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守城的第八日,覃章手中的軍隊還剩不到兩千人馬。
狂風怒號,烏雲密佈。炮火轟鳴,箭矢橫飛。
城樓下計程車兵還在進行著殘酷無情的廝殺,拳拳到肉,刀刀致命,人與人之間的推搡擁擠,更有甚者,直接將人踩踏而死。
鮮血流成河,骸骨堆成山。
空中腥味瀰漫刺鼻,腥味之濃,已到令人作嘔的程度。
“殺!!!”
“啊啊啊啊!!!”
衝鋒聲與慘叫哀嚎聲融為一片,場面一度陷入混亂之中,但兩方士兵死戰不退,眼中燃燒的是以身報國,保家衛國的鬥志。
“碰~”的一聲巨響,兩柄長槍相碰,傳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方天若和覃章兩人已過了不下百招。
方天若長槍一抖,寒芒萬丈。她一槍橫劈而去,只見覃章的長槍已斷成兩半,這一槍直接砍在覃章的左肩上,槍尖刺入血肉,入骨五分,血流不止,皮開肉綻,就連覃章的衣裳都被血染的通紅。
“噗~”
覃章吐出一口老血,血染紅了他胸前的盔甲,方天若一收槍,深陷覃章肉裡的長槍直接在覃章的肩膀上劃出一條巨大的傷口,而覃章也因這槍的收回一下翻滾到地面。
覃章痛到五官都扭曲變形,肩上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可覃章卻將後槽牙咬的嘎吱作響,寧死也不喊一聲痛。
覃章的長髮衣衫在空中不斷翻飛,他全身因痛呼吸急促,胸膛不斷起起伏伏。
覃章的臉上是灰塵和鮮血交融,那雙微微泛黃的眸子此刻紅的充血,他那雙糙如樹皮的雙手撐著地面,忍著疼痛顫巍巍的站起身來。
覃章痛的五臟六腑都好似皸裂一般,但他依舊不懼不屈,因為他和楊毅都是一樣的想法,都認為將軍的使命就該是保家衛國,守護一方平安,若能僥倖而活到晚年便帶著至親至愛隱居山林,若不能那就戰死沙場為自己博得一個榮耀,為百姓帶來一片和平。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呵呵哈哈哈……”覃章含著一嘴鮮血,笑的悲慟,他知道他今日要以身殉國了,但他無悔無憾,因為他年輕時輝煌過,老了也享過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
臨了,還能戰死沙場,再做一回保家衛國的英雄,不虧!
覃章伸手抹了一口嘴角的血跡,他雙手凝聚內力,縱身一躍如猛獸撲人一般向方天若不管不顧的攻去,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想著以自己這血肉之軀將方天若轄制後,與她同歸於盡。
可重傷又老邁的覃章已徹底不是方天若的對手,方天若施展輕功縱身一躍,抬腿一個橫掃就將覃章一腳踢飛在地。
“啊~”
覃章一聲痛呼,鮮血在空中飛濺,隨著他重重倒地的那一刻,血都濺到他的臉上,染紅了他的眼,也模糊了他的視線。
覃章一雙眼變得昏暗,看天空的顏色都好似變灰了,耳邊的廝殺聲還在源源不斷,可他只覺胸腔裡的心臟卻越跳越慢。
“啊~”
覃章一聲驚呼,心臟瞬間傳來破碎般的疼痛,原來是方天若用長槍刺穿了他的心臟。
覃章緩緩閉眼,一代名將,就此隕落。
城樓上計程車兵在看到覃章被方天若殺死時,立馬上了烽火臺,點燃了狼煙。
這是沈洛雪和覃章商量好的,如若城破,狼煙示警。
“攻城!”
方天若一聲令下,禁軍抱著攻城錘猛撞城門,城門內裡,有覃家軍還在拼死抵抗,以身抵擋。
“砰砰砰……”
攻城錘撞了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碰……”
“啊啊啊!!!”
一聲巨響,守門的覃家軍被撞飛在地,發出哀鳴的聲音。
“衝啊!!!”
禁軍領頭人搖旗吶喊,禁軍們豪情滿懷,他們此刻心潮澎湃,一鼓作氣殺進施州。
禁軍殺上了城樓,直斬戰旗,還將戰旗踩在腳下,用一把火焚燒,城中百姓頓時亂成了一鍋粥,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便帶著至親至愛逃亡。
“啊啊啊啊啊啊!!!!”
