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斜陽落入小室。
小室亦有佛像,溫筱起身時,雙腿發麻,差一點跌倒。
“娘子。”
靜默不言的胡古也終於肯開口。
溫筱淡淡“嗯”了一聲,緩衝片刻,繞過胡古前往祠堂的小廚房。
是因為沒有與慕雲深交話嗎?
縱然溫筱冷淡,也不會像今夜無視自已,難道是因為慕雲深嗎?
琢磨自家娘子的心思,胡古半信半疑的跟在溫筱身後。
東山寺位置偏遠,雖說如今金陵城宵禁已除,大部分人家卻還是選擇借宿祠廟,不直接下山。
慕雲深和沈落沒有,沈明珠亦沒有。
甚至連今日的那一群官宦女眷亦是沒有。
往日冷寂的寺廟不同往日。
胡古不知怎麼的,得知慕雲深要前往東山寺的訊息,費盡心思出現在溫筱跟前。
月夜冷寂。
窗前白月凝霜,沈落睡眠不佳,夜半噩夢驚醒——身側空無一人。
皺了皺眉,便披一身外衣,下床。
祠廟月夜清冷,沈落沿記憶中來時的小路走,鼻尖聞到一股血腥味。
疏忽,冷劍抵緊腰部。
“怎麼?”
“想死?”
眼瞼浮染秋霜,沈落慢慢悠悠轉身,毫無波動的眸子恍若猜準了他。
收劍回鞘,柳玉衡不再掩飾眼底的落寞,冷笑一聲,嘆了口氣。
想不通為什麼會輸給一個女人。
“揚州柳家,柳玉衡,前來問試金陵柳家,沈皎皎。”
劍指對方,柳玉衡依舊想不通僅僅十五歲的小姑娘怎麼會贏了自已。
八月廿八,他們並未分出勝負。
柳玉衡怕了。
他從未見過誰的身上會有如此騰騰的殺氣。
兩個月,鼓足勇氣,他想在今夜分曉二人差距。
“好。”
有頭就要有尾,家主之位沈落勢在必得。
這不僅關乎她孃親的名譽,更在乎她金陵柳家的名聲,她不得不打。
秋風冷冽。
柳玉衡率先發動攻勢。
一手持槍,內力運轉腳下,劍頭指向沈落心臟。
“嘭”的聲兵器擊打,沈落握緊長槍,眼神冰冷。
槍斷秋風,破風而入。
沙塵飛揚,柳玉衡巧妙躲避,劍指地面,劃出半弧圓形。
徐徐長劍如秋風蕭瑟,柔中有剛,剛有柔順,互為一體。
揚州柳家落雁秋水劍。
柳玉衡將劍法與自身優勢相結,完美避開了落雁秋水劍自身的短處。
眸中劃過欣賞的片刻化作鋒利的槍勢,沈落再次強攻守勢。
她的槍法並不是毫無章法可言。
此乃柳家的春花秋月了。
一套刻板又巧妙的槍法。
她練了一年多,掌握了一半精髓,剩餘一半則是全憑她在軍隊所練的招式,兩者為一,倒是克去了槍的死板。
二者不分上下。
一輪明月響亮,溫筱夜半夢醒,眾多女眷的讚歎聲使寺廟吵鬧,半眯鳳眸,穿好衣服,出門。
寺門之外,兩隻身影交纏難分。
二十幾個來回,天邊漸漸升起一輪紅日。
東鳳掠過,柳玉衡倒地,眸中惟剩姑娘挺拔的背影。
一眼萬年。
“你輸了。”
沈落啟唇,手頭的槍脫力,“哐當”聲似要震碎四面。
腦子依舊暈乎乎的,她眯了眯眼,強迫自已清醒。
不知是否有幻影,她隱約看見了某個好久不曾見過的故人。
“……筱筱。”
張開懷抱,她一步又一步朝眼前走去,眸光中的人影越來越模糊。
“沈落……來人!”
沈明珠扶住她的身子,清清楚楚的聽見她口頭的名字。
筱筱……
她們認識嗎?
