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似乎顛倒,許多輕柔的白羽撲在臉上....
她似乎附身到了一個嬰孩身上,隨即便感受到周身黏膩,怪異的溫熱感...耳畔是嘈雜聲,許多女人來來往往,還有的打翻了一盆水,水花四濺的聲音。她看不到任何東西,被人裹住放在了一個女人旁邊,自己不受控制的開始哇哇哭叫。
女人臉上全是汗水,嘴唇上全是血汙,黑的紅色重重疊疊,眼睛半睜半合,看上去累極,應當是剛生產完。門外又突然闖進來一個人,聽聲音似乎是男人。
“清雪!你怎麼樣?”他驚慌錯亂,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毫不在意自己的華服被地上的血水弄髒。床榻上的女人勉強扯出點笑來,而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女醫們湧進來為她施針,把脈卻都沒能讓她醒來。男人只好讓眾人先退下,留下一兩個女醫照看。滿室的血腥味還沒散去,嬰孩的啼哭聲更大了。
一個老內侍叩門朝裡說道:“太子殿下,請將小郡主帶出來吧。”
被稱為太子的男人這才起身抱著嬰孩走出去,內侍瞧著那團小東西,笑了笑,隨後俯身道:“林良娣誕下此女,只可惜福薄,還是將小郡主交給太子妃撫養吧。”
太子朝門內看了一眼,對內侍說:“林氏是孤的妻,自然有這份福,既然生下了孩子,由她來撫養又有何不可。”
老內侍面上笑著,語氣卻是陰冷道:“那便依了太子殿下。”
三日後,林良娣仍未甦醒,太子時常抱著小郡主到她閣中久坐,時而親自持碗喂藥,時而帕子沾水為她溼潤乾裂的嘴唇。太子妃齊氏來看望時,太子竟不許其近身。
“殿下這幾年與妾身疏遠,妾卻不知道自己錯了什麼,如今看一眼妹妹也不允嗎?”
太子燕祁冷冷道:“你並無錯處,只是孤不願與你親近。”
齊氏只得悻悻離去,不久,宮人來報—“承王殿下送來草藥,說是能治好良娣……”太子眉頭微蹙,命人送進來,草藥泛著奇異的藍光,他冷哼一聲,卻不得不將東西交給女醫們去製藥。
此後的日子,天天年年也如風吹白羽般匆匆拂過,細水長流的情話無人再提。有人心生妒忌,以身作毒;有人懦弱無能,苟且偷生;有人只願長亭水榭中久坐一刻,無人打擾。
三年已過,自從皇后薨逝後,太子性情大變,日日只與太子妃相伴,宛若神仙眷侶,而先前受寵的林良娣除卻每日見到小郡主幾面,說幾句話後便只坐在長亭裡。
葉姬附身到這孩子身上後,從大人們的言談間也漸漸知曉了許多事——太子便是後來的巫太子,林良娣的孃家,便是之後被誣陷的林家。華奚郡主,就是這個孩子了。
在這裡,每一日都過得極快,許多人的行動像影一樣閃過,太陽東昇西落,落在身上的光很快從金色,變為紅色。
某一日,東宮成了火海,太子及其嬪御都被關押,在破敗的宮殿裡,只剩下了四人,太子瘋魔了,林家被滿門抄斬,齊家一家卻安然無恙。
葉姬終於感受時間回覆正常,在破敗的宮殿裡,太子坐在榻上。
太子妃齊氏走到他的榻前,怨毒的說道:“都是因為你!因為你才讓林家,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啊哈哈哈....太可笑了...你這個懦弱無能的人...一無是處!一無是處!”
太子面不改色,蒼白的臉上隱隱可見淚痕。林良娣走到她的身邊,溫聲道:“太子妃節哀。”
齊氏兩手像鋒利的爪般死死按住她的肩膀,雙目通紅的吼道:“為什麼!這一切明明——”話戛然而止,齊氏驀地苦笑起來,扶著柱子緩緩倒下,淚水湧出,落在衣裙上。她深吸一口氣,說道
“我此生,最不該的便是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隨即,她吃下一個不知何處得來的藥丸,嘴角留下黑血,癱倒在地上。
林氏朝她淺行一禮,又轉身朝太子燕祁說:“殿下,還不肯與妾相認嗎?”