禁軍殺入了城中,男女老少的慘叫哀嚎,聲聲淒厲。更有甚者,直接下跪求饒。
城中百姓頗多,因慌亂之下,有些百姓都不用跑,直接將人推搡擁擠在地上後,被踩死的人,數不勝數。
方天若走進了城門,下令道:“百姓降者不殺,但在寒朝為官者,殺無赦!”
此令一出,平民百姓紛紛投降,而在施州為官的臣子卻無一倖免於難。
黑色的狼煙飄向了乾州和襄州。
顧寒舟和程淩正展開一場殊死搏鬥。可當顧寒舟看到天邊的那抹狼煙時,心中卻已知曉覃章以身殉國的訊息了。
但他現在沒時間傷心,因為他要殺掉面前這個棘手的人。
程淩手握一把長劍向顧寒舟凌空劈來,顧寒舟橫劍一擋。
“轟~”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地面振動。
程淩手中劍,劍身如玉石,潔白無垠,劍尖如利刃,一劍下去好似可劈江斷海,劈天蓋地一般,威力無窮。
他挽起劍花時,劍影如織,劍氣長虹,而顧寒舟的劍出劍如虯龍,銀劍揮舞,帶著雷霆之勢,仿若要翻江倒海,威懾天地。
兩人的劍在碰撞時擦出刺眼的火花,空中風起雲湧,天色變得陰沉起來。
將士們還在不斷廝殺,空中飛舞的是被打飛的刀劍,被砍掉的四肢,地上踩的是成堆的屍骨,斷掉的兵器,融入地面的是滾燙髮熱的汗水和將士們英勇殺敵時,灑落揮毫的一腔鮮血。
日暮時分,程淩鳴金收兵,帶兵回營。
戰後的城池一片死寂,硝煙滾滾,天地含悲,山河共泣。
施州城外成堆的屍體疊加,城牆上是被鮮血浸透後擦洗不掉的紅,紅的刺眼。
是夜,秋風來襲,吹的營帳外架起的火把越發明亮,赤紅的火焰似一隻浴火重生的金鳳,直衝雲霄,劃破黑夜,似要將光明盡數釋放。
火堆前,圍坐一群女兵,他們脫了盔甲,穿著便服,圍坐在火堆前,一邊添柴取暖,一邊烤肉,言笑晏晏。
一個身強體壯計程車兵笑道:“方將軍真是厲害啊,帶著咱們打的第一仗就打了個開門紅,攻下了施州,那此後我胡族定會越來越強啊。”
“那日後的胡族何止是強啊!那一定可以重回當年榮光,學著先祖統一中原。”
此話一落,眾人附和,都一塊笑了起來。大家將溫好的酒舉杯相碰,而後一飲而下。
士兵營帳外,一塊空地上。
左邊坐有三個士兵,一個彈琵琶,兩個敲戰鼓。
只聽彈奏者輕攏慢捻抹復挑,琵琶聲既可圓潤清脆,又可渾厚高亢,再配上聲聲戰鼓,如天摧地塌,嶽撼山崩。好似有千軍萬馬破城入,君臨天下踏山河的氣勢。
右側坐了十個士兵,他們齊聲高歌: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歌曲唱的氣勢宏偉,慷慨激揚,蕩氣迴腸,豪情萬丈。歌詞一字一句,字正腔圓,曲子一起一伏,悠揚動聽,而曲調節奏更是被眾人把握的恰到好處。
空地上站有三十個士兵,橫五人,豎六排,整整齊齊。他們在跟著歌曲跳戰舞。
只見他們動作整齊劃一,舞蹈大氣磅礴,有氣壯山河,橫刀躍馬之勢,又將一顆錚錚鐵馬踏疆場,列列戰旗舞雄風。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堅毅之心在舞蹈中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們雖是士兵但也是女子,跳舞時既能至陽至剛,展示激情似火的家國大義情懷又能至陰至柔,展示女性該有的古典秀雅之美。
只聽唱曲婉轉時,歌韻巧共泉聲,間雜琮琤玉。洋洋盈耳,曲子又是另一番意境。
舞勢隨風散復收,歌聲似磬韻還幽。
舞蹈從剛轉柔,姿態萬千,變化多端。方才的陽剛之氣盡無,緊接而來的是流光飛舞,裙裾飄飛,迴風舞紅袖,一舞影驚鴻。
方天若從主帳中走出,站在營前,看著眾人打了勝仗後,一張張喜笑顏開的臉,自己也不由得展顏歡笑。
眾人吹噓閒聊了半晚,直到後半夜才都沉沉睡去。
這日一早,重傷的謝婉幸不辱命,將江玉松和江柳兒送至鄞州後,與其辭別。
她如今要去尋找虞澤宇,完成她的任務後,好回去向她的小主子覆命。
她拖著重傷的身體離開了鄞州。
而這日午時,虞澤宇帶著夏紀來到了京畿,他租了間客棧讓夏紀住下後,就獨自一人直奔軒府而去。
沈洛軒這十日裡也很是著急,他雖身在軒府,可一顆心卻都系在虞清歡身上。
看著虞澤宇回來,他欣喜若狂,只要虞澤宇安全回京,他就可以動身前往乾州。
虞澤宇一把撲到沈洛軒面前,他急切說道:“軒哥哥,軒哥哥,你幫幫我,你幫幫我軒哥哥……”
沈洛軒不明所以,一頭霧水,便安撫了他的情緒後,才問他發生了何事?
