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松鶴憑藉著多次來夏家的經驗精準找到一處位置,把梯子靠在牆上,也不管梯子是否放穩固了就往上爬,一下子就到了牆邊上,果然底下的木桌雜物整齊的壘在那,他三下五除二就藉助桌子上的雜物跳了下來。
夏家早年修房子的時候院牆修的高,以紀松鶴在村子裡數一數二的身高也不能不借助外物翻過來,所以才扛了一架梯子過來,夏家後院裡面有張木桌,上面放了許多裝著乾草的麻袋,紀松鶴就是靠著這些緩衝才能不動聲響地進來。
他躡手躡腳地繞過旁人的屋子找到自己想要找的屋子,拿出準備好的工具開始撬門。
屋內的夏驚蟄已經是第五次醒來了,他也因為今天的事一直半夢半醒的,睡不安穩,一直在試圖揣度紀松鶴的心思,忽然聽到自己的房門有人撬動的聲響,瞬間清醒,也顧不上其他的趕緊跳起來拿著一張椅子站到門邊好整以暇,只要外邊的人一進來準保給他砸暈去。
門閂一點一點被外物挪開,發出細微的嘎吱聲,充斥這個黑暗的空間,一點一點磨礪著裡面靜靜等待之人的意志。
眼瞅著門閂就要被撬開了,夏驚蟄舉著椅子精神不安地等待著,門外人的動作卻突然停下來了。好一會兒,門外突然響起一句意料之外的嗓音。
“夏驚蟄,放下椅子,然後開門”
門閂被撬松,門縫也越陷越大,外面的月色擠了進去,門內的光景雖不太看得清,地上卻有個影子在動來動去,一會往上一會往下的好像在調整某種高度,紀松鶴靠著那個影子某處的殘缺認出了那是何物——是他給夏驚蟄打的小圓椅。
他馬上就想到了紀松鶴舉著椅子想要伏擊他的可能性,於是就有了這一句。
夏驚蟄給他開了門。
紀松鶴一進來就把門重新閂上,屋內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從紙窗透進的微弱的燈光足以視物,他死死地盯著身前之人。椅子還沒有徹底放下,依然被單手拎著。
“紀……紀松鶴,你……”
紀松鶴猛地抱住了他,驚得他啞口無言。
紀松鶴雙手從背後緊緊攬住夏驚蟄的身子,把頭埋進他的頸窩,一下又一下地用力地蹭著夏驚蟄的脖頸,慢慢開口道:“你真……真的就不要我了,我做錯了什麼?”
這一刻,紀松鶴又想起了那膩人的嗓音以及刺耳的未婚妻,還有小時候那個夜色也像外面這般明亮,田間下路小人的諾言。
“明明說好的,說好以後……”
語氣沙啞哽咽,滿是委屈與可憐,讓人聽不免覺得鼻子酸。
“我很害怕,尤其看見你和那個什麼落落在一起的時候”
說完這句話,他又把頭埋得更深,蹭著夏驚蟄修長鼻子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雙臂收縮,用力再用力地把夏驚蟄往懷裡擠。
“我只是出去了幾天,回來你就和我說你和別人有了婚約……我想找你問清楚,你卻牽著別人的手走了……讓我一個人在那裡站了好久好久……”
滾燙的淚水低落,灼傷了夏驚蟄不算稚嫩的面板,從脖頸沿著肩膀淌下,直至把他的心臟燙出一個大洞。由於殘缺,荒蕪的心緒無法抑制的蔓延開來,帶動手指都在顫抖,再無法握住那把椅子,只能任它滑落,弄出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
“你不願意理我,我不明白,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翻牆進來撬你的房門……阿蟄,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以直接告訴我,而不是……不是突然和我說你有了未婚妻……”
語氣越發地沙啞,越發哽咽,越說越委屈,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慢慢浸溼夏驚蟄的衣領,烏髮混著淚水黏在脖子上,一陣又一陣地發著熱,燒的疼。
夏驚蟄的心揪的厲害,此時此刻只想哄好懷裡的人,不想他再哭。他一手撫上紀松鶴的後背,一手摸著紀松鶴的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像倒豆子般抖得一乾二淨。
“松鶴哥哥,都是騙人的,落落姐他不是我的未婚妻”
後來被身前這人逼著叫松鶴哥哥他又不想叫的時候,那人就會用今晚的事調侃他說那夜都叫了,為何現在就不肯叫了。夏驚蟄就會回他是因為要哄人,所以才叫的松鶴哥哥,不然他才不叫,每每說到這就只會被人逼得更緊,最終還是軟糯糯地叫了他松鶴哥哥。
“我喜歡的人,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人”
“我聽到娘說你明年春天就要說親,一時急慌了,想要找你說清楚,又怕說了你可能會不喜歡我……我一直喜歡的都是你”
可能是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也歡喜自己,可能是兩年多或者更久的期待有了回應,又可能是自己的玩笑開太大使得心悅之人落淚,夏驚蟄的眼角也變得溼潤起來。
“松鶴哥哥,我歡喜的是你,是你,是你,一直都是你”說了這麼久,紀松鶴一直沒有反應,怕窩在自己頸窩上的人兒不相信,又重複強調了好幾遍。
沒有未婚妻都是演戲,歡喜的人是自己,這一切都是夏立夏的注意,最主要的是他說了歡喜的人是自己。紀松鶴的嘴角忍不住上揚,露出低低的笑聲,從夏驚蟄說出歡喜的人是他時,他就再也聽不下別的。
嘴角就忍不住地上翹,之所以這麼久沒有反應,是想抱久一點紀松鶴,聽他哄久一點自己。夏驚蟄全身都好溫暖,夏驚蟄的嗓音很好聽,仔細想來這還是倆人長大後第一次擁抱,他還不想分開,他想耳邊一直響著夏驚蟄的嗓音,然後一直抱著他,汲取他身上的溫暖,一直抱著就好了。
“你在笑嗎?那代表你不生氣了?”
