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齊一死,沈趁的人勢如破竹,短短兩個月便連破南國七座城池的防守。
南國王不知去向,王子皆是戰死,整個南國毫無抵抗之力,在大宣的軍隊面前連連潰敗。
沈趁早就同渠康王達成一致,前後夾擊,將南國剩餘的抵抗之軍一網打盡。
三個月後,南國就此徹底被大宣合併,大宣疆土再度擴充,卻主動在與渠康的國界之間留了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表明己方的絕不進犯之意。
一場大戰持續不到一年,一直蠢蠢欲動的南國就被徹底吞併,滿朝文武對沈趁這個年輕將軍徹底刮目相看,更對她身兼的高位徹底信服。
沈趁在邊關整頓軍馬,到了南國出榜安民,一切塵埃落定後,已經到了第二年春天。
一年前她帶著好友兄弟來此收復河山,一年後的今日,她們每個人都全須全尾,滿身軍功,重回京城。
到此,河清海晏,一片安榮。
江春隨騎在馬上,溫雲開照舊趴在馬車邊上,笑吟吟望著她:“你怎麼不躲我了?”
江春隨耳尖還是紅的,她難免害羞,但最後一戰之前,溫雲開的親吻讓她明白她的心意,也就無需躲避。
“不躲了。”她飛快看了一眼溫雲開,“往後也不躲了。”
溫雲開笑得甜蜜,看看她依舊瘦削的身形,想起那天接到江春隨的時候,依舊心悸。
江春隨幾乎渾身是血,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
她的肩膀上劃開一條很長的口子,被一截白色的袖子緊緊裹著,還是止不住血。
溫雲開當時心都提起來,毫不猶豫抱住她,並不在意血腥塵土沾染自己,心急如焚喊來軍醫處理過傷口。
江春隨卻是個傻子,洗得乾淨了,才在懷裡把護身符拿出來。
“別放我這兒了,”她說,“差點就丟了,還是你拿回去收好。”
溫雲開一瞬眼淚決堤,她忍了半天,一把奪過護身符又塞進江春隨懷裡。
“本郡主早就說過了,什麼時候想到讓我樂意接受的法子,什麼時候才要!揣著!”
她兇巴巴拒絕,又動作極其輕柔地給她喂水,而江春隨從始至終只是定定地盯著她看。
思緒拉回,江春隨也在此刻忽然回頭看向她,臉上的表情很是拘謹。
“你之前提過的娃娃親,不去接嗎?”
溫雲開一愣,什麼娃娃親?她在跟自己說話嗎?
看她神色茫然,許適意總算忍不住笑了:“你啊,運糧時你不是和縣令說是要去接娃娃親,怎麼還忘得這麼幹淨?”
溫雲開這才想起,正要開口,恍然意識到江春隨是在吃醋,頓時樂不可支。
“我見過了,你們出征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了。”
江春隨握緊韁繩,勉強一笑:“那,結果呢?”
溫雲開笑出聲音,眸子彎彎:“結果,她騎在馬上,問我去不去接我的娃娃親。”
江春隨一愣,眼神中的驚愕逐漸變成欣喜,似乎明白了溫雲開想要表達的意思。
她抿著唇笑,又轉回頭小幅度地翹起唇角,微風輕輕起,溫雲開越看她這小模樣越心生喜歡,恰好隊伍停下休息,她衝下了馬的江春隨招手。
江春隨附耳過來,聽到溫雲開緊張的吞嚥聲,而後她故作輕鬆。
“那你,回京之後,要不要娶我?”
江春隨的臉色瞬間爆紅,眸子卻愈發黑亮,捏著馬車的輪子,在溫雲開緊張期待的眼神中終是點點頭。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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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眾人抵達京城,相拯帶著眾大臣出京迎接,見到沈趁為首的十萬大宣軍隊時,整齊威嚴的氣勢令每一個大宣人心生光輝榮耀之感。
相拯熱淚盈眶,衝著眾將士長施一禮後,才挺直了腰桿兒朗聲道:“恭迎我大宣將士們回京!”
身後文武百官跟隨齊齊吶喊,其中多了不少新面孔,年輕的,充滿正氣的面孔。
沈趁等人下馬還禮,被迎接著回到朝堂之上,許適意和溫雲開等家眷則是先行回府。
相拯早就準備好了相應的封賞,一一落實之後,特意把沈趁留下。
沈趁無奈一笑:“怎麼,許久不見,便要痛飲幾杯不成?”
相拯表情神秘:“非也,皇姐給你帶回一個天大的驚喜來,你隨我來就知道!”
沈趁倒是知道長公主已經回京,還是在那個被她十分欣賞的南從熹的護送之下,她早就猜測這個南從熹和長公主之間有什麼過往。
現在看,確實沒猜錯。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御書房,沈趁打量四周,和她離開前沒什麼差別。
“賣什麼關子呢,神神秘秘的。”
忽而,屏風之後一道威嚴沉重的男音驟然響起:“小趁,分別數年,你的母親照顧的可好?”
