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油傑從昏迷中醒來時,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了。
他正躺在一張大床上,身上沾了血跡的衣服被換下,變成了簡單的襯衫。
夏油傑環顧四周,房間的擺設很少,沒有什麼生活痕跡,窗簾拉得緊緊的,看不見外面的樣子,沒辦法迅速判斷他現在在哪裡。
夏油傑將手搭在脖頸上,觸碰到了一個冰涼的鐵質項環,他摸了一圈沒有發現卡扣,摘不下來。
手腳沒有被束縛,夏油傑轉了下手腕,雖然身體還有些綿軟,但體力正在慢慢恢復。
他走下床,來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著眼前的場景,瞳孔不自覺微縮。
牆壁上並沒有窗戶,紗簾遮住的只是一面白牆罷了。
夏油傑轉移視線,四處探索起來,在廁所找到了一面鏡子,看見了銬在脖子上的東西。
是一個鐵環,夏油傑摸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解開的地方,仔細打量著它的模樣,似乎有微弱的燈光掩藏在嵌合的縫隙間,不規律的閃爍著。
將房間探索了一圈以後,夏油傑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資訊,他的視線落在了這個房間的門上。
他嘗試的轉了一下門把手,出乎意料的,房門並沒有上鎖。
他開啟門,順著蜿蜒旋轉的樓梯走下去,就像是受困於野獸城堡的貝兒公主。
頭頂的吊燈華麗,牆壁上的窗戶全都是擺設,這彷彿是一個密閉的空間。
在樓梯的盡頭,寬闊的大廳沙發上,夏油傑見到了囚禁了他的野獸。
——鶴落山月。
……
雖說把她比作野獸,但單從外貌看起來,她更像是被囚禁的公主,戴著的藍光眼鏡顯得她臉龐更加嬌小,眼眸流轉間有著隱秘的荼麗。
鶴落山月正坐在沙發上處理檔案,聽到動靜後回頭看了過來,視線落在了夏油傑身上。
她挑眉,“醒得比預期的早了一個小時。”
鶴落山月面色如常,完全沒有自已將眼前的人一針放倒的尷尬躊躇,彷彿自已只是順手買了一份甜膩的糕點。
夏油傑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覺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月,放我離開。”
鶴落山月盯著夏油傑,仔細辨別著他臉上的微表情,紫水晶般的瞳孔在敞亮的燈光下閃著光亮,“駁回。”
她微微偏頭,柔順的長髮滑落肩頭,模糊了她臉龐的曲線,讓她看起來有些乖張輕狂,“抱歉,用這種粗魯的方式把你帶過來,但當時情況有些緊急,高專的人正在趕來的路上了。”
夏油傑佇立在樓梯扶手旁,“那兩個孩子……”
鶴落山月:“你說的是那兩個被關在籠子裡的孩子嗎?似乎能看見咒靈呢,我有叫人好好安置她們了。”
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十分可靠。
不,還是不一樣的,脖頸上冰涼的頸環喚回了他的思緒。
夏油傑看著那道坐在燈下的身影,她的表情似乎被頭頂明亮的燈光給徹底模糊,朦朦朧朧的辨不清。
夏油傑抬手按在脖頸上的頸環,“這是什麼?”
“啊……這是心率檢測器。”
鶴落山月露出了一個帶著歉意的笑容,“抱歉……我似乎有些敏感了,但夏油同學當時的狀態實在是稱不上多好。”
她的聲音柔和,裡面似乎盛滿了對少年的關心,婷婷嫋嫋的宛若蔓延盤旋的紫色美洲樹,燈光柔和,為她鍍上了一層淺淡的薄紗,讓她看起來溫柔嫻靜。
鶴落山月抬手撐了下眼鏡,想了想又取下來了,露出了一雙瑩潤的水眸,被點點逸散的光點所點燃,粹出了一種漸變的藍紫色,彷彿只生長在高原上的七彩綠絨嵩。
她低頭,將桌上的檔案收起來,伸手示意了一下面前的座位。
“坐下來聊一聊吧。”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他們不可能再像從前一般了。
夏油傑眸色微閃,最後還是遂她願的坐了下來。
……但從前的推心置腹做不得假,少年的感情總是澄澈而清透。
夏油傑並不想牽扯到這個已經淡出咒術界的人,沒有對她提出任何要求,只是緩緩的將自已這些時日的拉鋸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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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是什麼?
