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矜持
溫雪杳時常會覺得, 寧珩這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比她還愛計較且更幼稚。
寧珩自然也知道這樣不太好,可他就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
不過就如溫雪杳所說, 對方再好,如今與她拜堂成親的人也不是季子焉,而是他寧珩。
想到這裡, 他才微微舒坦了些。
寧珩仰頭,按著溫雪杳的背讓她更靠近自己,然後捏著她的下巴讓她低了低頭,準確無誤地將吻落在她的額頭。
蜻蜓點水似的一吻, 快到溫雪杳都沒來得及故作矜持閉上眼, 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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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到了七月,上京城中一年裡最熱的兩個月之一。
好在溫雪杳肩上纏得紗布早就拆了, 如今傷口也只剩下前後肩胛兩道肉粉色的疤, 後面的要嚴重些,還掛著一丁點兒沒有完全褪掉的痂。
雖外傷已無明顯大礙, 可因著大夫診斷出她氣血空虛, 是以寧珩依舊沒允許她往冰窖裡鑽。
就連三伏天最受上京城小姐夫人喜愛的蜜冰沙與與綠豆冷元子,寧珩都不允許她多碰。
溫雪杳讓小暑從廚房抱了一顆甜瓜,提前放到了那條湖分流出來的一條小溪流裡。
一開始大夫說是她的身子氣血虧虛又受了驚嚇,讓她也不必著急,調養兩月就是。
唯一有些擔心的就是,“夫人,你身子當真是無恙了吧?”
即使心中有些焦急,但溫雪杳面上還算鎮定,她看小暑一眼,緩聲道:“你也莫要多心,再等幾日看看,不行就再找府醫把把脈。”
“快些。”溫雪杳催她,“有你這四處張望的功夫,捧著便吃了。”
先前小暑忽略了這事兒,此刻想起來,倒是有些後悔方才幫溫雪杳貪那口涼了。
她心道大意,又忍不住想起從前的日子,哪一年盛夏溫雪杳不是恨不能日夜在冰窖裡宿著,怎得她還輕易上了她“解解饞”的當。
溪水淺, 瓜放進剛好又在一片樹蔭下,左右還有被水流沖刷圓潤的鵝卵石卡著,也不會被沖走。
可她吃不上,每日叫她去湖心亭乘涼的寧寶珠卻是一碗不落的吃。
不過就算世子再嚇人,她還是更憐惜自己從小陪伴到大的溫雪杳多些。對方几次央求,小暑又如何遭得住,只能同溫雪杳一道躲出來在這湖心亭裡,揹著世子陽奉陰違了。
小數聞言也不再推辭,接過那一半,主僕兩人就著日落時的從湖面蕩起的、裹挾著清涼水汽的風,各抱著一半甜瓜便小口吃了起來。
這日溫雪杳實在受不了,便只好自己個想辦法。
等指尖甜瓜汁水的黏膩沖刷乾淨,她才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帕浸了水,擰成半乾的樣子,帶回湖心亭。
溫雪杳點了點頭,“我早就找府醫來給我瞧過了,是世子他還有些不放心,非讓我再養養。”
雖然她很煩每月的小日子,可若真不來,那才更是麻煩。
對面小丫頭做賊似的不住朝四周張望,見她擦拭完手,這才鬆出一口氣。
小暑抱了瓜,放進籃子裡。
“夫人,我們明日還來啊?”小暑唉聲嘆氣,“萬一被世子發現了呢。”
小暑原先以為溫雪杳就是偶爾嘗這麼一口解解饞,未曾想竟一發不可收拾。
溫雪杳捧了一半,朝小暑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走近,然後將手中的甜瓜遞給她,“你也吃。”
兩人談及溫雪杳的身子,小暑忽而又想起一件要緊事,“對了,夫人,你的小日子是不是還沒來?”