經虞澤宇一番耐心解釋後,沈洛軒才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沈洛軒耐心詢問著虞澤宇的意思,問他想要自己如何幫忙,他卻說想幫夏紀討回一個公道。
沈洛軒看在虞清歡的面子上,應了他的要求,但想著夏紀的事情關乎民生國本,還是得先稟明沈洛楓,再由刑部會審。
事不宜遲,沈洛軒當日就進了皇宮。再進宮之前,他還派了手下影衛快馬加鞭趕去麗州,將麗州知府左逢抓捕歸案。
富麗堂皇的宮殿裡,沈洛楓一人倚靠在榻上,他身邊是幾個身穿官服的小太監都在陪著他鬥蛐蛐。
沈洛楓拿著一根熱草在填滿土的罐裡,逗弄蛐蛐,讓兩隻蛐蛐相鬥起來。
正在幾人玩的不亦樂乎時,門外一太監走了進來立在一旁行了一禮,“陛下,御王求見!”
沈洛楓正在興頭上,當然不想讓沈洛軒壞了他的興致。他大手一揮,及不耐煩道:“不見不見,沒看著朕在鬥蛐蛐嗎?”
太監在一旁行了一禮,剛準備退下時,沈洛軒卻走了進來。
太監誠惶誠恐的望向沈洛軒,他小聲提醒道:“陛下,御王進來了。”
沈洛軒身後是四個小太監,他們沒攔住沈洛軒,便進來整整齊齊跪在地面,一副請罪的模樣。
沈洛楓沒有生氣,一邊逗著蛐蛐一邊漫不經心問道:“御王,你來見朕是要說什麼?”
太監也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他見沈洛楓沒有生氣,便對著那四個跪在地上的小太監擺擺手,四個小太監便退了出去,而這太監也跟著退了出去。
沈洛軒行了一禮,“臣弟拜見陛下!”沈洛軒直起身子,“陛下,臣弟此來,是有關乎民生國本之事要呈報與陛下。”
沈洛楓鬥蛐蛐斗的有些累了,他伸了伸懶腰後,對著太監擺擺手,太監意會,立馬端著罐退了下去。
沈洛楓端起面前的茶杯輕抿了一口,才問道:“御王,朕記得,你自去了繁州後,就不再管理朝中事了。你不是隻想做個閒散的王爺嗎?現在怎麼又重回朝堂了?”
沈洛軒唇角微動,“陛下,若國沒了,何以有家?若家都沒了,又怎麼能安心的做個散王?”
沈洛軒說了大逆不道的話,惹得沈洛楓勃然大怒,他一拍桌子,龍顏大怒,“大膽!御王,你是在繁州待久了,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沈洛軒依舊從容不迫道:“陛下,臣弟只問您一句,您如今,身邊還有可靠之人嗎?若您覺得有,臣弟此刻就自覺退下,此後一生待在繁州,永不入京。”
沈洛楓聽不懂沈洛軒話中深意,便問道:“你這話何意?”
