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哄人
隔天, 寧珩就備了一份足夠體面的謝禮帶著溫雪杳一起登了八王爺當初離京前的舊宅。
季子焉掃了眼寧珩身後兩名侍衛合力才抬進來的箱子,臉上一瞬訝異後,話是對著寧珩說, 但目光卻不經意掃過溫雪杳。
“長青本就託我多多照看雪杳,寧世子實在不必再送此謝禮。”季子焉聲音很淡,讓人辨不出情緒, “別說那日遇險的是雪杳,就算是旁人、陌生人,我也會出手相救。”
寧珩執意,“季小王爺品性高潔, 但這該有的禮數還是要講的。”
季子焉默了一瞬, 都是聰明人,他又怎會聽不明白, 寧珩這是在以溫雪杳“夫君”的身份借厚禮答謝他, 同樣也是在劃清兩人間的界限。
其實按照他與溫雪杳舊日相熟的程度,就算不送這一份禮又何妨, 送了反倒顯得見外。
可看對方身後少女眉眼溫順的模樣, 分明是同意寧珩此番做法的。
畢竟她昔日喚他一聲“子焉哥哥”,卻也不是親哥哥。
季子焉緩慢地動了動唇角,順著對方的意將這份禮接下。
見他收下那一箱禮,寧珩彎眸,手極其自然地虛攬一把身側溫雪杳的肩,壓低聲音教人似的哄著:“阿杳, 謝過季小王爺。”
若非前些日子溫雪杳遭元燁牽連受傷,寧珩與溫長青或也不會順藤摸瓜查出元燁在和親一事上竟也在暗中推波助瀾了一番。
幾人在廳中坐下,丫環很快就奉上三盞茶。
季子焉:“應當是。”
此事無論對於有心上人的季婉婉而言,還是對不願其遠嫁和親的父兄而言都是好事一樁。
至於旁人,自用不著他來扶。季子焉垂了下眼,再抬眼時溫雪杳果然已經被寧珩貼心的扶了起身。
他下意識捏了下指尖,細微的痛感讓人清醒回神,不論他心中如何想,可面上絲毫不顯。
原本落在她頭上的和親一事作罷,如樂公主與姜國太子重歸於好,不日便要與其重返姜國了。
季婉婉,便是歡喜多過愁的那家。雖當時聽聞溫雪杳重傷季婉婉也嚇了一跳,可誰又能料到狩獵回來她會聽到更令她震驚的訊息。
下頜輕點,便抬手托起寧珩行禮的手,雲淡風輕道:“寧世子不必多禮。”
說完,寧珩復又跟著溫雪杳一同朝著季子焉行了一禮。
然而明面上眼瞧著和親一事算是塵埃落定,實際上卻並不是這麼回事。
她抿著唇,也沒有戳穿他, 款款福身,“雪杳謝過季小王爺當日相助。”
夫妻倆人,一唱一和。
從前是,今後更是。
當初的和親人選,便是他無意中與官家提起的。
這季婉婉不用被送去和親,作為她兄長的季子焉自然也無親可送,兄妹兩人不日便要重回八王爺的封地。
“過幾日待季小郡主和親一事解決完,季小王爺與令妹是否就要啟程回封地了?”寧珩抿了口茶問。
季子焉寬袖下的手微微收攏,指尖泛起青白之色。
往昔江南的歲月似乎都被這一句輕飄飄的“季小王爺”隔開了,他心中說沒有波動那是假的,可不論內心如何的驚濤駭浪都只是是他一人之事了。
溫雪杳抬眸掃寧珩一眼,他話中的那些小心思不說旁人能不能看透, 她總是能看透的。
這一場狩獵,有人歡喜有人愁。
眼下瞧著寧珩逐漸聊到此事,季子焉也警惕的將下人摒退。
比起季子焉彷彿早已知曉此事的輕描淡寫,一旁的溫雪杳反倒有些坐立不安。
她心中驚駭,原先她便記得上輩子並無送季婉婉和親一事。那時她雖有疑心或許此事的變化與元燁有關,但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更想不到他如此做的動機是什麼。
可經過最近發生的事,溫雪杳心中隱隱有了別的猜測。
前世直至溫雪杳死時,元燁都與二皇子為爭奪那個位置打得火熱,這一世卻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試圖想要收服對方與他合謀。
