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濟的身子空了，太醫束手無策。

他作為一將死之人，還要安慰活著的至親。

他說：“阿言。”

沈言揮退了所有人，趴在他腳下：“哥，我在。”

沈濟說：“為兄一生受制於人，一言一行皆要看人臉色。我不能有所喜，也不敢有所悲，活得像一個牽線木偶，不得一天快活。咳咳咳……”

“哥，你別說了，你先躺下，休息一會兒。”

“我不能休息，我怕一休息就再也醒不過來。”沈濟嘴裡咯出了血，滿嘴都是腥味，他不著痕跡地嚥下去，繼續道，“我常常想，紫禁城外的風景是怎樣的。那裡的天是不是特別高，風是不是特別輕，碧海青天，綠茵芳草，策馬遨遊在其中，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

身不由己是這個年輕帝王一生的寫照，他無時無刻不在祈盼自由。他伸出手摸了摸沈言的發，笑著說：“我的阿言長大了啊，連媳婦都找好了。我這一生所有的求不得，都在你身上圓滿了。阿言，我好高興。”

沈言哪能看不出沈濟大限已到，淚水奪眶而出，鐵血手腕的西廠提督，終究在自己珍視的人前泣不可仰。他握住了沈濟的手，說：“哥，你堅持住。”

沈濟已堅持得太久太久，他撐不住了。他斷斷續續地咳嗽著，終究沒壓制住外流的血。

沈言急忙拿帕子去擦，卻怎麼也堵不住，帕子很快就被染紅，連被面都溼得一塌糊塗。他一直都覺得自己並不是孤軍奮戰，哥哥永遠擋在他的前面，無論他在外面如何殺伐果斷，在沈濟面前永遠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可現在沈濟要離開他了，他再也得不到哥哥的愛了。

他將頭埋在沈濟的懷裡，淚如泉湧：“哥，你不要丟下我。”

沈濟的目光漸漸渙散，口齒也變得含糊，他似有遺言交代，每說一句都格外吃力。

他的語氣迷茫而又充滿了憧憬，像返樸歸真的幼童：“阿言，自由是什麼……天下諸事萬般，唯有自由最不易求，我幻想過無數次，卻不曾真正體會……”

他莫名生出一股大力，抓住了沈言的手：“阿言，你答應我……我死以後，不入皇陵，燒作齏粉，撒向山川河流……從此……從此……清風是我的，流雲也是我的……青山綠水，處處逍……”

“遙”字卡在了喉間，沈濟嶙峋的手垂落在床沿。他終於解脫了，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

沈言跌倒在地上，像小獸一般垂淚嗚咽：“我沒有親人了，我沒有親人了……”

他在淚眼迷濛中看到一雙穿著羊皮小靴的腳，腳的主人抱住了他。他任由慕千雪擦拭著頰上的淚，將所有的痛苦與柔弱赤裸裸地展現。

慕千雪心疼不已，與他額抵著額：“沈言，你還有我啊。”

沈言反手抱住她，很緊很緊。

六神齊聚，黃道吉日。

新帝登基，鼓樂喧天。

法駕鹵簿，旌旗蔽日，厚厚的紅色氍毹一路從午門鋪到了皇宮。沈言著玄色九龍袞服，一步一步登上太和殿金鑾寶座。

這是屬於他們沈家的位子，一直為人所覬覦，從此刻起，這位子將由他夫妻二人來守護。

朝堂進行了大清洗，挑的多是忠誠良將，即使微有瑕疵，沈言自有制衡之道。朝賀儀禮開始，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司禮監掌印太監汪有手持先帝遺詔，徐徐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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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在位一十五載，險遭宗廟蕩覆，仰賴先祖庇佑，難中始存。皇弟沈言，乃沈家正統，瞻天道、應民心、誅賊臣、復安寧，光曜明德，不私於民。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民之所向。朕自幼體弱，知大限已到，今便祗順天命，授帝業於皇弟沈言。欽此！”

百官叩首，大喊：“吾皇萬歲萬萬歲！”

譚哲與汪有分侍兩側，達成微妙的平衡。

從此以後，這沈家社稷、天下萬民，將由沈言一力扛起。錦繡江山鋪在腳下，四方鳥雀雲集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