沈洛軒行了一禮,“陛下,太后誤國,權臣當道。這灝寒的天快變了,您也該醒醒了吧。如今玉督主遠離京畿,賢妃又香消玉殞,您身邊已無親信。臣弟雖不想管這朝堂事,可若有朝一日,這天下不姓沈了,臣弟又怎能安心的繼續做個閒散王爺呢?”
沈洛軒已提醒的很是清楚,沈洛楓就算再不濟也能聽得懂沈洛軒之意。
權臣是唐峰,太后是魏翎,玉安離京,唐淺又薨逝,此刻,唐峰若和魏翎聯手,便是架空皇權的最好時機。
沈洛楓之前沒有想到這點,但現在經沈洛軒提醒想到後不由得心頭一顫,有些後怕。
沈洛楓命令道:“來人!”
一個太監走了進來行了一禮,“陛下!”
“死守昭陽殿,不讓任何人靠近,若有人求見,朕一律不見。”
太監行了一禮,“是!”
語畢,太監退了下去。
沈洛楓朝沈洛軒招了招手,沈洛軒意會,他行了一禮,“謝陛下賜坐。”
沈洛軒走到榻邊與沈洛楓對坐。
沈洛楓問道:“五弟,不管是太后還是唐峰,他們可都有謀逆之心,只可惜朕勢單力薄,鬥不過他們。五弟,你是不是有辦法幫朕?”
“陛下,朝中大部分人都是結黨營私,拉幫結派,但又不在明面上,如此就不好判斷。既如此,您不如暗地來一次清除,寧錯殺不放過,只要是那些敢在朝堂上公然與您作對之人都可伺機除掉。以權欺民或仗著自己有幾分權勢就對您陽奉陰違之人都是背後有人撐腰才敢為所欲為,所以陛下,將他們除掉後,朝廷也要換些能為您所用的有能之人進來了。”
沈洛軒聽似再給沈洛楓出主意,但實際上就是字字句句在順著沈洛楓的話在說。沈洛軒知道沈洛楓不是個聰明的皇帝,但只要毛能捋順,他心情大好,自己就可達成目的。
沈洛楓只覺沈洛軒字字句句頗有道理,畢竟在這朝堂上,確實沒有幾人是真心實意效忠與他的,他確實需要培養幾個心腹。
沈洛楓難得的好脾氣虛心請教道:“那五弟可是想到什麼好辦法了?”
沈洛軒唇角笑意越發深沉,“陛下,現在就有一樁事可讓陛下殺一儆百。”
沈洛楓蹙眉,“什麼事?”
沈洛軒把夏紀家的事與沈洛楓完完整整說了一遍,沈洛軒細細解釋道:“陛下,國無法度,便不能治國。岑釗縱容兒子岑靖科舉舞弊,但科舉一事,事關重大,牽連數十位官員,可他們卻知情不報,此舉便是不將您放在眼中。寒門子弟雖門庭清貧,但到底是學富五車的才子,寒窗苦讀數十載,若因此事被冤殺又無人替他們做主,長此以往,只恐民心不穩。所以,陛下不如藉此事下旨徹查科考作弊一事,若這個名叫夏仲的學子當真是被冤殺,您就可藉此機會在朝中先清除一部分在心裡想反您的人,陛下此舉也能為百姓申冤,奪回民心。待下個三年再科考的學子進入朝堂後,他們既無人脈又無後臺,屆時陛下只要稍施恩澤,他們就會感恩戴德,為陛下盡心盡力,這樣陛下就可以慢慢在朝中打造一幫屬於自己的心腹了。”
沈洛楓抬眼,帶著欣賞的目光看向沈洛軒,連連稱讚道:“不錯不錯,這個主意好啊!”沈洛楓一臉正經道:“朕現在就下旨,讓刑部會審此案,你去督辦。”
沈洛軒見目的達成,他起身行了一禮,“臣弟,遵命!”
沈洛軒離宮後,就著手此事。當元鮫接到聖旨後,沈洛軒為了將此事草草了結,他派人對元鮫說,只要能討陛下歡心,冤殺幾個大臣倒也無妨。至於夏仲一事,由他一人全權負責。
元鮫一聽就懂,沈洛軒是讓他將此次科考的所有官員全部收押查辦,讓他們認罪伏法,若有骨氣的,便屈打成招,只要能讓聖上開心,死幾個大臣無關緊要。
元鮫一面是頂著聖意一面又不敢得罪沈洛軒,便按照他的要求去辦。
沈洛軒坐著馬車來到岑府大門前。岑釗得知了沈洛軒要來的訊息,便帶著人立即出門迎接王駕。
岑釗到了岑府大門口,只見沈洛軒已經下了馬車,岑釗行禮迎接道:“臣拜見御王,王駕千歲千千歲!”