燕祁雙目緊閉,微微搖了搖頭。
她說出這句話,面上仍是溫溫柔柔的笑,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如今日一般快活。
很快 有人來為齊氏收屍,僅僅一張破草蓆便捲走,只殘存地上的血跡。
燕祁站起身,目光落在林良娣身上,卻始終不說什麼。
林良娣又道:“曾在蒼洲,妾遇到了一個郎君,彼時妾帶著白紗圍帽,郎君不見妾容顏,妾亦不見君。當時,他只說,自己不過是個小官家的次子。後來,妾與他相知相熟,互表心意,只是預備下婚姻時,他卻離去了。那時候,妾姓齊,楚玄齊家的齊。”
“待妾回到這裡時,自己已被聖上親自賜下與太子的婚姻,妾自然不願,之後...與妾交好的林家姑娘頂替了妾。殿下永遠不會知道,我與她交換容顏的代價...殿下當真是無情無義,懦弱無能之人。”
燕祁想摸一摸她的臉,卻被她躲開,那樣好看的眼睛,他只見過一眼,之後...再難忘卻。
新婚之時,他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妻子,可是她的聲音,那雙眼睛都不是從前了,而那位良娣...他很早很早就知道。只是怕橫生枝節,不願相認,將錯就錯。
“殿下...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為了穩固自己的位置,大肆搜捕魔物,殘害子民,為了一己之私...葬送兩個女子的一生,無論如何,妾也不會再想遇見你。”
她坐在滿是灰塵的銅鏡前,撿了一隻畫眉羽捏在手中。
“殿下知道嗎?您當日說,唯有妻才配讓夫畫眉,可妾彼時只是側妃,您此後一次也未曾為我畫眉。”
“今日,就為妾畫一次吧。”
燕祁走到她身邊,接過羽,一下一下細細描摹著,林良娣笑的溫婉,似乎期待很久了。
燕祁的手掠過她的下巴時,感受了一滴溫熱落在手臂,他低頭看去,是一滴血。
林氏的身子緩緩倒下,燕祁將她摟在懷中,淚水已無聲的落下,林良娣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說道:
“二嫁郎君...皆為旁側,君何薄倖....妾......猶多情....”
“殿下...我叫做...齊清月...你知道了嗎?”
她露出悽苦的笑,一雙美目含著淚終是閉上,一滴滾燙落在誰的手心,那年一支花釵被誰撿到,那天一點硃砂被誰點在眉心。
燕祁輕輕撫著她的眉,從眉心到眉梢,一點一點...一點一點。那些經年往事不會再有人知曉,那被欺騙裹挾的情意終究散去。
恍然間回到了那年滄州的初遇,為了籠絡齊家,故意製造與齊氏長女齊清月的相見。一點一點...原本他打算告訴她自己的身份,卻發現自己早已經愛上了她,於是只得說了個假身份,那封信沒有到她手上,不知被誰截了去。只是後來,林氏莫名的頂替,一切自然有了答案。
“清月...孤錯了,孤不會..再錯下去。”
他將那小小的孩子抱過來,餵給她一點藥粉,之後她陷入昏睡,不知被誰帶走,抽走了一絲魂魄,流落椛林。
後來的事,許許多多被傳的離奇,那位太子究竟去了哪裡,無人知曉。只知道他是個極無能,極狠毒,極陰私的人。
白羽又落在臉上,她睜開眼睛,自己成了少女的模樣,眼前是一個少年,他長得比潯王還要好看,手握一柄長劍,笑意晏晏。
少年說:“熙靈,今日的功課可有長進?”
她不由自主的說:“有的!”
那一刻,時間似乎被定格,無數羽毛飛來,湧入心口,她終於...想起了一切。
“哥哥。”
可這紛雜往事,又為何讓我想起,平添悲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