下意識瞥向溫筱的方向,那裡早已沒了人。
祠廟向山而建,高低錯落,井然有序。
沈落嘴挑,既然決定住個小日,慕雲深便早早清醒,到山下買菜。
得知沈落與他人打了一架,心底涼了個大半。
好在胡古救人及時,挺過一回鬼門關。
微風吹拂秋日的陽光。
側房堆砌著人,有沈明珠,有胡古和那群官宦女眷。
沈落悠悠轉醒,腦子遲鈍,只看見少年。
手抬半空,碰了碰他的鼻樑。
少年還“生著氣”,背身,冷冷的掃視一圈眾人。
“人醒了,可以出去了。”
烏泱泱堆積在此地,空氣橫洩不通不說,人心也沒幾個是真的。
倒不如不要。
眾人包括沈明珠在內福了福身,離開偏房。
半晌,房間只有兩人,他依舊有氣。
“不生氣了,好不好?”
食指勾住少年的小拇指,沈落聲音軟綿綿的,含著笑意,並未因夢境而影響心情。
又是噩夢啊。
“哥~”
沈落軟磨硬泡。
頃刻,心跳加快了幾個度,少年喉結微動,眼神逐漸不自然。
“你要是再不醒來,我就要去找柳玉衡算賬了。”
和一個病人打架算什麼本事?有種和他單挑啊。
不過還是和病人打。
“……”
“好好好,我下次保證不再病期打架,病好了再打,好不好?”
沈落半眯杏眸,滿眼含笑,早已看透了他。
慕雲深本想說“也不好”,不知怎麼到了嘴邊,變成了“也好”。
這個時代,她若不打,有的是人打她。
而他……為何依舊不能阻止她受傷呢?
“好了,我都要餓扁了,我今天能吃到哥哥做的飯嗎?”
沈落勉強坐直,肩膀和後背都有兩處劍傷,已經包紮好。
挪動身體,密密麻麻稀碎的疼痛覆蓋全身,她含笑反問,也藏不住煞白的臉色。
“想吃什麼?”
收攏心緒,慕雲深按壓心口的無助,擁她入懷,放在她腰肢上的手漸漸緊迫。
“都行,我不挑食。”
沈落罕見的不挑食。
山上,大抵也不能做出什麼花樣來。
“我愛你。”
少年突然開口。
我愛你……
昨日今日,往後的每一日,沈落都能聽到他毫不掩飾的告白。
心頭有一股異樣,她選擇了忽略。
“也記得愛我。”
耳畔某人輕輕開口,撕咬她耳廊,小吻密密麻麻落在白皙的脖頸,熱流湧動在身體的每一處,沈落忍不住推了推少年。
慕雲深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眉眼帶笑,出門遠去。
望向遠去的背影,她眉眼漸漸柔和。
日光稀疏。
“可有好些了?”
慕雲深走了不過半晌,沈明珠便進來探望。
溺在陽光中,手指發冷,沈落低眸輕笑。
笑聲有一份輕蔑。
沈明珠垂斂眉宇,心口跳動劇烈,靜等沈落開口。
“我的毒,你下的。”
她篤定,用沈明珠對別人的語態,有堅決、肯定,唯獨沒有懷疑。
一旦開始懷疑,往後一切皆是答案。
沈明珠沉默良久,問:
“你……怎麼知道的?”
沈落笑聲肆意,杏眸閃過失望,沒人看見。
蒙對了呀。
“你提到你的師叔,我才突然想起,一直以來給我看過病的,只有你和胡古,以及太醫院的大夫。如果藥是胡古調製的,那些大夫就很難察覺。縱然察覺,也不會有人敢揭發錦王幕下的好友。”
“這麼做的風險,那可是殺頭大罪。”
“我的藥一開始是胡古送來的,後來是你送來的。”
“你出嫁前一天,又給我送了一堆藥。我還納悶,明明你比我更有受傷落單的可能性,為何會送我那麼多……同型別的藥物。”
“不瞞你說,我的父親、公公、夫君都是醫學界的翹楚,我只是對醫學不感興趣,不代表我連普通的藥方子都看不懂。”
“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沈明珠半懂半懵,捏緊衣角不再說話。
沈落看得懂藥方,卻還是選擇用她的藥方,是不想活。
而今告訴她,是為了什麼?
“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可以替你隱瞞,可是——”
“我有三個條件。”
她提條件,沈明珠心口靜了靜,啟唇:
“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