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中，沈寧暄感覺自己身處一片柔軟中。

腕處的疼痛讓她醒來，感覺渾身輕飄飄的，像是在雲彩中。

所見一片虛白縹緲。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非天非地。

沈寧暄扶著額頭，腦中的片段如走馬燈般快速閃過。頭暈目眩，欲要炸裂。

突然之間，周圍的環境開始發生變化。

還未等沈寧暄反應過來，身後突然發出陣陣談笑聲。

沈寧暄轉過身，望著眼前一幕，愣住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淌下。

是孃親和父親，還有，兒時的自己。

“寧暄，慢點兒跑……”

“孃親！父親！”

她使盡了力氣撲上前，卻只抓住了虛無。

歡樂的場景已然不見。眼前逐漸出現一所紅色大門，上濺著點點血跡。

瞳孔失焦一瞬，再次清晰時，自己已經身處另一種異境。

這是……沈府大門！

“不要讓她跑了！”

身後傳來粗暴的厲吼聲。

沈寧暄極速轉過身，呼吸瞬間斷了。

是那個追殺自己計程車兵！

來不及繼續思考，她扭過頭，即刻朝大門外跑去。

剛跨出大門，周圍的環境瞬間變成了那個竹林。熟悉親切的小院裡，遠遠地，阿婆正笑著朝自己招手。

“阿婆……”

淚水頃刻間淌下。只是眨眼間，眼前一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硃紅的宮牆和青色的宮道，空中瀰漫著春日才有的花櫻碎片。

四周逼厥，她想要快點逃離，無目的地向前跑著。但這宮道，好像怎麼也沒有盡頭。

“主子！主子！”

沈寧暄扭過頭，腳步頓住了。

“月桃！”

月桃立在離自己十幾步外，一手端著木盤，正朝自己笑著。

還未等沈寧暄上前，她的形象又突然如沙般消散。

“月桃！”沈寧暄大喊，眼中噙著淚。

“沈姐姐！來陪我玩啊！”

“公主！”

十幾步外，蘇扶楹和雲聿正笑著招呼自己。

還未等沈寧暄作出反應，他們又如碎片般消散了。

“一日為奴，終生賤骨！”

身後不知何時又出現了洛美人一行人，正滿臉鄙夷地望著自己。

“給皇后娘娘請安。”

“小順子？”

“寧暄……我願意等你……”

“周景策……”

“沈然！我要你死！”

“曲……清瑤？”

“沈姑娘！”

“凌風……凌肅……”

“……”

一個個形象就這樣在她前進的宮道上突然出現，又幻然消失。

一個個熟悉的聲音交雜，迴盪。似催命的驚雷一般，欲將人敲碎。

“怎麼回事啊！”沈寧暄緊捂著頭，哭喊著，“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仍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跑著。

不知跑了多久，還是一望無際的紅色宮道。

真的跑累了。

她緩緩蹲了下去。雙手緊捂著眼，任由淚水從指縫中溢位。

“然然……”

頭頂上方突然出現了那個溫聲。

那個，她刻在了骨子裡的聲音。

她即刻抬起頭，淚眼模糊中，是那個面容。那個她心底最軟的深處所期待的，正朝自己溫笑的面容。

“蘇煜……”

“然然，我們回去吧。”他朝她伸出一隻手，燦然地笑。

“好……阿煜……我們回去……”

她伸出手，欲牽起他遞來的手。

指尖觸碰的一瞬，她親眼看著，他的身體，亦是如沙般緩緩消散。

連同著那朝自己笑著的臉，一齊消散在花櫻中了。

“蘇煜！”

她哭喊著，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著，仍只是虛無。

“蘇煜……你回來……”

無助感襲滿四肢百骸，任由淚水重重砸在地上。哽咽感與心底的苦痛使她不能呼吸。

等到視線再次清晰，自己已然回到了剛來時的雲彩中。

平靜了好一會兒。

腦海中突然出現了最新的記憶。

昏暗的屋內，不見燭火。

一女子滿心絕望地將匕首割向自己的腕處，鮮血淋漓。

意識逐漸模糊……再次醒來，便是眼前這個地方。

“這是……天堂？”

