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夏夜星空

“我不知道。”聽從自己的心, 封黎川乾脆的承認了自己的迷茫，“如果從我所有能做的事情裡選擇一個的話，我最想選跟著你做你喜歡的事情, 任何事情。”

林燁饒有興趣的說：“所有的事情？那我們來看看你都有哪些選擇吧。”

林燁把房間裡的燈開啟, 遞給封黎川一根筆, 他倆一起坐在沙發上，對著筆記本思考。

封黎川一板一眼的把他目前可以做的事情列在本上：

陪林燁做林燁想做的事情，帶林燁出去玩，安排一次完美的約會。

回公司加班, 連夜完成嶽洛臨佈置的任務。

給封悅信打電話問候。

林燁等了一會兒，發現封黎川沒什麼想寫的了：“就這些？你會那麼多東西，就沒什麼自己想玩的？”

封黎川想了想，說：“如果你想聽我拉大提琴, 我們可以去露臺上，那裡有花, 你可以一邊賞花一邊聽。”

“你的這些特長，就沒有一個是你的愛好麼？”林燁試探著問，“你喜歡音樂麼？有沒有最喜歡的音樂家？”

這世界該是什麼鬼樣子就是什麼鬼樣子，他對此沒有任何改造慾望。

林燁看著封黎川驚恐的樣子，覺得他有點可愛：“世界上有好多無業遊民，也有很多孤獨的人。”

封黎川有些緊張的蜷縮起手指，有生以來第一次坦誠道：“我不知道我該有什麼感受，這個專案完成，下一個很快就會出現，對我來說，沒什麼分別。不過，我很喜歡工作，這些目標讓我知道我該做什麼，走進實驗室時，世界就變得很安靜。”

可林燁還不放過他:“如果沒有任務指令，也沒有親人朋友，你會是誰呢？”

終於, 封黎川想起一位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音樂家，他從海報上看到她時, 多看了兩眼，因為她像林燁，這是個完美的‘喜歡的理由’。

“我不能沒有這些。”封黎川又重複了一邊，如果沒有指令和任務，他就無法情緒穩定的面對親人朋友，如果沒有親人朋友，他則找不到完成指令和任務的意義，這兩個東西組成了他。

記者問過無數次類似的問題，封黎川每次都會回答：越是深入研究，就越理解造物的神奇，越明白自己的渺小和無知，所以我並不為此驕傲。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偉大的、謙遜的、智慧的科學家，就該這麼說話。

封黎川不喜歡這個問題，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是靈魂站在懸崖邊上，下一秒就會墜入無盡的虛無中，所以他拒絕回答：“我不能沒有這些。”

“嗯……最近有個十幾歲的女大提琴手，我還挺喜歡的, 她長得有點像你，笑起來也很像。”

封黎川愣了一下，然後艱難地說：“我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需要用他的大腦為自己論證一個符合邏輯的理由去喜歡這些音樂家們, 但是他只能想出討厭他們的理由, 顯然他的大腦很挑剔、還很刻薄。

終於找到了符合邏輯的理由，大腦獎勵了封黎川一點點多巴胺，當然，只有一點，這東西用多了不好。如果身體分泌過多的多巴胺，他的大腦就會用大量負面情緒壓制，過多的多巴胺不利於保持清醒和智慧。

他的話，被崇拜他的人印在雜誌上當聖經背誦。可事實上，他只是按照人們的喜好，說出了大家最想聽的答案。

封黎川試圖找到了一個，可他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把所有有名的音樂家在他腦海裡過了一遍, 依舊一無所獲。

林燁沉默了，他難以想象封黎川的世界得有多沉悶，怪不得他這麼容易陷入絕望。

帶著亂七八糟的情緒是做不好科研的，科研給他一個不感到內疚的理由，大腦變得安靜，世界也就彷彿靜了下來，這對他來講，是難得的放鬆。

林燁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最想什麼東西從世界上消失？”

林燁無語的點點頭：“我知道是誰，那是我表妹，既然你喜歡她，你聽過她演奏的曲目麼？”

林燁還不死心，像封黎川這樣優秀的人，怎麼能把自己活成這樣呢:“你研究出了最新的感測技術，當你成功時，就沒有一點感覺麼？”

封黎川心虛的說：“我只看過她拿著大提琴拍的海報而已。”

封黎川拒絕思考這些人是怎麼活的：“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也有過這樣一段時間，在我和沈風月分手後，由於身體原因，我無法承擔岳氏高強度的工作，那時我還沒開始寫小說，所以那段時間，我的事業毀於一旦，未來不太樂觀，可這一切沒我們想象的那麼可怕。”

封黎川心疼的撫摸著林燁消瘦的手，這手雖然美，但留著很多傷疤，保護林燁不再受到任何傷害也是封黎川活下去的重要意義。

林燁抽出自己的手：“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難過的。”

封黎川扯出一個微笑，縱容又溫柔的看著林燁：“我知道。遇到你之前，我認為一個合格的事業就該是繼承母親偉大的夢想，做其他別的事情都是不上臺面的旁門左道。但現在，我認為我可以做任何行業。”

