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煉寺終於恢復了以往的寧靜。
它本就是一個不大的寺廟,雖然是前朝公主修行過的皇家寺院,但因為坐落於山腳下,寺前古樹參天,所以並不引人注意。平日裡也就是固定的香客前來上香。
但是從先皇駕崩以來,也不知是人們心裡沒了底,還是為國為新皇祈福,明煉寺裡突然間香客絡繹不絕。而且同時,不少宗室與世家都邀請僧芝法師去家中講經說法。仙真也跟著姑母兩頭忙,直直忙了兩個來月。直到最近朝中一切交接執行平穩了,明煉寺才恢復如常。
說是講經祈福,其實各家都是想從胡如是這裡打聽各方面訊息的。雖然是個未嫁之女,但因為隨著姑母四處走動,仙真倒是挺能瞭解到朝中動態,甚至知道六輔臣只剩下了三個。
閒下來後,坐在樹下的躺椅上,仙真開啟元循派人送來的書信,欣喜地看起來。雖然兩月未見面,但書信卻是一天一封從未間斷。
仙真知道,自己的忙都是瞎忙,元循、元徜,尤其是元律,他們才是真的忙,尤其是心裡忙。先皇下葬,皇子守喪,新皇登基,朝政交接,件件都是大事,百忙之中,元循還能每日惦記著給自己傳送書信,仙真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看完信,仙真一臉紅暈,心跳加速,收好信拿回房間裡的密室安置妥當。
仙真住的是前朝公主的臥房,不知為何,房內左壁推開後竟然有一間不小的暗室,這也是很多年前念珠和拂塵打掃衛生時無意中發現的。從此這便成為了主僕三人之間的小秘密。
仙真把元循送她的甲冑和每一封信都整整齊齊地放置於暗室中,這裡成了她的秘密花園,珍藏著她的感動,在這裡,她任由一朵朵心內之花肆意綻放。
就在仙真走出房間要去河邊找漿洗衣服的念珠和拂塵時,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佛塔下。
是太子元律!
不對,是皇上!
仙真急忙跑過去跪下行禮,疑惑為何他會出現在此。
“起來吧。陪朕走走。”元律的聲音還是那麼透徹明亮。
仙真看了看四周,發現只在寺門處站了侍者模樣的一男一女,再無旁人。
元律看了一眼滿臉疑惑的仙真,笑了笑,說道:“朕不喜歡周圍有很多人。護衛都在寺外,朕怕他們進來擾了清靜。”
仙真也笑了笑,他還是那麼喜歡解釋。
元律不知為何,一見仙真的笑容,也不自覺放鬆下來,整個人都感覺自在了許多。
明煉寺並不大,仙真陪著他走了沒一會,就逛了個遍。胡如是離寺講經去了,其他比丘尼也並不認得皇上長什麼樣,權衡後,仙真決定就不召集眾人行禮了。元律也沒什麼架子,反而是他先向每一個遇到的比丘尼低頭合掌示意。
仙真看著元律,覺得他變了又好像沒變。一夜之間他就成了皇上,萬萬人之上,至尊至貴,可是他的本性卻又沒變,還是那麼內斂。
兩人走到那棵古樹下,坐在躺椅上,誰都不再說話。
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夏日山間的涼風拂過臉頰,擾亂了髮絲,更擾亂了元律的心。
他能聽到仙真的呼吸,也能聽到自己一起一伏的心跳。
“陛下今日為何突然來這?”仙真微微側頭,看著元律線條俊朗的側臉,輕聲問道。問出這句後,她不禁回憶起二人在佛堂的偶遇。
元律並沒有馬上回答,視線越過寺牆望向遠處的叢山。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在宮中煩悶,想出來走走。可也實在想不出能去的地方,最後想到了你,便來了這裡。”
停了停,元律接著說道:“你不要因為身份的轉變像他們一樣遠離朕、害怕朕。”
仙真笑了笑,說道:“要是害怕陛下,我就不會與陛下離得這麼近還並排坐下說話了。我並不在朝為官,又非皇親國戚,沒什麼可害怕陛下的。並且初見那一次,我就知道,陛下是很溫和的人,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所以我心裡也一直當陛下是可親近的朋友一般的人。”
元律看了看仙真,沒想到她如此坦誠,心內喜悅不已。
“我不敢揣測陛下是因為何事煩憂,但是隻要想散散心,大可以來明煉寺找我,或者如果覺得這裡無聊了,我也可以帶陛下去附近逛逛。除了青樓不敢帶您去,品美食看風景,我奉陪到底,直到陛下心情好了為止,這也算是我為國事出一份力吧。”
說完,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自從登基後,元律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仙真說這些,本就是想逗笑元律。今日一見到他,就感覺他在以往的小心謹慎之上又多了一層束縛,彷佛揹著一座看不見卻又千斤重的大山。仙真心疼他滿身枷鎖,所以想說說笑,讓他能放鬆下來。
“朕給你這個權力,在朕面前不用顧及那麼多條條框框、禮儀規矩,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元律滿眼含笑地看著同樣眼裡有笑的仙真。
兩人安靜地看著從天上飛過的鳥群,聽著佛塔角鍾清脆的聲音,樹影斑駁地落在二人身上,這一切都讓元律覺得心神寧靜,比御醫開的安神藥好用多了,不多一會,他竟然就這樣坐在躺椅上睡著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他慢慢醒來,伸了個懶腰,看見仙真正拿著本書入神地看著。這一切太美好了,安靜的寺廟,寧神的沉香,涼爽的微風,樹葉在風中的摩挲聲,陣陣蟬鳴,以及身旁女子的陪伴。仙真放下書,為他奉上水盅,水溫正好,連這裡的水都比宮裡的清甜可口,元律真不想走了,或者,他想把這裡的所有一切原樣搬進宮裡去。
突然,他有了一個想法,如果讓仙真進宮呢,這樣豈不是她就可以天天陪著自己了嗎。
剛想否決自己,卻又想,為什麼不可以呢,這不就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