“岑大人免禮!”
岑釗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爺請!”
沈洛軒走進了岑府,入了前廳上座。岑釗坐在一側,下人們也奉上了茶水。
岑釗試探性問道:“王爺,不知王爺此來是?”
沈洛軒笑的隨意,“本王聽說令公子在這次科考中考取了功名,可有此事?”
岑釗直言不諱道:“正是!敢問王爺,可是有何不妥?”
沈洛軒從袖中拿出兩張宣紙,她從座位上下來走到岑釗身側,將紙遞給岑釗,岑釗接過後,沈洛軒解釋道:“岑大人,這兩份考卷內容一模一樣,唯獨不一樣的,是名字。”
岑釗看到兩份考卷,一份上寫著岑靖的名字,一份上寫著夏仲。岑釗大惑不解,“敢問王爺,這夏仲是何許人也?”
沈洛軒輕嘆氣,“她是今年的考生之一,出生繁州,是寒門子弟。他從十八歲趕考,考了三次落榜,今年是他第四次進京趕考。他才高八斗,滿腹經綸。有不世之才。”
岑釗更加疑惑,“那王爺的意思是?”
沈洛軒知道岑釗是一個鐵面無私的忠臣,他為人正義,從不偏私,哪怕是對自己的親人也能做到公平公正,且不畏強權。
沈洛軒本無心害他,可錯就錯在他對岑靖太過放縱,竟幹出科考舞弊之事。若這事發生在旁人身上也倒罷了,但被虞澤宇撞見了還向他告狀。
沈洛軒知曉虞清歡最疼虞澤宇,他為投其所好,也不得不看在虞清歡的面子上幫虞澤宇這個忙。
沈洛軒將夏仲的事情一字不差的跟岑釗全部說了一遍。岑釗心裡大驚,自己的兒子是一副什麼德行,岑釗心知肚明。
就在岑靖中榜時,岑釗心裡確實是還在疑惑,憑岑靖的那點才華,竟還能中榜?
岑釗還以為是老天瞎了眼,讓岑靖白白撿了個大便宜。沒想到這逆子,竟然用這種手段中榜,還害死了一條人命!
岑釗連連嘆氣,他不求岑靖能出人頭地,但只要餘生安穩就好,可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混賬事?
岑釗下跪行禮道:“王爺,臣教子無方,竟縱容兒子做出這樣的荒唐事,王爺,請您稍等,待臣將這件事審問清楚後,定會給王爺一個交代。”
沈洛軒輕笑,“岑大人想怎麼審問?就這麼大大方方的去問嗎?”
岑釗也是被這事氣昏了頭,忘記就這麼去問,岑靖定是不會承認的。
岑釗行了一禮,“那王爺想怎麼做?”
沈洛軒來之前,虞澤宇曾給他支過一招,裝神弄鬼,嚇得岑靖實話實說。
沈洛軒雖不贊同此法,但還是對著岑釗說出了此法。
“陪本王演一場戲吧,本王想要讓他親口承認。”
無錯書吧岑釗頷首,“王爺儘管吩咐,臣定會配合。”
沈洛軒將虞澤宇對他說的陰招全部說與岑釗聽,岑釗聽後,連連點頭,“王爺,臣明白了。請王爺放心,臣一定盡全力配合。”
沈洛軒輕笑,“有岑大人這句話,本王就放心了。那岑大人,本王就先告辭了。”
岑釗行了一禮,“臣恭送王爺!”
語畢,沈洛軒轉身離去,出門後,只見隨行的奴僕都侯在門口。
沈洛軒上了馬車後,馬車緩緩離去。
酉時,岑府的前廳,一張飯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岑釗和岑靖對坐桌前。
岑釗親自給岑靖斟了一杯酒,笑道:“你考上了狀元,為父一直沒有時間給你慶祝。今日正好有空,這些酒菜是為父遲來的補償,慶祝你考中狀元。”
岑靖笑道:“謝謝爹!”
