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9章 策論

蕭謹伏在書房的几案上,正提筆寫著什麼,龍飛鳳舞的,一副全神貫注之態,全然沒有注意到走近的姜拯。

姜拯還未靠近書房,便先看到了認認真真不知道在幹嘛的蕭謹,他竟也心生一絲欣慰。姜拯揮揮手辭退了欲上前通報的下人,自己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姜拯跟蕭謹關係好,東宮上下的僕從都知道,且早先蕭謹也下過令,姜拯入東宮無需什麼拜貼或全令牌,人到便不可阻攔。因此見到姜拯的動作,守在書房門前的小太監也沒多言什麼。

氣息逼近,蕭謹仍未覺察什麼,他一手提著筆,眉頭緊鎖,似是在沉思著什麼。

直到姜拯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句話:“難得見殿下這麼用功,是在寫什麼?”

這聲音把蕭謹拉回了神,他似是被嚇了一跳,猛然直起身子,然後慌慌張張找東西蓋住桌上的紙張,做賊心虛的樣子全然落在了姜拯眼裡。

姜拯看著蕭謹,他一言未發,只衝太子殿下微微挑了下眉。

蕭謹抵唇咳了兩聲,他尬笑道:哈哈,成瑜,你今兒怎麼來這麼早啊?”

蕭謹側身,擋在了桌案前,他動作很快,任姜拯眼力再怎麼好,匆匆一瞥也只看見了一幅大周的地圖,圖上圈圈點點,不知作何意。

見此,姜拯一本正經地收了收神色,他後退幾步,衝蕭謹一作揖道:“小生平日裡隨意慣了,無意衝撞太子殿下,還望殿下賜罪。”

蕭謹知姜拯確實為自己的魯莽致歉,畢竟身份有異,尊卑有序,縱使平日裡蕭謹再怎麼與姜拯隨意,禮節卻是萬不能失的,尤其是在官裡。這種事,姜拯知,蕭謹也知。但在姜拯的語氣裡,蕭謹竟隱隱聽出了幾分蕭謹對他瞞著自己的幾分不滿,

蕭謹有些好笑,他忙上前去仍躬著著腰的姜拯:“你這是作甚,快起來吧。”

誰料姜拯竟後撤幾步,避開了蕭謹的手,躬身作揖的姿勢卻仍是不變。

蕭謹的手頓在了半空:“……”

屋子裡頓時一片寂靜,蕭謹無奈,他收回手,抵唇又佯裝咳了兩聲,然後坐回了案桌前,正色道:“姜少師,冬季將至,如今大周糧食緊缺、流民顛沛,就此事一說,你待如何?”

蕭謹鮮少會在自己面前談論這等家國大事,蕭謹那不學無術的“廢物太子”給人印象太深,此時連姜拯也微微詫異了一下,他正身看著桌案前的青年,不得不說,蕭謹一本正經淡起朝政國事的時候,倒真有了幾分一國之君的樣子。

見姜拯出神,蕭謹又喚了一聲:“姜少師?”

姜拯是蕭易顏從太學裡提拔出來的學生,本應於去歲三月參加科舉殿試,憑姜拯的才學,在朝廷上任個一官半職並非難事,但在長公主,劉知等一干人的舉存下,皇上應允了姜拯為太子督學。為出入方便,皇上便破格提拔其為“太子少師”。

當初姜拯被賜予其官職的時候,不知紅了多少太學生的眼,要知道,他人寒窗十年,就算中舉,那官職也不過是個七品官,姜拯這一封直接從官正二品,那時候坊間還傳出了不少詆譭姜拯的謠言來。

只是姜拯從不在意別人說了什麼,他一心一意皆放在了輔佐蕭謹身上。

平日裡蕭謹喚他成瑜憤了,偶然一聽他叫自己一聲“姜少師”,竟一時間不適應,但也將姜拯拉回了神:“嗯,在下以為,民為國之根本,但民以食為天,若欲解決流民問題,必定先從糧食入手,從糧固,方可穩國之基本。”

姜拯的目光落在蕭謹身上,只見那位平日裡總不著調的太子殿下此時卻微蹙著眉,神情嚴肅,在聽了姜拯的一番話後,還微微點了點頭。

姜拯難免心裡犯嘀咕:太子殿下今兒吃錯藥了?”

