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上海的天氣像過山車一樣，前些天還能穿著短袖，這幾天忽然大幅降溫，晚上溫度最低到了5度，曉悅挽著振杰的胳膊走在路上，路過兩棟樓中間的過道時，一陣風迎面吹來，旁邊梧桐樹葉嘩嘩作響，曉悅不經意的打了個冷顫，靠振杰也更緊了一些，振杰下意識的把曉悅的一隻手揣進自己的兜裡，他知道曉悅怕冷，而且手腳常年摸起來都是涼涼的，曉悅跟他開玩笑時說過，就是因為“沒人心疼”，他們剛剛停好車，計劃走到江邊的一家店吃火鍋。

振杰的電話忽然響起來，他看了一眼，是母親打過來的，便從兜裡掏出藍芽耳機掛在耳旁，天氣太冷他不想用手拿著手機。

“振杰，振杰，你快回來，快回來，小天摔了。。。” 一接通，電話那頭便傳來母親焦急的喊叫，然後話還沒說完便哭起來。

“媽，你彆著急，怎麼回事？” 振杰心裡一驚，站在了原地。

“小天，剛剛在小區裡玩兒，從樹上摔下來了。。。” 說著又泣不成聲。

“你先別哭，我馬上回來，小天現在人呢？怎麼樣？” 振杰拉著曉悅的手，轉身快步跑回車庫。曉悅聽見振杰電話裡說的話，知道小天出了點意外，馬上跟著往回跑。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物業剛剛叫了救護車，爺爺跟小天一起去醫院了。”媽媽的聲音越來越焦急。

“我知道了，你先彆著急，在家裡待著，我馬上去醫院。” 振杰掛掉電話，一路小跑已經回到車庫的位置。

“你快回去吧，我自己打車回家。” 曉悅在車庫口停下來，然後推了了下振杰。

“嗯，我先走了，那你先回家。” 振杰轉身抱了一下曉悅，快步跑下車庫，為了節省時間，他沒去坐電梯，而是沿著出口跑了下去。

啟動車輛後，他馬上給物業打了電話，確認120救護車就是距離小區最近的一家公立醫院派過來的，便馬上輸入了目的地開始導航，一路上他的心一直蹦蹦蹦的跳，全程換道超車，這個時候根本沒心思理會旁邊車輛。他不停的想著小天摔下來的場景，小天喜歡和小夥伴在小區裡爬樹，那棵樹有很多橫向生長的粗壯枝幹，如果不是爬的太高，應該不會摔的很嚴重，以前也摔過幾次，都是一些擦破面板的外傷，但是不嚴重怎麼會送到醫院呢？。。。

二十分鐘之後，他開進了醫院停車場，不顧保安指揮直接開到了急診門口，快步走進醫院，門口一輛救護車正在用擔架往下抬病人，振杰駐足看了一眼，顯然不是小天，是一位老者在擔架上氣喘吁吁，振杰奔向外科診室，晚上的急診竟然也是人滿為患，老人孩子居多，天寒地凍看來也會讓意外事故高發。

遠遠的，他看見了父親的身影，老人一個人坐在手術室門口的不鏽鋼座椅上，手掩著眼睛，看似在抹著眼淚，物業管家小劉穿著黑色西裝，站在他的旁邊，正在打電話。

“爸，小天怎麼樣？” 振杰三步併成兩步，跑到父親面前。

父親看見振杰過來，趕快扶著椅背站起身，看來匆忙的連柺杖都沒來得及帶來，“在做手術，在裡面。。。” 父親一手指著旁邊的手術室一手扶著座椅靠背，剛剛站起來時可能有點著急，身子有些晃動。

“具體是什麼情況？” 振杰看著門口的燈箱，顯示“手術中”，忽然間心裡一驚，手術？那應該非常嚴重。

物業管家看振杰過來，也馬上結束通話了電話。

“業主你好，讓叔叔先坐下，我跟您說。” 說著小劉扶著父親又坐在座椅上，然後轉過身來。

“小朋友是從小區西南角遊樂場旁邊的樹上摔了下來，有鄰居看見給我們打了電話，我覺得小朋友摔得挺嚴重所以趕快叫了120救護車，那棵樹並不高，但是正好樹下有一根樹枝，紮在了小腿上，出了不少血，剛剛送來的路上醫生做了止血，因為扎得比較深，現在正在手術室處理，小朋友意識是清醒的，您放心。”小劉一股腦的把前因後果和了解的情況做了交代。