這是一個深刻又具有爭議的問題。
曾有古籍提到心地美好,純真溫厚,沒有惡意,和善,心地好即為善,和善而不懷惡意的人為善人。
……
距離的遠近有時會對一個人的善惡作為造成巨大的偏移。
最典型的是“電車問題”。
一列失控的火車沿著鐵軌疾馳而下,駛向5名工人。
如果什麼都不做,他們都會死。
然而,把一個旁觀者推向鐵軌是有可能阻止火車前進。這個人的死會使火車減速,足以拯救5個工人的生命。現場沒有攝像頭,沒有其他行人,你只要做出選擇即可。
你會把這個人推向鐵軌嗎?
在這種情景下,大多數人都不會將這個旁觀者推向軌道。
他們無法親手殺死一個人,即使是為了拯救5個人的生命。
這個時候身體會產生對他人的同理心,除了最冷漠的人,其他人都做不到對那一個旁觀者下手。
那如果逐漸消除身體接觸的當下感覺會怎麼樣?
想象一下,站在一段距離之外看著事態發展。
在面前有那麼一個開關,拉動它,就可以將列車從有5個人的軌道轉移到只有1個人的軌道。如果什麼都不做,那5個人就會死。
你會拉動開關嗎?
再把距離拉遠,想象一下,你坐在距離遙遠的另一座城市的辦公桌旁。
電話鈴響了,一個語無倫次的鐵路工人描述了這個情況。在辦公桌前就可以控制火車的行進路線。
可以按下一個開關,讓火車轉向只有一個人在上面的軌道,或者什麼也不做,讓火車撞向那5個人,你會按下開關嗎?
繼續把距離拉遠,拋棄所有的當下分子。
假設你是一名運輸系統工程師,正在設計鐵路軌道的安全特性。
你在鐵軌旁邊安裝了攝像頭,能夠準確提供實時資訊。你需要寫一個控制開關的計算機程式,該程式將使用攝像頭拍下的資訊來選擇讓火車透過哪個軌道,你會把這個程式設定為為了救一個人而殺死一個人嗎?
會嗎?
可能會吧。
這個時候你離那輛火車遠遠的,那幾個人的生命在你眼中也只是幾個冷冰冰的數字。
隨著距離的變化,人的同理心也會發生變化。
雖然沒有五條悟明顯,但夏油傑無疑是傲慢的。
與眾不同又遠超常人的實力給了他實力與底氣,處處體現在他的言行之中。
他將普通人與咒術師分開了,將他們視為弱者、需要被保護的人。
直到星漿體事件,無咒力的伏黑甚爾輕鬆將他擊敗,他所保護的普通人微笑著鼓掌慶祝天內理子的死……
——夏油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直麵人性之惡。
現實摁著他的腦袋,強迫他從“距離較遠”的工程師視角轉換到“距離較近”的火車鐵軌旁。
猴子……
啪嗒。
夏油傑的理想與信念開始逐漸崩潰。
這個時候,有人給他提供了兩個辦法。
【除去全人類的咒力,讓全人類都能控制咒力。】
【咒術師是不會產生咒靈的,不嚴謹的說,要是全人類都成為咒術師的話,就不會產生詛咒了。】
……全人類都成為咒術師?
連著那些懷揣著鬼蜮伎倆的盤星教教徒一起嗎?
但是
——把非術師斬盡殺絕不也可以嗎?
以上幾種場景各異,但結果是一樣的:犧牲一條生命換取五條生命,或者犧牲五條生命挽救一個人。
心是你可動用的天地,你可以把地獄變成天國,亦可以將天國變成地獄。
夏油傑依舊善良,只是將善待的物件給縮小,再縮小,把其他全都排除在外。
只不過,他選擇犧牲“五個”非術師的生命,去挽救“一個”咒術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