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杰走出病房，到樓下吸了一根菸，這能讓他從短暫的睡眠中快速甦醒過來。早晨七點多的醫院似乎平靜一些，昨晚應該是下過一場雨，路面上的坑窪裡還存著些雨水，住院樓門口的臺階上，有幾個穿著病號服的患者和振杰一樣站著吸菸，身著白大褂的醫生或護士三三兩兩走進醫院大樓，看樣子應該是剛吃過早飯，100米以外的門診大樓倒是人頭攢動，看樣子馬上就要開診了。

振杰忽然想起來昨晚忙裡忙外，曉悅的微信還沒有回覆，他一隻手拿出手機，已經有幾十條未讀訊息，他快速掃了一眼，並沒有逐一檢視，滑到最熟悉的微信頭像，頭像圖片是他們在珠海時，振杰幫曉悅照的，身著深色連衣裙，面向夕陽的剪影。

“沒事，應該就是外傷，只是要吃點苦頭了，昨晚太忙忘了回覆你，今天我不去公司了。” 振杰把煙掐滅扔進垃圾桶，兩手拿起手機打了文字發給曉悅。

“外傷也痛苦，心疼小天。。。 你好好陪著他吧，有什麼事情我能做的隨時和我說，早上的會議內容我中午前整理好內容同步給你。” 曉悅回覆的很快。

和曉悅說完，振杰又發了幾條微信，把今天的工作交代好，本來今天上午確實有個重要會議，是月度投資形勢的分析，振杰還有一個階段性投資策略建議要分享給所有投資經理，他也只好交代給助手，對其中需要特別強調的地方，振杰在材料上也標註好了。

亞慧中午十二點整落地浦東機場，然後急匆匆的趕到醫院。她走進病房的時候，小天正在吃午飯。

“媽媽，你回來啦？” 小天看見媽媽從病房門口走進來，把剛剛放入嘴裡的一口菜快速吞了進去，開心的叫起來。

“小天，你的腿還疼嗎？” 亞慧顯然昨晚也沒有睡好，眼珠裡的紅色血絲清晰可見，說話聲音還有一些嘶啞，她走到病床側面，摸了摸小天的胳膊和手，又仔細看看受傷的小腿。振杰昨天晚上和她透過電話，把小天的情況說的也很清楚，但沒有見到小天始終心裡不踏實，對於遠在異國的她來說，心裡的焦灼難以言表，昨天一夜幾乎沒有睡覺，和振杰通完晚上最後一個電話已經十二點多，她稍微收拾了一下隨身的挎包和證件，還安排了幾項要提前處理的工作，然後五點鐘出門趕往機場。

“媽媽，對不起，我不該淘氣。” 小天看見媽媽緊張的表情，忽然間從剛剛的喜悅中跳出來，嘴角也從上翹到下彎，他意識到是因為自己受傷，媽媽才臨時從新加坡趕回來。

“沒事，小天，媽媽不怪你，你快吃飯，早點好起來最重要。” 亞慧看著小天，一股酸意瞬間從鼻子竄到眼睛。

按照醫生的安排，小天下午還做了幾項檢查，結果也都出來了，好在腦部、胸腹都沒有特別影響，振杰和亞慧鬆了一口氣。下午四五點鐘，陽光不強也不弱，正好斜照在小天的病床上，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小天一起，擠在這個十幾平米的病房裡，小天忽然冒出來一句：“媽媽，我覺得生病也挺好的，你們都能陪著我”。振杰和亞慧默默的相互看了一眼，竟無言以對。

“呸呸呸，小天別亂說，以後再也不生病了。” 倒是奶奶馬上接了一句，然後把剝好的桔子放在小天病床上的小木桌。

“振杰，也快五點了，要不你帶爸媽先回去吧，今晚我在這裡陪小天，你也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 亞慧看了看手錶，轉頭對著振杰說道。

“我想讓爸爸媽媽一起陪我。。。” 亞慧還沒說完，就被小天的話打斷了。振杰和亞慧同時看向小天，正好撞見小天期待的目光，臉上還帶著微微羞澀的笑容，他似乎意識到自己提了一個有點過分的要求。

“好，那我先送爺爺奶奶回家，洗個澡換好衣服就過來陪你。” 這個請求對振杰來說無法拒絕，甚至還能帶來一些心理慰藉，平時他陪小天的時間太少了，包括這次的事故他更是充滿自責。

“太好啦，今晚爸爸媽媽可以一起在醫院陪我。” 小天聽見爸爸的回答，恨不得手舞足蹈，只是腿上還纏著繃帶沒法動起來。小天覺得住在醫院其實挺有趣，能經歷很多新鮮事情，見到醫院很多有意思的裝置，關鍵爸爸媽媽還能圍在他身邊，對於小天來講，這非常難得，自從媽媽去新加坡工作，他能同時和爸爸媽媽一起玩耍的機會就變得更少了，雖然小天相對同齡的孩子更懂事，但畢竟才七八歲的年紀，對於父母的渴望深入內心且無法替代。