“孩子肯定很疼，一路上哇哇的哭，流的血把褲子都弄溼了，他掉下來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早知道就不讓他到樹上玩兒了。”父親補充了一句，說完用手抹去從眼角自然滑落的淚珠。

振杰這時才看見父親也滿手是血，身上也有幾塊血漬，應該是剛剛抱小天時蹭到的，眼睛裡佈滿血色，眼圈都是紅的，振杰還是第一次看見父親這種狀態，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我知道了，只要是外傷就不會有大問題，爸，我帶你先去衛生間洗一下手，不然一會兒手術結束讓小天見到，會害怕。” 振杰說著，把父親慢慢扶起來，帶他往洗手間走去。

手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中間振杰給亞慧打了電話，亞慧定了第二天一早的飛機趕回上海。

“你是孩子父親嗎？” 一位男醫生從手術室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振杰就在門口。

“是的，我是，醫生，孩子怎麼樣？” 振杰焦急問道。

“手術做好了，麻醉還沒醒，過一會兒醒了就推出來，樹枝已經取出來了，還好沒傷到動脈，但還是要臥床兩個月不能走動。在醫院住兩晚觀察一下，沒問題就可以出院回家靜養。” 醫生說的很平靜，似乎每天都在處理這樣的事情，邊說邊拿出一份材料讓振杰簽字。

“對了，今晚的病房你得儘快去住院部問問，拿著這個單子。” 醫生說完，一手拿著振杰的簽字材料，一手遞過來一張住院通知單。

“醫生，請問會對孩子產生長遠影響嗎？” 振杰的心情已經慢慢平復下來，頭腦也恢復了理智。

“應該不會，但肯定會有疤痕，不過孩子還小，面板也會再生長，長大後應該會淡化很多。” 醫生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抬頭，著急把材料放入夾子。

“我還有下一臺手術，你們就在門口等一下，不會太久。” 說完醫生走進另外一間診室。

“好的，謝謝醫生。” 看來問不出更多東西，振杰在身後連忙感謝。

20分鐘後，小天被推了出來，微微睜開眼睛，像是剛剛睡醒，可能是麻藥的效力沒有完全褪去，小天並沒有哭，腿上的褲子已經被脫掉，小腿被白色的繃帶扎的很嚴實，但臉上和手上仍然有明顯的血漬。

三個人迅速圍了上來，爺爺看見小天的樣子，剛剛穩定的情緒又有些激動，不停的問，“小天，疼不疼。”。。。

“爸，你看小天做完手術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今晚我在這陪著，讓小劉帶你先回家，我媽還等著呢，你去休息，明天早上來換我，行不行？” 振杰心裡還有個擔心，這時候兩個老人別再急出問題，他就更加照顧不過來了。

“對，叔叔，我帶您先回家休息，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回去睡一覺明天早上您和阿姨一起過來陪著孩子。” 小劉也在旁邊勸說。

把小天送回病房之後，小劉就帶著爺爺回家了，這時已經接近十一點，振杰透過外賣買的毛巾臉盆等用品也已經送到，振杰幫小天把臉上和手上都擦拭乾淨，看著小天虛弱的神態、煞白的臉色，還有那隻被包裹嚴實的腿，振杰心裡泛起一陣陣難受，這應該是小天長這麼大第一次住院，以前生病最多就是到醫院檢查一下，連吊瓶都沒打過，他忽然發現，小天長高了不少，已經能佔據大半個單人床，“我錯過了小天成長的很多瞬間嗎？” 振杰心裡忽然生起了這個想法。

“爸爸，我有點餓。” 小天本來像是已經睡著了，忽然開口，眼睛也睜開了。

振杰剛剛送走查房的醫生，正準備趴在沙發上也睡一會兒。

“小天，你醒啦？那我給你點個粥喝好不好？” 振杰聽見小天的聲音，趕快走到床邊。

“嗯，好，我想喝甜粥。” 看來小天是被餓醒的，畢竟到現在都沒吃上晚飯，不過能感覺到餓倒不是壞事，老話一直講，吃飽了才能好得快。

“好，我馬上點。” 振杰拿出手機開始點外賣，他自己忽然也覺得有點餓了。

點好餐，振杰看小天沒有繼續睡覺的意思，而是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爸爸，我的腿斷了嗎？” 小天眼神裡充滿了擔憂，像是要失去一條腿一樣。

