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微微吹拂,便惹的白桔梗搖曳。一旁的薰衣草被風吹搖,連同紅玫瑰和向日葵翩翩起舞。
今日窗前多了水竹和百合,沈落抬眸望去,一縷縷陽光從中夾縫而出。
手舉在半空,陽光從指縫流淌,黑影留在她的眸底,沈落無力的笑了笑,耳畔寂靜。
反覆牽引的夢境令她失語,倩倩青絲披滿橙芒,宛若身處仙境。
花吹風動,水竹遮掩遲來的人。
玄黑長袍筆直,慕雲深垂在兩側的手指動了動,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眸中,姑娘半睡半醒,靜靜地注視窗前的向日葵。
向日葵因風而動,向百合一側傾身,沈落伸手,觸控百合,不知在想什麼,垂眸沉思的模樣無故增添一份落寞。
沒人知道,她此刻想捅死自已。
也沒人知道,她無時無刻想殺了自已。
為什麼呢?
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沒能捉住,利刃戳進呆滯的心臟,反反覆覆的躁動,把刻意隱去的東西剖挖。
她忘記了——令她痛不欲生的東西。
她究竟忘記了什麼?
……
“錦王殿下。”
準備好早膳,春露見慕雲深依舊杵在原地,忍不住提醒。
“哥?”
靜思的人打了個激靈,沈落死沉的眸光有了什麼東西,亮晶晶的,見慕雲深走來,換上了一副笑臉。
春露識相地退出。
“在想什麼?”
慕雲深眼角含笑,“忽視”她死沉的神態,同她的眸光看去——空氣中塵埃漂浮,裹挾向日葵。
“想你啊。”
聽聞,沈落回頭笑道,碰上少年高挺的鼻樑,微微抬頭,撞上裝滿她的眼睛。
少年直愣愣的衝入她的視線,妄圖佔據她所有的目光。
“落落,我愛你。”
霍爾,少年用極為認真的,不容否決的語態道。
“我想出去看看,悶了。”
不答反說,姑娘今日心情沉悶,縱然強裝愉悅,慕雲深還是第一眼便發現她的異常。
沒有問她原因,欣然答應。
“可以,先吃飯,我陪你去。”
耳畔的聲線溫潤,沈落本想扯出好看的笑容,來掩飾壓抑焦慮的心情,卻猝不及防的撞入某人的懷抱。
腰肢附上一雙手,抱緊她。她看不到他的眸子,聽得出話裡的暖意:
“我們是夫妻,所以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強顏歡笑。要是可以……你可以哭出來,也可以大吵大鬧。”
“在我這裡,你不需要乖巧懂事,不需要過分地諒解我,不需要揣測我是否愉悅,也不需要永遠快樂。”
“不要一個人承受那麼多,讓我陪你,好不好?”
落落安靜了一瞬,好像弄不明白他是如何看出自已的不悅。
片刻,沉悶的哭聲鋪天蓋地般襲來,她的頭埋進他的肩膀,哭聲格外的壓抑。
“我的病,落落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大夫?”
溫熱的手掌輕輕拍打她的背,少年徐徐誘導。
“我聽聞,江湖中有一名毒聖,可以治好哥哥。”
平順呼吸,沈落收住淚水,開口。
“我的落落真棒!”
少年毫不吝嗇的誇讚。
焦躁不安的心頃刻安靜,沈落長久以來的焦慮驀然消散了大半。
“母親說,落落一直在乖乖吃藥,值得鼓勵。”
他親了親姑娘的額頭,笑道:
“很棒!”
慕雲深不知為何要反覆重複“很棒”兩個字,許是肌肉記憶,許是過往殘留,直覺告訴他落落需要鼓勵。
他要多多鼓勵。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需要。”
沈落有些彆扭,低聲呢喃。
哥哥總喜歡把她當做小孩子,但逢好事,總愛誇她。
她又不是小孩子。
“不需要什麼?”
