粥給你喝。”
“桃花粥?其味如何?”
林潮生笑了笑“我哪裡知道,還不曾嘗過,不過,據說當年馬朝卿前輩尤愛此味,哪怕是再肅寧縣黃沙村中做了房屋,也要親手栽培一株桃樹,叫馬伕人煮給他喝。”
“那倒是不可不嚐了,且要待我回來,林大哥私自早享此味。”
“呵!你要回來的早,我便等得了你。”
“我速去速回,且一定要等著我才是。”
陸斌一溜煙便跑遠了,此時在遠處,孟志雄與秦六二人。押著那黃玉泉,等待著陸兵來下達命令
黃玉泉因殺了自身同宗同姓之人之後反而沒了富的,此刻已經說出了不少東西。
那些遭瘟的該殺千刀的禍事,他全數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得出來。
而這些都被唐順之詳實的記錄在冊。
一部分,將作為呈堂證供,出現在朝堂,出現在秋後問斬的臺子上。
唐順之無疑是一個聰明且智慧的年輕人,但同樣的他也是一名憤青型的讀書人。
就在剛才看著這個黃玉泉順手至極的當面做下累累惡行,以及說出諸多罪孽的時候,他甚至已經有十分膽魄想要拿刀砍了此人。這個小子與方強這一類的普通人不一樣。
也不知是教育的緣故,還是天賦的問題,好似只是經歷了一遍血腥的戰鬥場面之後,他就已經適應了殺人這種事情,並展現出躍躍欲試的姿態,十分想要參與接下來的戰鬥。
該如何說呢?倒是不愧為那個撰寫六編,病死於剿殺倭寇之戰船上的那個絕代猛人。
不過嘛,陸斌是絕不會讓唐順之在這種時候去幹什麼衝鋒陷陣的事,這種高智商,而且還是萬金油型的人才,他將來一定得坐辦公室,出主意出到死。
“大人!!!陸大人,小的黃玉泉,還請大人儘早出兵,那玉泉山寨裡,有田產地契,乃是上一任縣令姚松呈畫了扣押文書,只等著姚縣令升官之後,黃貴那廝再行奪田以自肥之事,當然,田產地契自不能當作證據,可舉寇殺人之事卻能以此為憑證,因此卻不能有所拖延,此一類證據當儘早拿到手才穩妥無憂啊!”
一陣堪稱撕心裂肺,椎心泣血的大吼之聲傳了來,黃玉泉明明是被押著肩膀,幾乎跪倒在地。
可此刻他之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與那黃氏一門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嗯,我亦準備即刻出發,且有兩問與你,你願答嗎?”
“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山路崎嶇難行,夜裡更是難以前進,你可識路?”
“識路,識路!在下出山入寨也有許多年月,這再簡單不過。”
“我不欲兵將稍有損傷,你為玉泉大王,我欲讓你為鋒,騙開寨門,這可使得?”
“這如何……”黃玉泉如遭雷擊,下意識的便口中喃喃,可隨即他意識到,這並不是真的在給他選些什麼,額頭上瞬間減了汗,但一咬牙一跺腳還是說道“大人既有謀劃,在下自然是任憑差遣,只不過小人身微力薄,沒有一把子殺敵的力氣,還望大人能,護得我周全才是。”
陸斌連多看一眼的力氣都懶得花銷,扭過頭去便直接點起將來“孟智熊,抽調原火槍隊人馬二百人,此戰表現優異之新兵四百人,拋卻糧草被服,輕裝簡從!列陣待發!”
“遵命!”
“錢鹿!隨軍所帶之新裝藤牌,取來,裝備一百人,後抽調軍中火銃,輕弩,手弩,全數裝備待發之軍!原有之長矛,大盾等不適用與山嶺作戰之物全數取代!”
“遵命!”
吩咐完之後,陸斌又仔細想了想,再度補了一道命令“在隨軍的火藥裝配上,取十個震天雷來,這個要交由孟智熊來保管,我是黃玉泉,不能騙開山寨,再用此物強行開門。”
“此物用在這裡是否稍顯浪費?”錢鹿忍不住問了一句。
陸斌皺起眉頭,呵斥道“我少死兩人,怎麼都比幾箱子震天雷值!”
“是,遵命!”
訓練有序的軍伍自然與京城團營內的雜軍不同。
這些命令並不能產生絲毫波瀾,換裝這種事,對於別的軍隊來說,甚至需要操練一番才能轉換,可對於民兵營的人來說,這輕鬆就能完成。
是夜,陸斌率領六百人隊伍,點起火把,直奔玉泉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