岑釗和岑靖已經好久沒有聚在同一個桌上吃飯了。今日岑釗陪岑靖慶祝,岑靖心情大好。
岑釗說道:“兒啊,前兩天為父聽到一個訊息,說是有一個叫夏仲的寒門學子,因考了四次未中榜,最後鬱鬱而終,死相悽慘。”
岑靖心裡一驚,嚇的心都差點跳出嗓子眼,但聽到夏仲死了的訊息,他才鬆了一口氣。岑靖心裡大叫,死的好,但表面卻裝模作樣嘆息道:“那還真是可惜了!”
岑釗輕聲嘆氣,“確實可惜了,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唉~聽說他是病死的,死時可悽慘了。他病的神志不清,嘴裡一直在喊說是有人替換了他的考卷,他才沒有中榜的,還說他死不瞑目。”
岑靖因做賊心虛,沒有接話,但心裡還是有些恐慌內疚。
岑靖雖是個紈絝子弟,但畢竟有一個嚴格正直的父親,從小就教了他許多做人的道理,再加上父親又是鐵面無私之人,岑靖不敢知法犯法。所以這麼多年,他沒做過一件殺人放火之事。
包括殺夏仲,岑靖也是在心裡躊躇了許久,才做下的決定。
岑靖沒再和岑釗閒聊,他只是埋頭吃飯,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
夜半子時,風雨交加,轟雷掣電。
岑府中,岑靖一人躺在房中的床榻上。今日窗外陰風陣陣,引得岑靖心裡很不舒服,總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岑靖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窗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開始岑靖根本就沒注意,只當是風吹過。
直到窗邊出現時有時無的黑影,這才將岑靖嚇的心跳如鼓。
岑靖看到黑影的第一反應,就是被驚嚇的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猛然坐了起來。岑靖心驚肉跳,他問了句,“誰呀?”
窗外傳來一陣空靈的聲音,空空蕩蕩,似鬼魅一般飄進屋裡,那聲音悠遠而綿長,“岑靖,我死的好冤啊!”
岑靖雖不信奉鬼神之說,但心裡卻對鬼神是有敬畏之心的。
岑靖被嚇的結結巴巴問道:“你,你是誰?”
那聲音變得尖銳狠戾,陰氣沉沉道:“你偷換我的考卷,還買通知府,將我殺死。你,你怎能不知我是誰?”
岑靖想起岑釗白天所說,岑靖心頭一震,一下反應過來,“你,你是夏仲?”
“岑靖,你為一己之私,偷換我的考卷,利用我的考卷中了狀元,又怕訊息洩露,殺我滅口。岑靖,我死不瞑目,今日,我要你納命來!”
眼看黑影朝自己越來越近,岑靖被嚇的六神無主,頭皮發麻。他嚇的一個趔趄,跪倒在地,哀求道:“求你了,不要來找我。夏仲,我知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偷換你的考卷是我不對,利用你的考卷考上狀元,包括殺你滅口都是我不對,夏仲,只要你不來找我,我會給你多燒紙錢的。若還不行,我就去麗州給你選一塊好的墓地將你安葬,我請道士給你做法,為你超度,求你了,別來纏我……”
畢竟是第一次殺人,岑靖被嚇的戰戰惶惶,汗出如漿。
岑靖話音剛落,屋子裡竟然亮堂起來。岑靖朝著四周看了看,那黑影竟在燈火的照耀下有影子。
還等不及岑靖從驚嚇中反應過來,只聽“碰~”的一聲,大門被踹開。岑釗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對著還沒從地上爬起來的岑靖,一甩手就是“啪啪~”兩巴掌。
岑靖被打的有些耳鳴,等再反應過來時,只見沈洛軒,虞澤宇帶著夏紀走了進來。而岑靖也在這時才感覺臉上的疼,黑影退了下去,岑靖捂著紅腫的臉,紅著眼眶問道:“爹……”
你怎麼在這裡?
岑靖話還未完,岑釗厲聲吼著打斷道:“誰是你爹?你個孽子,竟做出這種無法無天之事!”岑釗伸手指著岑靖,氣的手指都在發顫,咬牙道:“你,你……”
岑釗怒極攻心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怒拂衣袖做罷。
岑釗深吸一口氣,慢慢冷靜下來,他轉身對著沈洛軒下跪道:“王爺,臣教子無方,甘願受罰。但是,臣就這一個兒子,即便他再不爭氣,他也是臣的兒子,臣想用自己一條命賠給夏公子,還請王爺能饒這個孽障一命。”
跪在地上的岑靖連爬帶滾的挪到沈洛軒面前,磕頭求饒道:“王爺,王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您,求您放過我爹,我自己造的孽,我願給夏公子償命……”
“碰~”
就在岑靖話音剛落時,清脆響亮的一耳光拍到岑靖臉上。
岑釗大怒道:“孽子,你給我住口!”