捧住她的臉,慕雲深笑意更甚,眼睛澄澈。
“夫人,我是你的夫君,你應該永遠都需要我。”
永遠,都需要他陪在左右。
心口漏了一拍,有什麼快速的從腦海溜走,沈落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察覺怪異。
好像……眼前的哥哥,額外陌生。
為什麼?
待消除心中的異樣,慕雲深已經叫人備飯。
許是有些事,柳月不在。
二人吃了飯,沈落命春露告知一聲柳月,後隨少年出門。
前些日子金陵城謠言四起,稱沈家二姑娘名節有失,等慕雲深當文武百官的面向柳月承諾,謠言又不翼而飛。
十月份天氣慢慢轉冷,今年倒比往年,熱了些許。
“我們要去哪兒?”
掀開帷幔,沈落若有若無的打量這座城,車水馬龍的街道一切井然有序。
“東山寺。想求個平安符。”
“夫人,也會為我求一個吧?”
湊近媳婦,慕雲深忍不住抱緊她,頭埋在她的前胸,有意無意的引導她往前看。
人都要往前走。
沒有人會一直逗留在原地。
沈落最大的缺陷,是不肯往前走,停在過去。
因而會痛苦,會焦慮。
他不希望她痛苦。
……
秋日山上冷,寺廟後院的瓜果蔬菜爛的爛,腐的腐,滿天狼跡。
阡陌交錯,碧藍的天空底下房屋鱗次櫛比。
“今日是施主祈福的第四十二日。施主所願平安之人,定有菩薩保佑。”
田埂上,老和尚滿臉慈愛。
空曠田野間,溫筱停住了手頭的動作,白嫩的手掌繭子生疼,眸光不自覺的望向某個方向。
你要平安啊。
她無聲說。
天邊有白雲,一塊又一塊堆積在遠方的山巒,煙霧繚繞。
整完田原的雜草已是中午。
溫筱將鋤頭隨意陳列在田埂,洗手、吃飯,然後回到祠堂祈福。
高大的佛像威嚴矗立,她不再是紅衣,素衣白紗,虔誠許願。
“皇后娘娘到~”
杳杳鐘聲,一排排青松葳蕤筆直。皇后娘娘的轎輦遮蓋青松。
太監小心翼翼的扶緊皇后娘娘,生怕她出了別的事來。
她可是錦王妃的姐姐,要小心要小心。
“都退下。”
沈明珠神情倨傲,淡淡開口。
“是!”
宮女太監紛紛退去,沈明珠不急不緩的入祠堂,一眼便望見女人清瘦高挑的背影。
長髮隨意披散在後背,好似有一種魔力,引人駐足。
很好看的背影。
她想。
取掉心思,燒香拜佛,一路順暢。
溫筱並未關心她的動向,手持佛珠,低聲唸叨老和尚教她的梵文。
東山寺不禁女色。
相比山下的寺廟,東山寺允許女子拜佛祈禱,只是衣食住行皆需自我滿足。
來的第一天,她便從老和尚手裡租了房子和地,認認真真的做自已能做的事。
不求他物,只求她平安、快樂、長久。
“抬起頭來。”
頭頂上,清冷倨傲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沈明珠一時興起,命令道。
“皇后娘娘已是天人之姿,我等小輩,不足獻媚。”
溫筱用淡淡的,探不出情緒的語氣道。
“你是何人?”
來了興致,沈明珠接續問道。
眼前之人如此美麗,也許……可以用她來拉攏林家的人。
“胡府小妾,溫筱。”
溫筱語音平淡,依舊探不出情緒。
胡府……是師叔的妾?
