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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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別的不說,總是寧靜的。整整一萬年不曾為人類所及,這裡水清草綠,頭頂的太陽幾乎總是掛在藍天上。很少的時候會有下雨,花園的寧靜便會變成憂鬱,靜謐的陰暗如毛毯將它覆蓋。下個日出時,雨會變小,花園會幹燥起來,所有一切又會和一千個世代以來一樣。
但今天,它下雨了。
“讓路!”Aaron穿過平原向大門直衝而去。守門者站定不動,只是稍稍舉起了炎劍。Aaron的眼睛烙上了守門者,他的目光死盯著面前巨物無目的頭盔。劍尖開始發光,一道烈焰向他射來,Aaron拿出一把帶著三腳架和發光藍尖的金屬桿。他一翻滾躲過烈焰,就在守門者的劍再次聚起火焰時,他把現實穩定錨敲進了地裡。
世界一陣閃爍,Aaron感到腳下的大地開始振動。他的心眼能看到無數的弦,他周圍的空中是萬億無數的絃線,每一縷都是宇宙之歌的一個音符。它們的旋律失調了,守門者周圍就更是如此,那裡的歌聲已是尖嘯和嚎啕。穩定錨尖一道閃光,無數絃線一齊協調起來,每一縷都在瞬間被拉回直線。合唱的高音擊中了守門者,劍中之火被拉回它的身體,接著向它自己收縮,直至剩下的不過燒焦的枯骨,碎裂潰爛,只被藍色的弦鬆垮垮地掛在空中。
Aaron衝向大門,但感覺他自己在變得越發疲累。他低頭看自己,只看到一雙老人的手:老人的生命曾被命運之手所及,非自然地拉長過。他的面板開始緊繃,他感覺肌肉在每一步中萎縮。他掙扎向前,身後現實穩定錨的嗡鳴變得越來越模糊,直至他再也聽不到,身體也恢復如新。他抵達大門,一把撞開,衝了進去。
據說在亞當·阿西姆(Adam El Asem)娶夏娃為妻的那夜,她在孕育頭子時夢到了伊甸,它便是隨他降生。等孩子長大,亞當希望將一把劍交到他手中,花園便應求獻出。當夜之子和哀嚎諸神在人的世界被征服,花園庇護了他們。伊甸就是如此,雖是無盡的空間,任何身處其中的人從不會離想去的地方太遠。
Aaron Siegel便是如此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永恒生命樹下,他的腳被一灘血浸透,Sophia Light蒼白的屍身用了無生機的雙眼注視著他。她的雙腕裡各有一道黑血流向地上,在她的身側是一把薄銀刀,刀鋒上裹著血色和Sophia的最後一息。
Aaron的手顫抖著,空氣堵住了他的喉嚨,要讓他活活窒息。他跪在她身旁,血滴被他一跪,飛濺到了她的面上。她的面板已經冰冷,和之前很多次一樣,他想道,Aaron也曾經歷此景,他感覺一股熟悉的恐懼爬上了他的脊柱,纏住他的心。
“死亡!”他大喊道,一如曾喊過的那樣。“死亡!現身!帶走我!我來替她!”回答的只有雨聲,每一滴都是一隻眼,是一位默默注視的神在漠不關心。Aaron絕望地四處張望,血與水浸透他的衣衫,他挖空心中一切尋找答案,尋找對策。“死亡!履行你的諾言!放她回來!放她回來啊天殺的!”