雖然元燁最後還是被二皇子擺了一道,但並不妨礙溫雪杳從元燁此舉中窺見一些端倪。
若最後元燁落敗,而是二皇子上位,那重生回來元燁無論如何也不會想與二皇子合謀。
既然他走出這一步棋,就說明一點,不論是元燁還是二皇子,或許都不是上一世最後的贏家。
溫雪杳心中驚駭。
如今官家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二皇子、七皇子和一個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外,再無其他子嗣。
若非溫雪杳有上一世的記憶,換做是誰怕也想不到,最後這皇位竟與哪一位皇子都無緣。
她不知曉自己死後元燁與二皇子落得了如何下場,卻知曉那位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在出生時就隨母胎伴有先天之毒。
十三皇子的生母齊妃在誕下他後沒多久就薨逝了,十三皇子出生時因胎毒落下殘疾,且體虛多病,被御醫診斷活不過齠年,上一世也的確如此。
而元燁將和親的人選引在季婉婉身上,無論最後成與不成 ,其實都是讓官家的視線落在近些年來淡出眾人視野的八王爺身上。
會是她想的這般麼?
寧珩與季子焉說話都未避諱溫雪杳,是以她本想留下多聽兩句,誰知被突然找來的季婉婉打斷,她不得不受邀隨她離開了廳堂。
溫雪杳這一路走得一步三回頭,旁人不知曉她心中的打算,還以為她是太粘寧珩了些。
季婉婉忍不住拿她打趣,“雪杳妹妹,瞧你這模樣,我是不是不該叫你出來?”
溫雪杳想說是,但是注意到季婉婉擠眉弄眼的神色,就知她誤會了。
她才剛輕輕嘆了口氣,沒來得及解釋,就聽一旁的季婉婉捧腹大笑。
瞧那模樣,便是無論溫雪杳再如何解釋,想必她都不會信了。
她心中一哽,不知是不是最近與某人近墨者黑,當即便開口道:“對了,婉婉姐姐,我怎麼聽說我表哥也動身來上京城了?”
江南的訊息比不得上京城中及時,前一日姜太子與如樂公主的訊息剛出,第二日就傳得人盡皆知。
恐怕此時從江南趕往上京城路上那人還以為季婉婉是要奉旨去和親的。
季婉婉沒想到幾日不見眼前的小妮子倒是學壞了,若換了平日她一定毫不客氣將人好好修理一番,此時礙於溫雪杳身上有傷,便只要怒不怒地瞪她一眼。
明知故問道:“你那麼些個表哥,我怎知你說的是哪個?”
溫雪杳是真學壞了,“自然是你此時心裡想的那個。”
季婉婉先是一怔,繼而整張臉都紅透。
不過沒多久,那張小臉就又落寞地垂下來,淡道:“你別胡說了,他入京也不知是為的什麼,我經此一遭倒是想通了,我父兄皆捨不得我,我便回去多陪他們兩年,想必就算是我不出嫁,他們也不捨得趕我走不是?”
這話倒是,八王爺先前就很寵這個獨女,如今季婉婉又經歷了一遭“和親風波”,以八王爺惜女的性子,回去指不定就要將人捧上天去。
更別說季子焉與季婉婉是一母同胞的親暱,比之旁人更是不同。
溫雪杳瞧季婉婉的表親,猜她並不是真的放下路玉。
不由得,她就想起自己和寧珩。有一段日子,她也覺得自己與他的未來是無望了,前路黑暗看不到一點兒光。
可要說轉機,似乎也就是那麼一瞬,一件事、一句話,她整個人就豁然通透地想開了。
她有心想勸季婉婉,卻又心知季婉婉與路玉的情況與他們夫妻二人不大相同。
話到嘴邊兜兜轉轉,最後合成一句:“婉婉姐姐,若他真是尋你來的,你便給她個機會吧。”
季婉婉有些意外的斜睨了溫雪杳一眼,心道這丫頭真是近日來自己開了竅,竟也操心起她的事。
分明那時狩獵見她,還整日鬱鬱寡歡的模樣,如今受此一劫,反將人身上那一縷愁思抽出來了?
