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更濃,蔡鞗坐在書桌前想著事情。本以為距離靖康之恥還有十二年的時間,可前幾日與蔡京的談話卻提醒他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蔡京之死。
記得上輩子看到蔡京好像是靖康元年活活餓死的,到現在還有十一年時間。雖說與蔡京父子親情淡薄,可畢竟血濃於水,蔡鞗不想看到蔡京悽慘死去的結局。
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於政和四年(1114年)舉兵反遼,於今年正月(1115年)建立大金,金人屢戰屢勝,於二月攻克遼黃龍府。眼見遼國日漸式微,宋徽宗內心又燃起了重奪燕雲的希望,而“聯金滅遼”的主張,也再次被提上議程,為這事,蔡京每日在書房忙到半夜,因此蔡鞗直接去書房找他。
門口的僕人見蔡鞗過來,連忙請安:“五公子來了,小人這就向蔡相公通報!”
“五郎?”蔡京在房裡聽到,略帶幾分疑問地問道。這幾年,蔡鞗整天不是在書房裡讀書,就是和卞祥在演武場上練武,對他這個做父親的始終很冷淡,自己不找他,他基本連和自己說話都很少,更不要說主動找他,怎能不讓他驚訝。
看著蔡京有些蒼老的身影,蔡鞗心中一陣酸楚,雖說蔡京是世人眼中的大奸臣,但他對自己這個兒子還是挺不錯的。他走到書桌前坐下,輕聲說道:“爹爹,孩兒今天過來是想和您談談心。”
蔡京微微點頭,示意蔡鞗坐下說話。
蔡鞗思索片刻,臉上多了幾分為難。
蔡京見兒子如此,心中甚是疑惑,自己這個第五子是七個兒子(老二夭折)中最讓人省心不過的,年齡雖小,但處事不驚,心計縝密,自是勝過其他幾個。然而今日坐在自己書房裡吞吞吐吐的,卻是讓他異常納悶。於是關切地問道:“五郎,何事如此心煩?與為父說說。”
想到今晚的任務,蔡鞗盡力使自己保持冷靜,才慢慢說道:“爹爹,孩兒讀書遇到一事不解。”
蔡京見兒子如此,便耐心地聽他訴說。
蔡鞗道:“書上說,‘某國諸事繁雜,歷經兩次變法,卻難改變積弊已久的身體,表面看繁華盛世。然而內裡卻已空虛,周邊外邦磨刀霍霍,北方更是興起了一個強大的外敵,而宰執卻持續大規模打擊不同政見者,最終致使朝廷幾無可用之人,天子知其性格,故意提拔與其反對之人互相牽制。後北軍南下,天子禪位於太子,天下士人皆認為宰執乃奸臣,說他玩弄權術,奸佞誤國,致使江山淪陷,後長子與其反目,宰執被流放,途中百姓不賣吃食與他,他落得餓死的下場,子女後代不是流放就是被北軍擄走。爹爹,您怎麼看?”
蔡京面色陰沉,認真聽蔡鞗講述。
無錯書吧蔡鞗繼續道:“該宰執昔日做了對於他而言微不足道卻對惠及了天下百姓的事情,為何得不到百姓的認可?朝中奸佞甚多,天下的局勢動盪不安,宰執雖然為官不正,卻也為王朝穩定了這內部根基,可為何落得抄家流放乃至餓死的下場?”
“為何他落得如此下場?”蔡京自言自語道。
“是啊,為何如此呢?這老丞相對國家是忠心耿耿的,即便是政敵也無法詆譭他的忠誠。”蔡鞗接著蔡京到話道:“為何老丞相明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卻仍在錯誤的路上漸行漸遠。”
房間裡一片寂靜,父子兩個都開始思考。
“吾兒長大了。”良久,蔡京輕輕嘆息道,聲音中充滿了欣慰。
“為官之道是一國之本啊,沒有一個人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後世的奸臣傳中。”蔡鞗緊接道,“居廟堂之高,卻沒有對國家和人民的責任擔當,那和姦佞又有何異?”
蔡京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他疼愛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感動。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蔡鞗。
蔡鞗見父親如此,心中一陣激動,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觸動了父親。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爹爹,孩兒覺得金國攻遼之事,我們應當謹慎對待。遼國雖然近年來國力衰退,但畢竟底蘊猶存,金國雖強,但想要輕易吞併遼國也並非易事。更何況,金國狼子野心,若是我們助其滅遼,難保其不會調頭來攻打我朝。到時候,我朝北方邊境將永無寧日。”
蔡京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沉吟片刻,說道:“五郎,你可知朝中為何主張與金國結盟攻遼?”