低沉的嗓音惹得夏驚蟄的脖頸一陣酥麻,他挪了挪脖子好稍微遠離一下那酥麻所帶來的,對面板灼燒的不適感。
卻被紀松鶴強硬地按壓了回來。
“我們成親吧,明年春天”
“你還記得你九歲時說的話嗎?十年後就與我結為伴侶,現在十年期限就快到了”
紀松鶴不再靠在他的頸窩裡,抬起頭,眼眸動情地注視著夏驚蟄的眼睛。
“哈?有說過嗎?”他像是初生的孩子,睜著眼睛,如看著茫然不解的世界般看著紀松鶴。
他歡喜紀松鶴的是沒錯,但那也是他十六歲時才意識到的,那幾天他終於意識到一直以來對紀松鶴的情感是一種名叫喜歡的感情,在見到紀松鶴時心就會莫名的慌動,尤其是兩人靠近時他總會慌得想要逃離他的身旁。
以前雖然也會有,但當這種感情被冠以名字與意義時,一切就變得不同尋常了。
他開始在意紀松鶴喜不喜歡自己。
——想要試探。
——想要確認。
——想要……紀松鶴也喜歡自己。
那日夏驚蟄像往常一樣留宿在紀松鶴家的時候,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親上了紀松鶴,唇畔溼漉漉,酥麻酥麻的。
紀松鶴的眉頭,像是在做惡夢緊鎖不放,又像是因為自己親上了他,而他是在厭惡他。
念頭一出,就像野草般在腦海裡瘋狂生長,於是他慌亂而逃,頭髮也不束,就這麼披頭散髮,像個夜半女鬼般跑回了家。
然後遇見立夏,被立夏一眼戳破困擾了他好幾日的心思,接著又被立夏鼓舞,所以他去找了木叔,讓木叔給他支招,所以就有了兩年多的追愛現象。
夏驚蟄一想事情就下意識地咬手指,牙齒翕動,像個在磨牙的幼鼠。
紀松鶴輕笑,移開他被咬著的手,輕輕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然後又撩開他額前的頭髮在他額上落下一吻,下一秒就把自己的額頭抵在落吻那處,閉上眼睛,眷戀著現在的溫暖,一副意料之中的口吻說道:“果然忘了,我就知道”。
話音一落,又淺淺吻上夏驚蟄的眼睛,柔軟的唇瓣遇到上翹的睫毛的那一刻,夏驚蟄條件反射地緊閉雙眼,太過用力,眼角的皺紋都露了出來。
吻完左眼,在再吻右眼。
“好,我們明年春天就成親吧”夏驚蟄被他這麼一吻,心都軟了,什麼也不管了,只管答應再說。
“那今晚陪我睡好不好”紀松鶴還是不想放開像暖爐一般溫暖的夏驚蟄,要一直抱著一直抱著。
“哈?這這……啊嘶”夏驚蟄的額角被用力地彈了一下,疼的他忍不住發出嘶叫。
下一秒,低沉的酥笑伴隨一陣話語聲一同響起。
“呵呵呵,你這小腦袋瓜子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
“啊,好心痛啊,我都害怕死了,一直睡不著,現在又累又困,梯子還在外面牆上靠著……”
“你拿梯子幹嘛?”
紀松鶴單手抱人,單手捂著心窩處,語調裝腔作勢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要不怎麼進來啊?”紀松鶴笑意不減,理直氣壯的回答夏驚蟄的問題。
狀況太亂了,夏驚蟄一直沒有意識到他是怎麼進來的,雖然剛好像聽到他提了一嘴,但現在才有了清楚的認知。震驚之餘想到他大老遠的扛著梯子從村尾走到村頭來翻牆,又覺得那場面一定很好笑。
誰家好人翻牆還自帶梯子的哈哈哈哈哈。
“陪不陪我睡?”
“不是,你這會兒怎麼這麼粘人了?”
“因為我透過今晚學會一些事,阿蜇你真的是太笨了,我不說出來你就不會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我只能把我想的都和你說,免得你以後又給我找一些什麼上上的,落落的。”
紀松鶴笑的開懷,猶如朗月入懷來。
“什麼笨不笨的,你才笨,你不說出來鬼才知道你想的是什麼……”
“那我現在說出來了,你今晚可以陪我睡嗎?”