“以後跟著本宮,本宮給你權財。”
沒有商量,沒有探討,沈明珠不會認為她不歡喜。
她得到錦王和沈落的支援,慕淵琛又對她百依百順。
而今她手中的權力,僅在慕雲深之下。
“皇后娘娘滿腹詩書,鳳儀萬千,而妾身不過區區小兒,空竹蘆葦,娘娘在前,妾身不敢自充諸葛。”
“還望娘娘另尋高明。”
溫筱語氣毫無波瀾,相對委婉的駁斥她的要求。
越是這般,沈明珠越是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拉攏。
眼前的女子,絕非一般女子。
她不會不知道自已的身份。
而談吐、言行、舉止……無一不是在說明她與常人不同。
她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你難道不想擺脫妾室的身份嗎?本宮可以助你成為正室,甚至是超越胡古的朝廷命官。”
佛前矗立,沈明珠直視佛像,話是對女子。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娘娘自幼聰慧,自然知曉攀附於他人之下的後果,所以妾身不求恩寵。何況妾身生在煙花之地,看慣了權財,權財於妾身而言,不過縹緲如煙……”
她頓了頓,抬眸望佛:
“若要所求,便只求所願之人平安喜樂,所愛之人長樂無憂。”
“好志向!”
沈明珠接續接話,掩飾微僵不悅的臉,不甚歡喜她的態度。
一介妾室,何來膽子不受她的恩寵?
“不過,所願之人平安喜樂,所愛之人長樂無憂,如若無權無勢,怎能做到?”
皇后娘娘聲線漸冷,逆光而立,並未注意剛來的夫婦。
慕雲深一手撫撐落落的身體,目光從始至終落在沈落的臉上。
他曾娶沈明珠為妻,她是否會介意此事呢?
“娘娘來此,是為沈二小姐祈福吧?”
裡內,溫筱不答反問,不可察覺的,語氣柔和了半分。
“她是本宮的妹妹,亦是至交好友。本宮理應為她祈禱。”
“但願人長久……她會欣欣向榮,所向披靡。”
溫筱附和著,語氣柔軟了些許。
沈明珠眼神有些怪異,驀然打消了利用她的想法。
扭頭,迎上沈落和慕雲深。
“皇后娘娘安。”
“皇后娘娘。”
錦王夫婦微微頷首,沈明珠順勢點頭,壓下心口的惶恐。
“你的病情,可有好些了?”
拉起沈落的手,冰冷的觸感不出沈明珠所料,她寒暄。
心頭某個地方強烈跳動,仿若預示什麼,沈落輕微蹙額,忍不住瞥向佛堂中央跪著的女子。
清瘦背影,茂密長髮,脊樑挺直。
真的……好像她。
不可能!
收攏思緒,她淡淡笑道:
“好多了。你呢?”
“我聽別人說你生病了,便想著到這裡為你燒炷香,只是不曾想,碰見了師叔的妾室,忍不住多聊了一會兒。”
妾室恍若聽不見,起身,背對沈落進入佛堂內側的廂房。
沈落探究的眸光方才收回。
“妾室?”
她剖詞深挖。
筱筱不可能做妾室。
“小女見過皇后娘娘!”
“小女見過錦王殿下!”
……
外屋不知何時來的一眾女眷,沈落臉色煞白,輕微蹙額,慕雲深頃刻便知曉她的不適。
“佛家乃清淨之地,我們先出去。此番前來,必定要住個兩三天才能回去,也不急。”
“平安符,明日也能求。”
慕雲深口頭是哄孩子的語氣,並未戳穿她強裝的“正常”。
沈落有些暈,腦袋裂開一般的疼,強撐著勉強不倒下。
聽聞,笑了笑,抬頭,眼睛亮晶晶的:
“好啊!”
歡聲笑語,隨有一縷陽光灑在姑娘半臉,杏眸澄澈,底下有第八大洋,宏大而絢爛。
不知不覺看的入神,錦王趕緊乾咳一聲,拉回自已少有的名聲,耳根子卻沒忍住發紅。
“趕緊走吧。”
少年扶緊愛人的手臂,加快腳步,離開祠堂。
一方是攝政王,一方是皇后,沈明珠自然知曉要避嫌。
只是……原來,他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心頭劃過一抹失落。
切切實實的落差。
“小女見過皇后娘娘。”
眾女眷齊聲招呼,沈明珠端正了姿態,與眾女眷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