他在Sophia的屍身邊坐了幾個小時,痛苦地撥出每一口呼吸,指望著他也許能醒來,甦醒在很久以前的某時,在遠離此地的某處。每一口吸氣都是絕望的疑問,每一口呼氣都是同樣空無的回答。不到一會兒他看到她右手心裡握著沾血的紙團。他小心地掰開她的手指,攤開那個小紙團,讀起那娟秀的文字——
Aaron-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並不是我。每次我同死亡走過那條寂靜之路回到你身邊,我都變得越來越不是我,我也不再認得出我所是為何。我很抱歉,但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是我給了Calvin Lucien我們最後的泉水,把無神之矛放到了他的手裡。我看到了他的路,看到了那條把他牽向你的紅線。我覺得,也許,我會看到他打破你的決意,我能再次擁有你,消除多年前我把你帶上這條路時鑄下的大錯。但我沒想到,現在的我已幾近不再是Sophia Light。
現在,在沒有什麼阻擋你和這些決意了。再無可分心的了。我會希望這能給你幾分平和的表象,有機會轉身離去,像我們本可能那樣度過你的餘生。我想要為你這樣,即便我知道這不會改變什麼。他還在等著你,你也還是要見到他。
也許我會再次見到你。也許我會在遙遠的彼岸等你。
-Sophia
——然後攥緊拳頭把它捏成了球。他的呼吸變得困難而劇烈。他的眼幾乎要從顱裡爆出。慢慢站起,抖了抖身,他在花園裡走了也許是一千年,向著一片草不綠、水不清的地方前進。他來過這裡,曾經有一回,那時誘惑把他拖向無限,使命還被他握在手中。天空越變越暗,雨水也越來越大,漸漸地他周圍的植被枯萎死亡。他一直走著,穿過荒涼的舊伊甸,向著一處向四方延伸將近一英里的撞擊坑而去。
腳下的土堅硬光滑,他的腳步踏在地上回響,蹣跚著向前走,熱淚在他臉上流過。終於來到坑邊後,他急忙向著震中前進。在那裡安歇了一萬年的是一位天使的褶皺身軀,它的鎧甲在撞擊時扭曲變形。一層薄塵將它覆蓋,遮住了它的面容,但頭盔上閃亮的文字仍然可辨:晨星。
掉在它一旁不遠處的東西在泥裡閃閃發光,半埋在地下,但仍然如嶄新一般閃亮。一把金劍,散發著熱與能。Aaron走向它,把它像黃油一樣拔出了地面。他的眼變黑,決意將他吞沒,一瞬之間他已不見。紙團,帶著上面靈巧細緻寫下的字行,落在地上,被雨水洗去。
現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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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山下,日記寫道,監督者在此監督。我已用了數年時間研究這座建築,試圖一睹它的深處,但並不走運。只有唯一一個入口:前門,從內部封印,並由基金會的紅右手看守。在這座建築內你將能找到最後兩位監督者,自基金會創立後他們從未公開現身。筆者相信唯一能進入這座靜默要塞會見他們的就是監督者們自己,再無他者。
Calvin讀了下去。所以,這,我把它留給你,親愛的讀者。我投入到觀察理解這十三人的全部時間與精力,一併呈現在了這些書頁裡。這份知識會給你帶來幸運或毀滅都取決於你。至於我,我要享受我在自己和他們之間保持的距離。其他任何選擇無疑會把你自己帶向絕路。
你最忠實的,結尾處簡潔地寫道,尤克里裡。
Calvin合上日誌,把它放在身旁的地上。他在一處坡上歇息,通向下方遠處的山谷,那裡他可以看到Site-01高聳的鋼鐵大門。太陽才開始落入地平線,但Calvin可以清楚看到前路。蜿蜒的泥路通向大門,基金會之中戒備最森嚴的設施,從未被突破過。
他在幾天前就毀掉了電話——離開Adam後他害怕分裂者跟著找到他。這裡再不能有分心了。他已經非常接近目標,只有半里的空氣和一百尺的石頭將他和他的命運相隔了。他已把Olivia的屍體放在附近的洞中,遮蔽風吹日曬,躲過窺視的眼。他帶著歉意做了一切,還有一道誓言。我要糾正一切,我會回來找你。
留下日誌後,他只帶著矛下山去。夜幕降臨山谷,星星在天上醒來,Calvin發現它只能聽到蟋蟀的叫聲和風的低語。再沒什麼作響。在周圍的寧靜間,他聽到了Adam的聲音,永無止境地迴響在他心中。求你,Calvin,求求你。求你別做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他緩緩靠近門,警惕著他的周圍。但他完全沒看到也沒聽到任何活物,幾秒後他已經站在了兩大塊鋼門板前,孤立而未曾觸動。他伸出手去摸,略有遲疑,接著還是推了過去。門近乎是他身高的十倍,就這麼一聲不響地開了。
他走進門內的房間,眼睛適應了下這裡的昏暗光線。身後的門自己合上了,他看到一個巨大的房間,隧道樓梯通往四面八方。房間中央是一座關在籠裡的電梯,Calvin靠近過去仔細研究起來。很老舊,他看得出來,但是精心手工製作。上面只有一個按鈕,但需要鑰匙才能按下。他走開繼續前進。
房間盡頭是另一道門,這一個被基金會印記的箭頭框著。它很厚重,是木製的,門框是有複雜圖案的巨石拱門。怪物與奇蹟,通天巨塔和其他在地上的東西。崇拜已死之神的人形種族。休眠在大地之下的巨型機器。黑暗空洞的眼。無名動物的面容。來自神秘未來的機械裝甲。延伸至無邊黑暗處高聳成排的書籍。這些很多其他的填滿了整個拱門,但Calvin並沒有注意到拱門。他注意到的是站在門前的男人。
他此前從來沒見過這人,但他身上有什麼看起來很熟悉。男人很高,幾乎是不可能的高,有兩米還多。男人整個身體都被金屬板裹纏,像是布料一樣貼合他的身體。電線環繞鎧甲表面,鋼纜伸向它的後背,一開始Calvin都不確定這是不是個人。但在尖利光滑的頭盔下是一雙藍眼,人類的眼,從遠處所站之地仔細注視著Calvin。
Calvin把矛立在身側。“你是誰?”