振杰送老人回到家後，洗完澡換了一套舒服的運動裝，昨天在醫院穿的還是上班時的商務西裝。然後從儲藏室搬了一把摺疊躺椅，這還是亞慧去新加坡前從公司搬回來的，本來是她每天中午午睡的椅子，振杰剛剛洗澡的時候想起來，正好可以放在病房裡，這樣他和亞慧都有地方休息。

去醫院的路上，振杰特意繞道一家做點心的小鋪，買了小籠包、海鮮粥、豆沙包，在旁邊的便利店還買了幾根棒棒糖。

“爸爸，我早就不吃棒棒糖了。” 看著振杰從兜裡掏出來草莓形狀的紅色棒棒糖，小天有點嫌棄，振杰似乎也意識到，他上次給小天買糖應該還是幼兒園時，自己現在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討好小天了。

“好吧，那你想吃什麼我再重新給你買。” 振杰把棒棒糖又踹到兜裡，有些尷尬。

“兒子不吃，你是要自己吃嗎？” 一旁的亞慧看著振杰，捂著嘴笑起來。

“也是哦，乾脆大家一起吃吧，一人一個，小天，我們陪你一起吃棒棒糖，我小時候很愛吃的。” 振杰也覺得放在自己兜裡有點奇怪，乾脆開啟了三個，直接塞進亞慧和小天嘴裡，自己嘴裡也放了一個。

小天並沒有拒絕，一邊吃一邊笑，看著爸爸媽媽每個在嘴裡含一個棒棒糖，他覺得很有趣，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笑聲已經掩蓋住門外的各種嘈雜，踏出一步就像走進另一個不同世界。

可能因為折騰了一天，晚上小天睡的很早，九點剛過就進入了夢鄉，振杰和亞慧一個人坐在沙發，一個人側在摺疊躺椅，窗外有燈光照射進來，昏暗而靜謐，不過兩人並沒有睡意，他們的心裡都有事情在琢磨。

“振杰，我覺得我們確實不應該把小天甩給爺爺奶奶。” 亞慧看了下小天已經睡熟，也走過來坐在沙發上，她想趁這個機會和振杰好好聊聊。

“嗯，確實，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小天更需要的也是父母的陪伴。” 振杰放下手機，這也是他這兩天思考最多的事情。

“我打算這次回去就和老闆提，直接回上海代表處工作，新加坡的崗位不再兼了，接下來兩個月小天要在家休息，我想多陪陪他。” 亞慧說著又輕輕站起來，用被子把小天受傷的那隻腿也蓋上，剛剛一直露在外面。

振杰感覺得到，這次小天的事對亞慧影響不小，也成為讓她下定決心的重要因素，當然，亞慧去新加坡工作的這半年時間她自己也慢慢意識到，事業和家庭兼顧的難度。

“嗯，小天這兩天的表現，也讓我有些詫異，他平時也許不說，但心裡是希望我們能經常陪在他身邊的，我們給他的安全感並不夠。” 振杰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很堅定。

“你能做這樣的決定，我當然支援，小天也一定很開心。” 振杰對於亞慧剛剛所講，顯然認可也期待。

“明天出院後，我陪小天到週末，然後先回新加坡和老闆把事情說清楚，爭取本月就交接好回來，我不在的這些天你能多陪陪小天嗎？” 亞慧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熟睡的小天，似乎時刻在提醒著自己，一定要調整和變化，需要馬上做決定。

“好，我會的，我把月底前的出差都推遲一下，下班後爭取早點回來。” 振杰盤算著月底前的各種安排，確認都能做好處理。

“未來，我們都多投入一些時間和精力在家庭上吧？” 振杰說完，亞慧若有所思的停了一會兒，然後丟擲來這個她真正藏在心裡的問題，她想的是未來更長時間如何能經營好這個家。

振杰明白亞慧所說背後的意思，對於陪伴小天的成長是兩個人共同的職責，對於家庭的融洽與和諧，更離不開兩個人的努力，振杰抬頭看著在微光下站在病床旁的亞慧，似乎更瘦了一些，捫心自問，他既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更沒有盡到丈夫的責任。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亞慧，在新加坡的工作如何？生活是否適應？哪怕是作為這個角色一些最基本的動作都缺失了。

對於剛剛亞慧的問題，振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嗯”了一聲。他再一次陷入到那個沒有答案的糾結之中，自私？真愛？背棄？傷害？。。。 哪一個是自己想要的？哪一個又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