“沒有，就是被樹枝扎破了，你想想，斷了你還能動嗎？” 振杰看他剛剛似乎自己嘗試性的挪了一下腿的角度。

“哦，那怎麼這麼疼。” 聽見爸爸說的話，小天像是鬆了一口氣，但眉頭皺著，像是傷口忽然疼痛起來。

“可能麻藥的作用過了，腿上有傷口，肯定還是有點痛的，能忍住嗎？如果受不了我就叫醫生來看一下。” 振杰嘗試性的問小天。

“再忍忍，現在還行。” 小天懂事的咬了一下牙，但眼圈裡已經變得溼潤。

“爸爸，對不起，我以後不爬樹了。” 小天覺得自己做錯了事，趕快先承認錯誤。

“沒事，小天，這就叫意外事故，都是不小心造成的，就像你走在路上都可能被絆倒一樣，爸爸小時候也摔斷過胳膊。” 振杰看著小天的樣子，越發心疼，身體承受著疼痛，還有心裡負擔。

“是嗎？當時疼嗎？” 畢竟是個孩子，小天馬上被振杰的新故事所吸引。

“肯定疼啊，骨頭都斷了，不過我是胳膊，還能走路，你現在傷在腿上，可能要在床上休息一段時間嘍。爸爸給你買幾本你喜歡的書，就在床上看，好不好？”振杰忽然想不起小天喜歡的那套書的名字。

“好，我就要看米小圈。” 小天臉色露出期待的笑容。

“對，就是米小圈，我給你買來全套。” 振杰點頭笑著對他說。

沒一會兒，外賣也送到了，振杰和小天吃完已經接近一點，小天吃飽之後似乎疼痛感變得沒那麼強烈，躺下一會兒就睡著了。振杰也收拾好，側臥在病房裡的小沙發上，不過並沒有很快睡著。他開始後怕和自責，如果那個樹枝沒有扎到腿而是扎到別的地方呢？如果摔下來後沒有及時送到醫院出血過多呢？如果。。。 他腦子裡不停的閃現著各種畫面，對於小天，他忽然有很多愧疚，從出生到現在，除了陪小天偶爾出去玩兒，似乎很少融入到他的日常和成長之中，自從和曉悅在一起，下班回家變得也更晚了，大部分情況下他回來時小天已經睡著，早上出門前小天還沒有起床，爺爺奶奶雖然能陪伴著小天，但這能取代父母嗎？如果他早點回家帶著小天一起玩兒，這種意外還會出現嗎？。。。

一連串的如果和疑問，就像窗外的燈火，一會兒閃出一會兒暗下，振杰的思緒也隨著這些如果和疑問，飄到各處，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再醒來時，天已經很亮了，護士正在敲門準備進來查房，跟著護士進來的還有爺爺奶奶，原來她們一大早就出來了，奶奶手裡拎著大包小包，像是要搬家一樣，振杰身子一挺，直接從躺著的姿勢站了起來。

“噓” 振杰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小天，對著爺爺奶奶做了一個不出聲音的動作。振杰這個動作把奶奶剛要發作的情感給憋了回去，連忙點了點頭，護士倒是不在乎，聲音和語調沒有一絲起伏，“昨晚怎麼樣，有沒有特別的情況？”。

“沒什麼特別的，謝謝護士，讓孩子再睡一會兒吧，昨晚睡得晚。” 振杰說的聲音低的像是沒有了電池的收音機。

小天倒是睡得踏實，完全沒有被這些人吵醒，翻了個身繼續睡著，那隻受傷的腿也過跟著側了過去，振杰看著反而有些擔心，怕他碰到傷口。

“好的，別忘了吃藥，孩子醒了家長要觀察一下，如果有嘔吐、神智不清的情況請馬上叫我們。” 護士邊說邊走出病房，語音語調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好，謝謝。” 振杰附和著，隨手關上病房房門。振杰示意讓爺爺奶奶先坐會兒，但奶奶站在小天的病床旁，止不住的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