伴隨著落日餘暉與清風和鳴,脆瓜“刺啦”一聲,從中裂開兩半。
這日子彷彿回到了從前在江南的時候,當真是有幾分無憂無慮的暢快。
溫雪杳正好吃完另一半瓜,笑眯眯接過小暑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你怕什麼,在他發現之前,我就將‘罪證’都吞嚥入腹了,怎會被她抓住把柄?”溫雪杳眨了眨眼。
就這麼在水中放了多半天,等到半下午太陽稍落下時,溫雪杳手持團扇、步步生風,和身後挎著一個小竹籃的小暑兩人尋到了小溪邊。
府上的冰她是無權過問, 但其他瓜果時蔬寧珩卻是一點都不拘著她。
寧府後院有一處碧湖,夏日湖邊綠樹成蔭, 湖裡鋪滿高矮不一的荷葉與荷花。
不過她心中雖然泛起嘀咕,但還是應承下來。
小暑癟嘴,心道你也知那是‘罪證’。
最初幾日她還尚且在意溫雪杳的心情忍了忍,可隨著最近逐漸暑熱難熬,寧寶珠也委實無法與溫雪杳共苦了。
小暑先吃完,便出了湖心亭蹲在湖邊的草地上,鞠了一捧水來淨手。
自狩獵回來,一直到如今,溫雪杳的小日子都沒來過。
溫雪杳心滿意足一笑,帶著小暑一同鑽進湖心亭裡。
可如今都入七月了,她的小日子依舊還沒來。
小暑有些猶豫,畢竟如今在寧府比不得從前溫雪杳未出嫁的日子。
想起寧珩幾次三番的叮囑,她這每一口涼瓜吃得都膽顫心驚的。
是以她第一時間並沒有接,而是四下看了一眼。
卻沒想到下一瞬,溫雪杳一句話又將她的心嚇得提了起來,“這涼瓜冰冰涼涼吃得正是舒爽,今日試過了甜瓜,明日我們可以再換個花樣,冰幾枝荔枝進去。”
溫雪杳也是經小暑這一提醒才想起來,她先前對此事一直不上心,甚至還因為盛夏炎熱不用多捂一層月事帶而偷偷慶幸過,可如今瞧著小暑面上的焦慮之色,她也不免有些泛起愁。
不過比起溫雪杳偷來的幾分舒心,小暑就沒那麼輕鬆了。
“此事要緊,夫人切不可再馬虎了。”小暑面上有些自責,“也怪我,夫人忘記也就罷了,怎我也是個不長心眼兒的!我真是馬馬虎虎,竟方才還縱容夫人吃了那涼瓜!”
溫雪杳聽著心裡一跳,就見小暑眼眶紅紅的,眼角已經蓄了淚花。
她忙敗下陣來,退讓保證道:“好了好了,我這幾日絕不再碰寒涼之物,這可行?”
主僕兩人在湖心亭一頓好商好量,估摸著寧珩回府的時辰,這才往小院折返。
抬腳剛進院門,就剛好撞見寧珩同院中的丫環打聽溫雪杳的行蹤。
這下剛好看到她回來,也就不必問了。
寧珩面上帶了笑,伸手等著牽上人的手後,才一同進門。
他撩開簾子,側身讓溫雪杳先進去,“方才去哪了?”
溫雪杳眨了下眼,神色自然,“去湖心亭垂了垂風。”
寧珩垂眸盯她一眼。溫雪杳做賊心虛,分明對方不可能看出什麼,還是心裡一慌嚇得心跳都亂了兩拍。
寧珩輕笑:“我不過隨口一問,阿杳你慌什麼?”
溫雪杳鴉黑捲翹的羽睫一顫,“我慌了麼,沒有啊。”
寧珩本來只是逗她,此刻見她目光躲閃,倒是嗅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氣息來。
如玉的手貼上少女溫軟的面頰,他拖著她的下頜輕輕一抬,就逼迫她不得不與自己視線相對。
這一眼,更是佐證了寧珩方才心中的猜想。
溫雪杳暗道自己不爭氣,看著寧珩揶揄的笑,面上更是湧上一股被看透後火燒火燎的不自然。
等兩人歇了一陣,寧珩傳了晚膳。
晚膳是昨日溫雪杳說想喝的荷葉粥,昨日還期盼著,誰知今日瞧見卻沒有幾分胃口。
溫雪杳不知是天熱的原因,還是下午偷食了半個甜瓜的緣故。
雖然稍有不適,但也不是不能忍耐,也就沒說。
不過一碗粥,到底只勉強用了小半碗。
最後一口甜粥嚥下,溫雪杳只覺喉嚨發膩,當即捂著胸口乾嘔一聲。
聽到動靜,寧珩放下手中湯匙看過來,“不舒服?”
溫雪杳搖了搖頭,“沒有,可能就是今天吃的有些多。”
寧珩目光往她面前還剩了多半荷葉粥的碗裡一掃,眉頭皺了皺。
溫雪杳主動解釋:“不是粥,多半是因為下午多吃了些甜瓜。”
“冰窖取來的?”寧珩眉頭皺得更緊。
溫雪杳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就是小廚房放著的,不信你可以問小廚房裡的丫環婆子。”
說完,她又補了句:“這批瓜汁水香甜,就不覺多吃了些。”
寧珩聞言,方才冷峻的面色這才緩和,他無奈嘆了口氣,將大掌放在對方小腹上緩緩揉著,“就算好吃也不能貪多,你待會兒躺到榻上,我幫你揉揉。”
溫雪杳乖覺地點了點頭。
寧珩天生面板溫度要比尋常人更低些,那會兒兩人剛成婚後正巧是冬日,他每次上床前都要沐浴將身子泡暖,是以溫雪杳一直都沒有太察覺出來。
直到最近,溫雪杳才發現。
冰冰涼涼,這下真成了一尊玉人。
溫雪杳晚上極喜歡與他貼著睡,就是不知寧珩會不會嫌她身上火爐似的熱。
想必應當是不嫌的,要不然落在她腰間的手也不會那樣緊。
溫雪杳嘴角揚著笑,半伏在他胸口,隨口道:“阿珩哥哥,你這麼抱著我,熱也不熱?”