岑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到心寒,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掉落下來,岑靖不理解,流淚問道:“為什麼?爹,你為什麼打我?我是在正式自己的錯誤啊!現在我在認錯,你為什麼要打我?”
岑釗咄嗟叱吒道:“你個孽子,還敢問我為什麼?你膽大包天,竟連考卷你都敢偷換!岑靖,我從來都不指望你能考上狀元,因為我明白你沒那個天賦,但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啊!!!!!偷換皇家考卷,一旦被查清,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為什麼?呵,哈哈哈、哈哈哈……”岑靖苦笑出聲,心中是不甘憤怒,他怨恨道:“爹,因為你啊!你嘴裡一邊說著不指望我能考上功名,但又天天抱怨我考不上功名。爹,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想要我考上功名?還是不想?我真的受不了你天天在我面前說我一事無成,說我一無是處。爹,我只是想在你面前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是可以考上狀元的,我不想你再用這種明嘲暗諷的方式瞧不起我了。你天天在我面前拿我跟同年的有才之士作比較,還天天在我面前大肆讚揚他們才華出眾。爹,我雖是您的兒子,但我也是個人,我也有自尊心,也會傷心啊……”
岑靖哽咽道:“爹,你每次與我說話,不是吼我就是罵我,你我有過一次正常的對話嗎?爹,但凡我做錯一點事情,你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打罵我,還美其名曰告訴我,嚴厲是為我好。爹,可在我的印象中,您從來都是對我嚴格,對別人卻是和藹可親,爹,其實我心裡很想要您在我面前扮演一次慈父的模樣,可這對於我來說,永遠都是奢望……”
岑釗被岑靖的話所動容,因為岑靖說的一字不差。但岑釗還是厲聲道:“逆子,即使如此,那這也不是你殺人害命的理由啊!”
岑靖擦乾眼淚,冷笑一聲,“怎麼不是啊?爹,您沒聽說過,養不教父之過嗎?我能變成這樣,您責任很大!”
一句話讓岑釗心臟猛地揪起。
鑽心的疼,入骨的痛,都已經表達不了岑釗此刻的心情。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岑釗嚴厲教子,也是希望他能成材,但不曾想,卻適得其反,竟將兒子教的思想扭曲,誤入歧途。
岑釗冷靜下來,輕輕嘆氣,苦笑道:“是啊,養不教父之過!是我的錯,一切皆是我的錯……”
沈洛軒嘆氣道:“岑大人,事情也查清了。那本王就將人帶走了。”
岑靖犯下這滔天大罪,如今還是沈洛軒親自徹查捉拿,岑釗就算是有心想護岑靖,他也不敢從沈洛軒手中搶人。再加上,岑釗本來就是一個奉公守法,正直嚴明的忠臣,他一直謹記著聖上犯法都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自己的兒子,他更要大公無私。
岑釗心裡悲痛不已,他跪在地上,一字一言,字字不忍,“岑靖罪孽深重、百身何贖,臣也不敢偏私於他……”岑釗重重的向沈洛軒磕了一頭,行禮道:“王爺將這孽障帶走吧!”
說話時,字裡行間都是不捨與顫抖。
沈洛軒命令道:“來人!”
一聲令下,兩個侍衛走了進來。
“將岑靖壓入死牢,三日後問斬。”
沈洛軒話音剛落,岑釗只覺一顆心碎的徹底,連痛覺都好像被這句話判了死刑,痛到麻木。
岑釗隱忍的落下淚來,岑靖更是痛哭出聲。
岑釗後悔了,後悔自己對岑靖的教育太過嚴格,所以才將他逼到犯下這罪無可赦的彌天大錯。
侍衛將害怕到軟在地上,走不動道的岑靖拖了出去。
岑釗看著岑靖離去的背影,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如果上天能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一定會在教子這件事上做到張弛有度,愛憎分明。
只可惜啊,事已發生,嗟悔無及。事過無悔,而如果也只能是如果,它變不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