“我為使命,紅右手。”男人發出雄厚的中音,迴盪在大廳的牆間。
“我在南非那沒見過你。”Calvin穩住自己。“我本來以為你會和你的同志們在一起。”
“我是基金會之使命。”聲音繼續說道。“基金會就居留在此處。”
Calvin沒有直接回應。這個人的熟悉感正中了他,他的聲音從金屬牢籠裡傳出時有些詭秘。“我認識你嗎?”他過了一秒說道。
那人沒有動。“瞭解我即是瞭解基金會,”使命說道,“我之言就是它的言,我之聲音就是它的聲音。”
在他內心之中,Calvin一瞬間看到了意識的邊緣閃回一段記憶。一段時代的模糊迴響,一位風頭正勁的基金會特工,有著黑髮藍眼,他笑出洪亮的男中音,靠一己之力逼退了一群分裂者的特工。他們叫他什麼?Lament。
Calvin一隻手備好了槍。
“現在發生了什麼?”
“我被任命保護這座聖所直至O5-1返回。沒有他的話無人可以進入。”
“他不在這?”Calvin暗暗咒罵。如果給他跑了,也許是地球上的天涯海角,大概要幾個月才能再找到他了。他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不。”使命好像毫無猶疑地說道,“他就在此。”再無一言,巨人站到一邊。
Calvin猶疑了下,他的槍還緊握在手。一秒中什麼都沒發生,接著有一秒,他終於放鬆了。武器放回到皮套,Calvin向前邁去。他一步一步靠近使命堅定的雙目,但它一動不動。它只是注視著,讓到了一邊。經過拱門時,他停了下來。
“使命,”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會有人加入我們嗎?”
“不會。”
“務必讓他們不會。”
“如你所願。”
Calvin走進了拱門,回頭再看了一次使命莊重的眼神,然後消失在門後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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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的走道並不大,但石牆上華麗地裝飾著雕紋,昏暗的光中只能認出些模糊的形體,但看起來一個比一個更詳細更復雜。他用手劃過光滑的表面,手指在一道道邊沿中感覺到了面孔、建築、諸神。在隧道的寂靜中,他的腳步伴著低語,聲音本應在遠處不可聽聞,但還是可以在這地間之地被聽到。
他沒有走多久。終於他走進了另一個房間,甚至比上一個還大,中心是一張卵形長桌,上方某處掛著許多聚光燈。牆上排著顯示屏,每一個都在不同的鏡頭間切換著。他看到了長長的走廊,明亮的燈光,收容設施。博士和研究員坐在實驗室裡。安保人員在門邊守衛。然後還有怪物們——在玻璃房裡來回潛伏的噩夢生物。在自己的面板裡爬進爬出的惡魔。一動不動的雕像。
在所有一切之後掛著最大的一張螢幕。Calvin走進房間,最大的螢幕亮了起來,他看到了自己的場景——他一生中指引他來到此刻的那些時刻。他看到他被送到少管中心,Wellwood矯正所,那時他才十二歲。他看到自己參了軍,然後被一位分裂者特工找上。
他看到自己和其他特工一起受訓,被德爾塔任命為指揮官。他第一次見到Anthony。第一次見到Olivia。三人見到Adam。將他帶到此地的漫長暴虐和苦痛。每一幕都似乎是被站在他身後的某人俯瞰,Calvin感到一陣噁心。他看到自己不是如以前想象的那樣向前衝去,而是被拉扯過去,他的身體被一根噁心的長線捆著,一路從他所在之處伸向永恆。
他看到了線從何處開始,跟著它找到了頭。跨越世界,來到死亡的邊界又返回,現在到了這裡。這間房間。跨過地板,在長桌彼端,朝著房間盡頭那個坐在通往螢幕樓梯上的男人。
男人穿著寬鬆長褲,之前不久還曾穿著一件外套。他的白襯衣在胸口和袖子上沾著血跡,黑線在他的臉上劃下。他身邊的樓梯上放著什麼,被男人的外套裹著,Calvin無法認出。他向著此人走出一步,但男人沒有動作。
“你是O5-1?”他微妙地說。
他聽到男人說了什麼,但沒聽清。“什麼?”