只要能賺錢給林燁花，叫他去偷竊都沒關係。表面上看，他這是為了林燁連底線都不要了，可事實上，是林燁拓展了他生命的寬度，讓他可以接受更多不如意的發生。

“你不光可以做任何行業，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自由。我經歷過一切都毀於一旦，事實上那不僅僅是災難，也是新的開始，各種未知的冒險都是在一片混沌中誕生的，所以不要怕未知和改變。”

林燁輕輕撫過封黎川的脊背，安撫著過分緊繃的愛人：“我曾經把在岳氏的事業和強健的身體看的比什麼都重，以為岳氏是我的未來，武術是我的過去，但一次發瘋就讓我同時失去了它們。

那段時間我在醫院裡做了曾經的我不可能做的事情，我抱著嶽總哭了整整一個小時，我和李韻倩成為了忘年交，寫了《眠於深海》。我發現岳氏和武術沒有塑造我，相反，它們限制了我。”

林燁伸出手指點了點封黎川的心臟：“你的‘真我’就存在於你的身體裡，他比你想象的更強大、更高貴，無論你選擇讓他眷顧那一個行業，都是這個行業的榮幸。‘真我’會一直陪伴你，無論順境還是逆境，就像是結婚誓詞一樣，是不是很浪漫？”

封黎川試圖理解林燁所說的‘浪漫’，但他很難理解沒體會過的東西。

封博士煩躁的來回踱步：“這個該死的真我拋棄了我們，我們需要努力工作，告訴他，沒有他我們更優秀！”

黑影蜷縮在角落：“如果說我們不理解林燁的話，林燁會不會很失望？”

小王子若有所思的點著下巴：“我好像見過他，是在什麼時候來著呢？”

一些畫面在封黎川腦海裡模糊的閃過，他試圖捕捉，但畫面太模糊：“我知道我想去哪兒了！”

林燁驚喜的抬起頭：“那我們走吧。”

封黎川開了一輛越野車出門，林燁坐在後座，好奇的翻著車裡亂七八糟的裝備。

這些東西都有年份了，濺了林燁一臉塵土。

林燁像只小花貓一樣一頭扎進後座的雜物區，一邊翻找一邊唸唸有詞：“哇塞，這望遠鏡都是十年前的型號了，但是清晰度居然這麼高。哦，是嶽是生產的，怪不得呢。哇塞，還有監聽太空訊號的裝置，太厲害了！”

他把心情低落的封黎川都逗笑了：“這車只在我四歲時用過一次，之後就再也沒用過了，這些東西也沒人打掃過，你小心些。”

林燁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這些精緻的老物件，等他回過神來，車已經停在了一處空曠的草地。

這平整潔淨的草坪，一看就是經過精心打理的。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小樹林後隱約能看到小別墅上掛著的裝飾燈。林燁好奇的拿出老式望遠鏡往別墅那兒看，從樹的縫隙間依稀能看到小別墅潔白的磚牆。

“親愛的，這是你家房子嗎？”

封黎川為林燁開啟車門：“這裡曾經是我姑姑的房子，現在作為景點給人們參觀了。”

晚風吹過，他們直接躺在草坪上，林燁閉上一隻眼，拿望遠鏡往天上看，這裡的星空特別清晰。

“二十多年前，新聞報道說這裡會出現流星雨，陳叔叔不知為什麼，對這些很迷信，就興致勃勃的帶著媽媽和我一起來這裡等著許願。”

說到這裡，封黎川下意識勾起了唇角。涼爽的夏夜，熱烈的星空，每當他回憶起這些畫面，都覺得天地間應當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雖然那時媽媽和陳叔叔都陪伴在他身邊，他卻清晰的感覺到，他所體會到的所有快樂和浪漫都來源於他自己。

柔嫩的青草撫過林燁的臉頰，他一邊用望遠鏡找仙女座一邊問：“流星雨真的來了麼？”

封黎川笑著搖搖頭：“沒有，它來不來，對我來講並不重要，不過陳叔叔好像挺失望的。”

林燁放下望遠鏡，轉過身認真的看著封黎川：“你看，只要你和‘真我’在一起，外界如何發展，別人心情如何，對你來講都不重要。”

“我好像有點理解你的意思了。”封黎川失神的看著天空，有史以來第一次感覺有種強烈的憂傷正在他心臟裡穿行，從前他感受到的絕望和孤獨都是空洞的，而這次的情緒卻是鮮明而有活力的。

“林燁，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哭包。”封黎川的眼睛流露出幾分純真的稚氣，他眼巴巴的看著林燁，“我以前不愛哭的。”

林燁輕輕嘆了口氣，把倔強的封總摟進懷裡：“想哭就哭吧。”

封黎川把臉藏在林燁胸口，眼睛還帶著淚，卻莫名笑了出來，他摟住林燁的腰，享受著此刻的平靜和舒暢。

他原本想講他們看完流星雨後，回到家，他父親大哭大鬧，母親毫不猶豫的離開，一週都沒回家，家裡只剩下了幼小的他和崩潰的父親。

可現在他不想說了，因為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曾經不停地在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情上糾纏，到底有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