“不錯,那少師有何見解?”蕭謹又問,儼然有了虛心求賢的君王風範。

不等姜拯欣慰,蕭謹又道:“父皇雖派了餘懷南下調查除糧之事,但仰給江南,總歸不是長久之計。何況南方糧食未必滿足得了大週上下的供應。”

看到蕭謹正經的模樣,姜拯也不免嚴肅了起來:“殿下說的是,大周西南有友邦真臘,與大周素來交好,真臘偏處南方,氣候溫宜,稻米可一年三熟,在下以為,大周可利用其友邦優勢,在西南開通五市,修築糧道,有助於解決當下糧食問題。”

蕭謹未言,他撥開桌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奏本上的“糧食舉案”幾字便映入眼簾,而上頭所記敘的內容與姜拯方才所說相差無幾。蕭謹提筆,姜拯不知道他在上邊寫了什麼,然後又聽蕭謹拋給他了一個似乎思索許久的問題。

“開通互市、修築糧道並非難事,可如今國庫尚且空虛,你所說之舉都需耗費人力財力,就怕到時糧道還未修完,財政便先支撐不住。”

姜拯一笑,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表展現出來,如今蕭謹這麼一問,姜拯也便暢所欲言起來:“當鋪典當,以物抵押換取錢財,我認為眼下朝廷亦可效仿此法。京城裡家底厚實的臣子、商賈不在少數,只要朝廷肯出這抵押物,推行債券,以換取修糧道的錢款,待度過這一時期的風波,朝廷國庫充盈之時再以一定的利息將錢財奉還,糧道之事便可迎刃而解。”

姜拯頓了一頓,接著道:“至於人力,可採取以工代賑之法,如今流民增多,招僱流民修糧道,便可暫時解決一部分流民的管制問題。只要進在大雪降臨前修完糧道,運糧自然不成問題。”

蕭謹臉上流露出幾分饒有興趣的神色:“糧道債券?朝廷當以什麼做為抵押,才能讓這些人心甘情願奉上他們的錢財?”

“封地。”姜拯脫口道,說得蕭謹也為此震撼了一番。

“古時西周天子封侯,諸侯在其封地上有一定權力,這對那些人無不有誘惑力。既然大周早先便已有了封異姓王的先例,就無需顧忌再封第二次、第三次,糧道債券逾期十年。以大周現在的國力,還怕屆時會還不上那一點利息麼?”

蕭謹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青年,眼中帶了些許深意,姜拯的這個計謀堪你完美,但推行起來仍有一定難度,比如糧道債券不過是一道政令,逾期又太長,是否真的會有人購買?又比如糧道的修建事關兩國交往,必定得先遣人去真臘談判;再比如糧道修建途中不可抗因素大多,是否真的能在完全入冬之前完全修好……

似是看出了蕭謹心中顧慮,姜拯又忙道:“若願下擔心債券發行不了,我可以讓父親做那領頭之人。糧道的修建於大周,於真臘國,或於那些購買債券的人都有利,推行下去不是問題。至於外交的使臣……劉府的大公子劉子季精通策論之道,是個可用之才,外交一事,在下以為,可派他去。當下之急,是先解決了糧食問題。”

蕭謹略一思忖,盡數將姜拯的提議寫了下來,正當姜拯暗自感慨蕭謹終於有儲君的作為之時,蕭謹忽將手裡的筆一扔,幾步就躥到了自己面前。

“哎呀呀,思考這種國家大事可真是累死我了!阿姐這給我出的什麼破題!成瑜你可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走走走,我去給你看看我新練的劍法!”