“Aaron。”他聽到男人說著,“我的名字是Aaron。”
“Aaron。”Calvin重複道,“Aaron Siegel?O5-1?”
“是。”
Calvin點點頭。“二號監督者。人在哪裡?”
Aaron沒回答,但就算隔著房間Calvin也能感覺到空氣中的寒意。
“所以就只有你了?”Calvin問。
“對。”Aaron回答道。“只有我。”
Calvin拔出槍,一瞬間,朝著男人連開五發。每一發,他知道,真的飛了出去,但一靠近Aaron,它們就嘶嘶著發出一道亮光,消融在空氣裡。他再次開火,一樣的結果。他停止開火。
“站起來,Aaron Siegel。”他收起槍,從背後拔出長矛。“讓我們來做個了斷。”
男人沒動。“你從哪得到那根矛的?”
Calvin沒回答。一秒後,他聽到男人笑了。“什麼事這麼好笑?”他說。
Aaron揉了揉一隻眼睛。“你用了一生時間旅行,只為來到此地找到我,然後你就要用一根矛來殺我?”他停住了笑聲。“你甚至不知道為何你在這裡。”
“我在這裡是因為當我殺了你,我就殺死了基金會。我殺死基金會,宇宙就能痊癒。你就是癌。”
Aaron懶散地站起來,眼睛半睜,看向Calvin所站之處。“不,不。你和我很像;滿腔正義的決意,所向無前。這不是時運。這不是天命。這是一股單純的、不可言、不可知的無阻意志之力。你在那裡,我在這裡。在億萬個世界,億萬個宇宙中,我們都會在這裡找到自己。決意領我來到此地,就如它指引你一樣。”
他從平臺上走下,上衣的包裹還是躺在他身後。“兩股不可阻擋的力量,衝向彼此,沒有什麼能從中阻隔。”他轉過身,伸向他的上衣,拔出一把閃光的金劍。他把劍握在伸出的手中,一道受難的呼嘯從劍刃傳出,它燃起了火,白熱的火苗遍佈整個劍刃。在劍光中,Calvin看到了Aaron的眼睛。那是他自己的眼。
“沒什麼好說的了,Calvin Lucien。”Aaron說著,把劍揮向一邊,“要麼是你的決意在今日破碎,要麼就是我的,我們中必須死一個人。”
他點頭。“來做個了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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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5-1 - 創始人
白人男性。貌為將近四十歲。確信其曾是在1900年代早期任教於康奈爾大學的物理學家Aaron Siegel。在世紀之交與後來的“管理員”Frederick Williams結交。
帶領了日後演變為SCP基金會的第一支研究團隊,和O5-13、O5-10、O5-2等人一併組建。令其最終創立並掌管基金會的事件當前未知。
一度非常活躍於基金會的日常運營,但近年來逐漸抽離出來,在最近20年來從未公開現身,讓O5-7管理了整個組織。曾有多次懷疑他已經死亡,但有一極高等級的線報確認他仍在議會會議中進行投票。
雖然其他所有監督者基本都有自己的私人住所,確信O5-1就生活在監督者指揮部內。該設施的具體地點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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