蔡鞗點頭道:“孩兒略知一二,無非是看中了金國的武力,想要借其手削弱遼國,以期在遼金戰爭中撈取些好處。”
蔡京微微點頭,說道:“五郎所言不差,但這只是表面原因。更深層次的原因,卻是因為我朝近年來國力衰退,軍隊腐化,早已不復當年之勇。若不與金國結盟,單憑我朝之力,恐怕連此時的遼國都打不過。”
蔡鞗聞言,心中一震。他從未想過父親會如此坦誠地承認自己國家的弱點。他沉默了片刻,說道:“爹爹,孩兒明白了。但孩兒認為,與金國結盟絕非良策。金國狼子野心,一旦遼國滅亡,我朝將成為其下一個目標。我們應該加強自身的實力,整頓軍備,提拔賢能之士,如此才能保衛國家。如若哪一天遼國遣使向我大宋求救,我大宋可趁機讓遼國派出公主與我國皇子和親,歸還燕雲十六州,並簽訂攻守同盟,如此一來,我大宋既可以收復失地,又可以派駐大軍和遼國共同抵禦金國的侵略,不負檀淵之盟,豈不比聯金滅遼要好許多。此外,我聽說爹爹曾有意勸官家改公主為帝姬、郡主為宗姬、縣主為族姬。其稱大長者,為大長帝姬,兒認為帝姬諧音“帝飢”,十分不吉!”
蔡京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他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有如此見識。他點了點頭,說道:“五郎所言甚是,為父會認真考慮的。”
蔡鞗見父親如此,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了作用。他站起身來,恭敬地說道:“爹爹,夜深了,您早點休息吧。孩兒告退。”
蔡京點頭答應,目送蔡鞗離開書房。待蔡鞗離去,蔡京神情悲涼,這時,首席幕僚聞煥章走了進來:“沒想到五公子年紀輕輕,竟有這般見識!”
蔡京滿臉落寞:“早知王朝‘盛極而衰’的道理,卻沒想到大宋看起來繁花似錦,卻已步入死局,如若真的如五郎所說,朝廷真的決定聯金滅遼,金國滅遼之後必定會南下攻打我大宋,以我對官家的瞭解,到那時官家必然退位,太子繼位,我這個太師,將是第一個被清理的。”
聞煥章見蔡京的神情,安慰道:“太師恩相,官家春秋鼎盛,怎麼會退位呢?更何況本朝待臣子最是寬厚,太師恩相不必過於為還未發生的事情擔憂!”
“我是在擔心五郎!”蔡京緩緩說道。
“五公子,怎麼了?”聽到提及蔡鞗,聞煥章有些詫異。
蔡京面帶憂色:“五郎少年聰慧,文武雙全,與當年的曹沖和霍去病何其相似。”
“霍驃姚封狼居胥,曹倉舒聰明早慧,五公子若是能夠有他倆那般出息,那是蔡家的福氣,恩相為何擔心!”聞煥章不解。
“才高天欲殺,骨傲人難容!”蔡京無奈地回答。“五郎的這般見識,哪裡是尋常十三歲少年就能夠有的,他說的事顯然是在影射當下,我怕他如霍去病和曹衝一樣英年早逝。”
聽到這話,聞煥章神色微變:“世上文武雙全的少年很多,不見得個個都享壽不久,五公子看得出太師恩相其實是一個被官家用來當棋子的人,而自古官場最忌莫過於當棋子了。”
“既然他看出其中厲害,可又要幫著我說話?”蔡京憂心忡忡地說道,“他一個少年公子,心思卻如此縝密,若真有一日大廈將傾,他恐怕會捲入其中難以自拔。”
聞煥章沉默了片刻,勸道:“五公子乃人中龍鳳,必定前途無量。若是能順著走他指向的明路,也是為國為民。如今太師恩相應該韜光養晦,儘量少參與朝中紛爭,不讓他人有機可乘。”
“好!”蔡京一聲長嘆,“但願一切不會太遲,明日我就向官家建議擱置與金國結盟的事宜,先看看金國與遼國的戰況再做打算。”
聞煥章點頭稱是,二人又商議一陣,方才各自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