姜拯:“……”

姜拯兀自收回了心裡的感動,只是在日後的某一天,當他與長公主說起這件事時,蕭易顏表示自己並沒有給蕭謹出過這種題目,那一日完全是蕭謹自己在思考對策而已。

蕭謹完全不給姜拯拒絕的機會,他一把攬過青年的肩,推搡著姜拯就跑出了書房。

秋風掠過,吹起書頁一角,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蕭謹和姜拯的“舉糧案”。

“那些曾參與此次事件的人,該遣散的早遣散了,此事我做得滴水不漏,就算燕景王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到你頭上,你還擔心什麼呀你?”江源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書房木門緊掩,江源與一身著黑衣的男子對坐著,他臉上掛著一絲不耐煩,正說著前幾日的劫車案。

那一案算是觸怒了凌豫辭,江源作為廣陵知州,自然得裝個樣子展開調查,但最終能不能查出個所以然來,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最好是如此,萬一事情暴露,就說都是我一人策劃,別和托出不該出現的人。”那男子冷冷道。

可聽這聲音,分明就是元霽!

“知道了,倒是你,燕景王查得正嚴還敢往我這兒跑,也不怕出去就被抓。”江源毫不客氣地說。

元霽抱臂,堵了他一句道:“你若能讓人放心點兒,我只有操這麼多心麼。”

江源噎了一噎,沒再接話,書房裡開安靜了一瞬。

“糧食的事,安排得如何了?”元霽又問了一句。

原本各州知州做事,都在相應通判的監察下,就連一道政令的頒佈都需要知州和通判兩方的印章才算有效。只是廣陵通判鄭常宣兩月前告病返鄉,朝廷又尚且沒派人來接任,廣陵通判一職便暫且空了下來,一切事務都由江源包攬,這也為江源轉移餘糧提供了便利。

“都安排妥當了,你放心便可。”看得出江源已經不大想接元霽的話了。

楊子義接連探訪了三天,廣陵畢竟不是他們的地盤,查訊息不如在北疆那麼方便,幾天下來雖不至於一無所獲,但能查的東西也確實有限。

楊子義一邊嘆氣一邊往回走,向知州府裡的下人們了句元霽的去向,都說是在讓源的書房裡。

“這傢伙,沒事兒跑人家書房裡幹什麼?”楊子義自言自語道。

元霽和江源還在說著什麼,忽然,元霽耳朵微動,似是覺察什麼,他抬手,示意江源閉嘴。

江源原就是個文官,五感不如元霽那般敏銳,自然捕捉不到落在屋頂上的那一聲輕響,他不明就裡,依就吵吵到道:“幹什麼?我能幫你的就這麼多了,你還想怎樣?”

元霽的態度忽然就溫和了下來,他衝江源笑了笑,道:“那便謝過江大人了,若無其他什麼事,在下便告退了。”

江源滿臉狐疑,他與元霽向來不和,見他這般態度,江源竟不和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元霽也不解釋,他轉身離開,剛一開門,屋簷上便落下一個倒掛的腦袋——那是剛剛趕過來的楊子義。

“嘿!你在這兒幹嘛呢?”楊子義大喊道。

楊子義的輕功好,院子的那三兩個侍衛攔不住他,在聽見屋頂上那一聲輕響時,他便知有人潛了進來,因此在見到楊子義時他並不覺著意外,反倒是身後的江源,被突然冒出來的人頭嚇了一跳。

然後他便覺後背發涼,也不知道楊子義聽見了什麼,聽到了多少。

“我對廣陵不甚瞭解,主子方醒,來問問江知府當地的藥鋪子,想著給主子抓些補藥回去。你又來作什麼?”元霽面不改色也胡謅。

“我啊,當然是來找你來了,看到我的時候感動了沒有。”楊子義從屋簷上跳下來,笑嘻嘻地說,然後朝後邊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的江源致歉:“不好意思啊江大人,嚇著你了。”

江源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什麼事。

還好,看楊子義的樣子,應該是沒聽到什麼。

楊子義對元霽那一套說辭不疑有他,中秋那日他無意撞見宋璃月對著元霽表明心意,他即便心裡確實有一時間的失落,可他亦清楚元霽不是那般輕薄之輩,心裡暗自祝福宋璃月覓得良人的同時,跟元霽之間也沒有什麼隔閡。

他家主子坦坦蕩蕩為君子,他也不屑於做那種爭風吃醋的小人。楊子義樂呵呵地勾著元霽的脖子,愣是把人家壓彎了半個頭,嘴裡不知說著什麼,兩人一道出了這一方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