“這是你的心境。”不知何處傳來了縹緲的聲音。

“誰在說話？”

“主宰凡人的心境者。”

“神明？……所以，我已經死了，對嗎？”

“萬事皆有乾坤，這取決於你自己。”

“取決於我自己？”

“你能出現在這裡，原因也是出於你本心，但更多的，是某人對你深深的執念，那人將你拉回到這裡，命格待續。”

“這是何意？”

神明沒有再說話了。

就在沈寧暄迷茫時，眼前徐徐展開一幅書卷。

墨黑的大字緩緩顯現。

“元和三年八月，沈府嬰聲落地。沈府千金沈寧暄，貫以寵愛，養以金嬌。歲至十八，滿門屠斬。榮華三更夢，富貴九月霜。世道勘誤，藉以重生之名，再正悔悟。不想為世情所困，自了此命。現命格惜微，因心有念，在此名狀，後世為……”

大字展卷到此，便戛然而止。

沈寧暄一時摸不著頭腦。

縹緲的聲音再次響起：“以後怎麼寫，由你決定。”

沈寧暄望著一行行黑字，回想著過去發生的一切。

原是因為世間的勘誤，自己才得以重生。

自重生以來，自己便是帶著滿心復仇執念的使命而來。

目的達成後，自己本該沒有什麼牽掛的。只是，不想遇到了蘇煜……這又是一個執念和心結。

看著自己被寫好的過去，沈寧暄的眸越發深沉。

第一次這麼直觀地瀏覽過去，一種碎裂的珍貴感陡然襲上心頭。神明曾給了自己一次重活的機會，自己卻因為一時的悲絕，傻傻自殘。

腦中又浮現起剛剛看到過的一切。她突然有些動搖了。

不能……總是因為別人而作踐了自己。她過去還常常這樣告訴自己，只是最近，怎麼就想不通了？

可眼前的困局又使她脫不開身。

神明仿若看透了沈寧暄的心思：“情局還需情來破，用心，用念。”

沈寧暄面前突然又出現了一幅流動的畫面。

榻上，蘇煜緊緊懷抱著緊閉雙眼的自己，淚流滿面。

他口中喃喃，不住地哀求：“然然，醒來好不好……求求你……”虛白的面上是絕望，是空洞，是崩潰。

沈寧暄望著這一幕，心中最後的防線終於崩塌。她最害怕看到他這樣，因為連帶著的，是兩個人的心痛。

還未等苦澀的情緒將自己感染個徹底，眼前的畫面突然轉換。

雪道上，蘇煜懷抱著自己，一步步朝前走著，口中呢喃自語：“然然，你看，下雪了……”他的唇上掛著微笑，面上卻是佈滿了淚水。

看到這幕的那一瞬間，她真的崩潰了。

是徹骨之痛。

她緩緩伸出手，停在虛空中，想離他更近一點。

只此一瞬，畫面消散。

眼前赫然出現剛剛那幅書卷。手中也多了一支筆。

“剩下的由你決定。”

沈寧暄握著那支筆，渾身顫抖。

她明白了。自己一時想不開自絕後，是蘇煜對自己的執念讓自己進入到這個生死邊緣。

她承認，剛剛看到蘇煜的樣子，她又動容了。

她不想讓他傷心，她對他還是有留戀。

她……也不想做傻事了。

這一回，是他在努力將自己拉回去。

她顫抖著手，在書卷上未盡的字語中接續寫上：“生”。

墨黑的大字瞬間變得鎏金。

書卷緩緩合上，消失在雲彩中。

沈寧暄突覺全身一陣疼痛，意識逐漸模糊。

就在意識快消失殆盡時，縹緲的聲音再次傳來：“忘記你在心境中與我的對話……”

身子一軟，逐漸癱倒下去。

身體穿過層層雲彩，向下無限墜落。

被某個溫暖的懷抱緊箍的感覺逐漸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