“你呢?”寧珩不答反問,視線掃過她的頭頂,下移落在她小翹挺翹的鼻尖。
少女是夏日裡稍微一動就要出一身細汗的體質,此時擁著他,額頭鼻尖卻是乾燥清爽的。
“我不熱。”溫雪杳眉眼彎彎,一臉舒適享受,邊說著還邊往他懷裡蹭了蹭,“你身上涼涼的,抱著舒服。”
話落,耳邊胸腔一震,頭頂相繼傳來一陣悶笑。
“那你呢。”溫雪杳追問。
“剛剛好。”
溫雪杳笑容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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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寧珩走後,溫雪杳去了寧寶珠院子同她一道用早膳。
是一道雪梨燙,銀耳燉得軟爛。
唯一不同是,寧寶珠那碗碗壁上覆有一層寒霜,若不細看很難發現。
而溫雪杳那碗,雪梨上卻隱隱冒著熱氣。
溫雪杳定定看著寧寶珠將屬於她自己的那碗從自己面前端走,鼓了下腮幫子,小聲道:“早上用那個,會不會太涼了些?”
寧寶珠雙眸含笑,也不遮掩,“是有些涼,所以嫂子這碗是我方才命人在火上又煨過的。”
溫雪杳抬眸掃了她一眼,後者忍笑,“嫂子,你也不能怪我,委實是兄長他同我下了死命令,不允許我給你吃這些寒涼之物,否則我日後也別想碰了。”
溫雪杳也沒想吃,況且她昨日還答應了小暑,她就是忍不住感嘆,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算個頭啊。
兩人正各自吃著,忽而,溫雪杳疏散的眉頭一緊,臉色也緊接著一變。
方才還粉中透紅的臉霎時失去血色,她慌忙撂下勺子,捂住胸口就是一陣乾嘔。
一旁的寧寶珠見狀也定定投去視線,猛地嚥下口中還未來得及嚼爛的雪梨,也顧不上噎,便開口問道:“嫂子,你怎麼了?”
小暑趕緊遞了帕子給溫雪杳,見溫雪杳難受的一時應不上話,心裡更是焦急萬分。
寧寶珠見溫雪杳慘白著臉說不上話,便將視線投向她身側的小暑身上,“小暑,你家夫人究竟怎麼回事,你可知曉?”
小暑一聽,急忙站正,將昨天下午溫雪杳便乾嘔了一次的事情告知寧寶珠。
後者聽後,微微頓了幾息,見溫雪杳似是緩過勁兒來,才問:“嫂子,昨日你身子就有乾嘔的症狀了?”
溫雪杳瞧了小暑一眼,緩緩點頭,剛想為自己解釋,就聽對方又急急問道:“可還有旁的什麼反應?”
溫雪杳想了想,“也沒什麼了,要說就是最近胃口有些不佳。”但她覺得這其實與她害熱有關。
誰知,寧寶珠卻語破天驚便是一句:“嫂子,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溫雪杳瞪圓的眸子閃過茫然,下意識將手捂住小腹,“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寧寶珠眼裡透著光,“你與我兄長圓房已經半年,按理說也應當有了。”
越想,寧寶珠就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理有據。
她心念一動,就打算派了小廝將寧珩尋回來。
還是溫雪杳回過神來清醒不少,將人攔住,“別,寶珠,你先別這麼興師動眾的,這事兒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寧寶珠難得耐下性子與溫雪杳開始掰扯,“好我先不急,嫂子,那我問你你最近一次月事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大庭廣眾之下,溫雪杳提起此事仍是有些臊,她小幅度瞪了對方一眼,壓低聲音回:“上次就是去狩獵之前。”
“那到如今也有兩個月了!”寧寶珠更覺此時十拿九穩,她掰著指頭細數,“月事不來,食慾不振,噁心乾嘔,這不就是懷有身孕了。”
說著,寧寶珠已經急匆匆站起身,跨步走出門外招來兩個小廝道:“快去請我兄長回來。”
寧寶珠一副面紅耳赤的激動模樣,“就說,就說我嫂子有身孕了!”
沒等溫雪杳再阻止,那兩個小廝已經捧著寧寶珠打賞的賞錢飛奔了出去。
桌前的溫雪杳心中總覺得有些古怪,卻被寧寶珠這麼一打斷,心又亂了起來。
好半晌,才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裡。
近來她時常服藥用藥,也有府醫來把脈,若當真有孕,那府醫如何能看不出來?
另一邊,寧府的小廝尋到寧珩附身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只見他面上茫然過後,倏地迸發出一簇喜色。
等身後的副指揮使追出來,剛開口問:“寧指揮使,你這般急急出來是有何急事?”
“你怎麼知曉我家夫人有身孕了?我這就是要回去看了。”寧珩頭都沒回,便春風得意大步朝前走去。
一旁的寧十一憋笑,兩人身後的副指揮使一臉茫然:“我知曉什麼了?我不知道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