夏驚蟄感覺很不對,怎麼好像給繞進去,但又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但是最後他還是答應了紀松鶴的請求——今晚陪他睡。
紀松鶴不想夏驚蟄多跑,想著就在這屋內睡一會兒,自己就起身偷摸著出去,趁天還沒亮,就扛著梯子回去,但是夏驚蟄覺得不保險,家裡人太多,風險太大。
硬是要回紀松鶴家睡,現在深更半夜的肯定沒人,在多過幾個時辰萬一有人早起見到擺在牆上的梯子,那還不得在村裡鬧開來啊。
夜半爬牆幽會?
愛而不得,遂翻牆而入霸王硬上弓?
……
到時候村裡的編排指不定鬧成什麼樣呢,夏驚蟄想想都怕,執意要回紀松鶴家。
回就回,回去萬一發生點什麼,喊再大聲也沒人會聽得見。
紀松鶴抬著梯子的前端,夏驚蟄抬著梯子的後端,一前一後走在小道上。
夜深露重,拂過草尖時,難免會沾溼褲腳,帶著水汽的褲擺一下一下的掠過腳踝,留下絲絲的冰涼意。
夏驚蟄失神地想著事,早些年僅僅只是意識到自己對紀松鶴有不一樣情感,就夜襲人家。
後來更因著是年少力盛,氣血方剛的小夥子,夜裡每每都會夢到他,早上起來往往會發現一片泥濘,也不敢讓孃親替洗衣物,只好以不辛勞孃親的名義自己洗衣物。
見到夏驚蟄這麼懂事,夏立冬也學著他自己洗衣物,顧大娘一開始雖說不用他們這麼懂事乖巧,洗多少不是洗,但他們執意,也就由他們去了。
今夜兩人心意相通,欣喜之極,不免害怕自己會做出什麼更瘋狂的事,比如……但轉念一下,這不就能反駁木叔了嗎。
居然敢小看他?他,夏驚蟄,終究是壓制他紀松鶴的人,想到這,他內心竟然有點躍躍欲試了,不小心就笑出了聲。
安靜的深更半夜,淺淺的笑聲還是落入了紀松鶴的耳朵裡。
“想到了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小驚蜇”
“嗯?”夏驚蟄藉著明亮的月光,疑惑的看著紀松鶴圓圓的後腦勺。
叫他小驚蟄,莫不是又想他回叫他松鶴哥哥?
但他沒有叫,而是靜靜的等待著寄松鶴的下一句話。
“話說,今晚你要是親我,可不要又像上次那樣親到一半就跑了哦”
淡淡的話語猶如晴天霹靂,猛地炸開在他的耳邊。
你孃的,感情你一直知道我親了你?
第二日再見面的時候,紀松鶴果然按照他預想的那樣問他怎麼早早就不在了,他沒和他說是因為半夜親了你所以落荒而逃,只說自己早早就醒了又睡不著,就回家摘菜喂樂樂了。
聽了這些的紀松鶴只是微微勾唇,說了一句原來是這樣啊,表示相信他的話後就沒再說什麼。
現在自己才明白他當時的勾唇是什麼意思,感情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那你為什麼要皺眉?”
“其實,有前半段,你想知道嗎?”
“你說”好奇心驅使,還是想知道。
“其實那晚是我先吻的你,才吻了一會兒,我試著撬開你的牙齒,可你好像很不樂意的樣子,我就慢慢地嘗試了幾次,直到後來你好像要醒了,我不敢發出太大的動作,但又不想鬆開,就直接把眼睛閉上想過會兒再睜開,沒想到你醒了之後會直接會直接回吻我”
“我一開始很開心的,皺眉的原因你真的想聽嗎?”
天啊,這是什麼隱藏多年的驚天動地的秘聞?
這一晚上受到的不管是驚喜還是驚嚇都夠夠的了,還有什麼是他不想聽的呢,都沒關係了一起說吧。
他輕嗯一聲讓紀松鶴接著說下去。
“你的技巧太差了,你是不是還把自己的舌頭刮出血了?”
自己故意鬆開牙口讓他輕易進去,結果不一會兒,一股血腥味蔓延在口腔裡。
甜甜的,腥腥的。
紀松鶴在很努力的忍耐著。
忍耐著不滾動喉結,忍耐著不滾動舌尖把混著血腥的唾液吞嚥下肚,忍耐著不發出一點動作把人嚇到。
護住了口腔沒護住臉上的表情,眉頭沒意識地皺起來。
最後混著血腥的唾液終於能吞嚥下去,像糖的味道,又有點像鐵鏽的味道。
結果卻把人嚇跑了,他也不去追,在黑暗裡,亮著眼睛,勾著唇,一直在舔舐著自己的牙齒,像是在回味那股血腥的味道。
紀松鶴的話裡帶著愉悅的笑意,今晚他的心情就像一個等到了喜歡很久的東西的小孩,得意洋洋,滔滔不絕的,什麼都往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