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喪家之犬，還是從前那個錦衣風流的清貴公子嗎？仇恨生偏執，偏執生絕望，那無邊無際的黑浪像巨獸一樣將慕容慶的理智吞噬，他一把奪過親衛手中的弓箭。

搭箭上弩，殿內響起了破風聲。

沈言靜靜地看著，沒有阻攔。

一箭封喉，慕容慶親手了結了兒子的性命。他扔掉弓，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兩行熱淚滾滾而下，說不盡的悽楚哀涼。

“首輔好狠的心。”沈言說。

慕容慶幾近癲狂，伸出一根手指對著沈言：“都是你，你這個吃人心剜人肉的惡鬼！”

沈言表情沉靜，就像是看了一場猴戲，淡淡一笑，道：“首輔謬讚。”

慕容慶遍體生涼，全身都在哆嗦。他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啊，生來就被冠以“慕容”貴姓。慕容家每一代人都牢記著家族的榮耀，寧死勿殘。與其讓一個廢人牽絆了他的腳步，不如就此除掉。

價值與情感，慕容家永遠都偏向價值。

他用實際行動拒絕了沈言提出的交換。

慕容無雙想死已不是一天兩天，他怎也料不到殺死他的竟會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真是一個可憐的人，臨死之前還要再受一遍誅心之痛。

他扭曲的身體以奇怪的姿勢躺在地上，血水浸溼了地上的氈毯，一雙眼睛瞪得極大，是死不瞑目的模樣。

水珠自簷角滴落，“啪”地濺起汙濁的水花。首輔慢慢縮回了手，站直了身體：“放我走，沈濟在我手中。”

沈言像是沒聽見，握著玉骨扇緊逼上前：“首輔好天真啊。”

重建的信心被沈言輕描淡寫地擊碎，慕容慶不由得倒退了幾步，他的身形微微搖晃，需要扶著桌椅等物才能站穩。縱觀他一生，從未遇見過如此恐怖的對手。他看一眼沈言，再看一眼沈濟，不由得嚥了幾口口水，心中的驚懼已經到達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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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兄弟眼神堅定，如出一轍，一個不畏死，一個不受挾。是怎樣的信仰，讓他們達成這樣的默契？

沈言還在往前走，離慕容慶越來越近，他用這世上最好聽的聲音，說出最冷酷的話：“我已經給過首輔機會，是首輔自己不加珍惜。”

他的手上沒有刀，也沒有劍，所有具備攻擊性的物品，都隨著那沉重的盔甲一起脫掉了。他用黑漆漆的眼睛注視著慕容慶，緩緩開啟了玉骨扇。

慕容慶見他手上沒有兵器，想要放手一搏。冷汗涔涔而落，他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可刀還未完全離鞘，他就感覺到脖子一緊。

玉骨扇太快了，快到讓人看不清。扇葉上沾染了一道長長的血痕，沈言眸間黯然：“我的扇子髒了。”

他剛殺了人，卻還在惋惜扇子。活著的黃衣軍看得心驚肉跳，身子僵得走不動道。

他們忘記了逃跑，紛紛丟掉了武器。慕容慶都已經死了，他們的忠義還能獻給誰？

沈言扔掉了扇子，伸手接過那一床柔軟的絲被。夜色如水，他和皇帝四目相接。

皇帝眼中的陰雲散開，笑容乾淨又溫暖，像盛了一窪清泉，泉水裡倒映著滿天星辰。

沈言忍住了鼻尖的酸澀，輕輕地喚：“哥。”

沈濟蒼白的臉上泛上一絲笑意：“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