沈趁渾身一震,這熟悉的,十多年難以忘懷的聲音,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聲源處的屏風,那後邊走出一個男人,眉眼和她有七八分相似。
她穿著當年父親穿過的元帥盔甲,站在失散多年的父親面前,看著蒼白憔悴,卻滿面紅光的父親,眼前瞬間模糊得再也容不下任何清晰的東西。
“……爹。”
她張了張嘴,幾乎用了比殺藏齊更大的力氣,才顫巍巍喊出這一個靜默了多年的字。
沈鳳國亦是滿臉渾濁的淚,他快走幾步到沈趁面前,看著如今英姿颯爽,威嚴凜凜的女兒,滿心欣慰和感動塞得滿滿的。
“小趁——”
沈趁還記得他的問題,當即甩開披風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軍禮。
“回父親,母親照顧得很好,日日夜夜,只盼父親回家!”
沈鳳國顫抖著把沈趁扶起,輕輕拍她的手,連連點頭。
“爹都知道,爹見過你娘了,爹隨著境和殿下一同回京,也盼了你多日,才盼得你回來!”
父女二人終於團聚,相拯哭得比他們還要難看,甚至開始抽噎。
境和有些頭疼地封住他的嘴巴,瞪他一眼示意他注意儀態。
良久,情緒平復,沈鳳國這才將多年前,先帝對他沈家的庇護一一道出。
當年皇帝深知自己時日無多,皇子年紀尚小,境和若是登上皇位並無支撐,定然十分艱難。
故而他藉故將境和送到山光寺任其成長,豈料三年後,身體每況愈下的同時,他偶然得知自己受妻子遺願所立的皇后竟然是南國的大公主,隱姓埋名入宮,目的定然不純。
但那時朝堂之上的事,他已經力不從心,纏綿病榻時,他心知自己活不到天明,思來想去,特召沈鳳國定下一計。
“愛卿啊,你攜一家老小來救我,我十分感激。可我心知,如今我不過是風中殘燭,時日無多。拯兒執兒年幼,熹兒還需時間成長。如今我無人可託付,只能將所有事盡數交代你。”
“皇后心思不純,待我死後,必然要有所動作。我這宮中不少眼線,要尋求別人救駕,萬萬來不及。待我死後,她必然會首先剷除你們一家,也是我連累了你們。”
沈鳳國聞言大驚,腦中飛速思索對策的時候,皇帝拍拍他的肩。
“愛卿啊……朕,從未對外人講過,朕有一支私軍,足足數百萬,都是朕做皇帝的第一天就養下的心腹!如今,朕將屯兵之處說與你,日後若有變故,卿可千萬記得,不可說與任何人!帶這些軍隊,為朕保住根基,保住血脈!”
沈鳳國知道外頭有人偷聽,故意做出言聽計從的樣子。
他也知道,只有這樣,太后才會因為他有利用價值留住他,而不是徹底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最後老皇帝果然嚥了氣,臨終之前立下相拯上位。
而那晚說給沈鳳國的臨終託孤,也終是如願被太后惦記,從而給了他生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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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近日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完全是吊著一口氣等待南國和大宣的大戰結局。
可她最後等來的,卻是她絕對想不到的人——那個十幾年前,被她從暗道中送出去的沈鳳國。
他也不似當年那般英武,在南國被逼供的日子不好過,他的頭上白髮勝過黑髮,臉上也滿是滄桑。
太后驚愕之餘,哆嗦著被宮女扶著坐起來,又氣又急。
“你——你如何在此,難不成,難不成——”
沈鳳國淡淡一笑:“正如你所想,南國,如今也是大宣的疆土。”
太后吸了一口氣,似乎心裡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負擔,全都在這一刻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如今,來看我笑話不成?”
沈鳳國搖頭:“大公主,畢竟博弈一場,只是來看看你罷了。”
太后慘然一笑:“是嗎?那我倒要問問你,先帝的幾百萬軍隊,到底藏在哪裡。我找了將近二十年,大宣的土地恨不得翻了個遍,卻從未找到過一處!”
想起這些,她依舊是咬牙切齒。
卻不想沈鳳國笑嘆:“那日,先帝與我附耳低言——‘朕這幾百萬大宣人民,便是朕即位起,就捧在手心裡的軍隊。’”
太后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她逐漸發抖,整個身子都抖得不成樣子。
“假的……竟然,這麼多年!竟然都是假的!他——”
她的情緒十分混亂,嘴裡的話也不成章法,似乎在惋惜自己這麼多年的權謀付諸東流,到頭不過是一個謊言。
一個謊言,就把她騙了二十年!
她悽苦一笑,笑聲越來越大,直至最後笑得咳出血來,越咳越多,甚至上氣不接下氣,依舊在狂笑。
“那我——本宮——本宮到這世上三十幾年,到頭來,卻是為了什麼!本宮——啊——————”
淒厲的嘶吼被她的咳嗽打斷,血止不住地流出來,最終滿臉不甘倒在榻上。
沈鳳國目睹害自己妻離子散十幾年的仇人就此落幕,心中卻並不輕鬆。
太后,她終究是個被各方勢力利用的女人。
她可恨,可惡,卻也可悲,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