“稀罕。”季婉婉不由嘆了聲,“不過你這話可有偏頗幫你表哥的嫌疑,我得思量思量。”
溫雪杳也不拆穿她面上的喜色,清清淺淺笑著。
這邊兩人又繞著園子溜了兩圈,那邊季子焉派了的丫環就來尋人了,說是寧世子要走,來找他夫人一道回府。
季婉婉憋著笑,細聲細氣學著方才那丫環的話道:“寧夫人,那走吧?”
有季婉婉身旁的丫環看著,溫雪杳到底臉皮薄,沒有再多反駁她,垂著腦袋挽著對方的手臂偷偷在其腰下捏了一把。
丫環領路,“寧世子與小王爺都在門外候著呢。”
兩人點頭,一齊往院外走。
溫雪杳一出去,便看到那兩道並排站在一起,長身玉立的兩道人影。
皆穿著淡色的衣衫,但溫雪杳一眼就從背影認出了哪一個才是寧珩。
寧珩身量高些,也沒有季子焉站的那般挺直,側臉垂眸,顯然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思緒飄到了何處去,就是面上還裝模作樣,瞧著像是在與一旁的季子焉說話。
但溫雪杳瞭解他,那模樣說是漫不經心或是有幾分敷衍都不為過。
這人是有些不耐煩了。
溫雪杳忍笑。
快步走過去。
許是餘光發現了溫雪杳,寧珩連敷衍的應聲都沒有了,直接快步朝溫雪杳走來。
“等久了?”
“沒。”寧珩搖頭,說著撫了撫溫雪杳額前的發,她夏日裡本就害熱,現在半上午的日頭也開始毒起來,走出府的這一段路,就令人熱出了一頭細密的汗珠。
其實方才該說的在廳堂裡就說完了,在門口等她時,他與季子焉真是沒什麼話可說。
一旁的季子焉見到來人,輕笑了聲,視線與溫雪杳相對時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寧珩牽過溫雪杳的手,將人拉到身側,朝著季子焉與季婉婉微微頷首,“那今日便告辭了。”
說完,他捏了捏溫雪杳的手心,“打聲招呼,我們便走了。”
這話不用寧珩提醒溫雪杳自然也是知曉的。
他此時出聲提醒,意味明顯。
溫雪杳彎了下唇,“季小王爺、婉婉姐姐,那今日我們便告辭了,改日再敘。”
季婉婉不動聲色瞧了寧珩一眼,又回眸掃了下自己兄長的表情,心裡“嘖”了聲,面上還算收斂著點了點頭,“改日再敘。”
季子焉擺了擺手,目送兩人登上馬車,才輕輕道了句,“再見。”
等寧珩與溫雪杳先後上了馬車,簾子落下,某人嘴邊的笑意忽地一墜。
馬蹄聲響,車軲轆碾過青年不輕不重的清冷聲線,“阿杳,怎麼辦,就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我如今瞧著他,還是忍不住吃味。”
溫雪杳一時有些茫然:“怎麼了?”
寧珩癟嘴,捏了捏袖口,心裡發堵,乾脆握著溫雪杳的腰肢將人抱在自己腿上。
兩人面對面,他才幽幽道:“阿杳,但凡他糟糕些,我心裡都不會這麼難受,偏他的確是個頂好的人。”
“就算是我,也無法挑出他的錯處來。”
溫雪杳聽出他說的是季子焉。
雖然以前她是真的很難跟上寧珩的思緒,但如今倒是稍稍有些瞭解。
她伸出指尖緩緩按住青年下垂的嘴角,用力往上推了推,“我倒是也有許多不足之處,可夫君不也從未嫌我?”
寧珩聽出她的意思,喉結一滾,“夫人是在哄我寬心?”
溫雪杳的視線往別處飄,紅著臉,“你若覺得是,便當作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