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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重慶的家

我們重慶的家在一條大衚衕裡,獨門獨院的。剛到重慶那天是老爺朋友請司機過來接的,我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重慶的樣子:到的那天重慶在我眼中是破敗不堪的,可從長長的階梯走上去,站在馬路上又發現重慶的另一面:上面有寬闊的馬路,熱鬧從碼頭延伸到路面,到處是黃包車。

當天接我們的車就在路邊,司機下車迎過來道:“請問是李家仁,李老爺嗎?”老爺道:“正是。”司機開心道:“總算等到李老爺了,快請上車。”老爺把行李遞給司機,司機把我們帶到兩臺小轎車面前道:“老爺知道李老爺家眷多安排了兩輛車,請上。”二姨娘拉我跟老爺上了一臺車,太太他們四人上了一臺。

小轎車沿大路行駛彷彿一直在上坡繞圈,我漸漸的發現街邊有了更多的石階梯,往上又是一些樓房,進了市區便看見電車,汽車滿街跑,這便與我想象中的重慶重合了。

沒多久,我們的車停在了一個巷道口,這裡附近樓房與武漢的不同,外面的院牆壁是用方形石塊砌的,司機下車把我們引到了一間院門口說:“就這了,前幾天,我家老爺讓人過來收拾過了。”他把鑰匙遞給老爺,老爺作輯道:“真謝謝泰晤兄了!麻煩你幫忙傳話,改天我請哥哥吃飯。”根生去把院門鎖頭開啟,眾人走進:這是一幢木式兩層小樓,樓前是一塊敞式空地,沒有種植花草;踩過青石板來到敞廳,裡面陳設全是老式傢俱,廳右側有木式樓梯可上二樓。

二姨娘一進去就四周張望,老爺讓王媽和根生倆人抬行李上樓,八寶跟著根生上了二樓,又逐個把每個房間看了一遍,王媽扯他下樓,太太拉住了他,她看著四周問老爺:“租這房子得花多少錢啊?”老爺坐下紅木長椅說:“不多,錢的事你就別管了,你們先把這裡收拾好,我明早到集市去問問順便找個廚子回來。”太太扶我坐下椅子問道:“累了吧!我讓王媽先收拾一間屋子,你先休息去,我等會給你下點麵條。”王媽又匆匆上了樓,不一會,便下來道:

“太太房間衛生早已打掃好了,少奶奶可以上去了?”

“那快扶少奶奶上去,舟車勞頓的好好休息。”

我跟王媽上樓,樓上有三間房,王媽也替太太選了一間靠樓梯的房間,其它的行李箱放在走廊上。二姨娘把剩下兩間房看過後,挑了走廊盡頭那間,她自個收拾行李去了。

我提箱進房,房間收拾的很乾淨,紅木式的片床上鋪著整潔的格子床單,一頂白紗帳從天花板上垂下,近窗邊牆根底下有張梳妝檯,房裡有紅木衣櫃。我把窗開啟,借燈光往下看原來下面是一間院落,院子中央種了棵桂花樹,風吹來時隱隱飄來桂花的香味。院落周邊的是一排瓦屋。房間比湖南老宅的房子還要好。這時王媽已收拾好太太行李,又轉到我房問道:

“少奶奶,我來幫你把衣服掛起吧!”

“不用了,我自己收拾,王媽八寶住哪?”

“樓下還有房子,我這就下去收拾一間給他和根生住。”

“下面房子潮嗎?”

“樓下肯定有點,不過我看了一下,房間挺好的!”

“那謝謝王媽啦!”

她轉身出房下樓。我開啟箱子,把衣服掛衣櫃裡,我帶的衣服不多,只有各季的兩套衣服。紹興送我的戒指包著紅布躺在箱底,我拿出開啟看,心裡就擔心起湖南的戰況,我心裡其實清楚只要打仗便有死傷,不知為何這幾天我總是心神不寧!正在胡思亂想,身後響起二姨娘的聲音:

“呀!這金戒指好漂亮喔!”

她從我手中奪過舉在燈光下看,我見房門沒關,趕緊把門關上,搶過戒指包上道:“進來一聲不響的,不知道要敲門嗎?”

“你門本來就沒關,這是紹興送你的?怎麼不戴呢?”

“我戴這個,太太問起怎麼說?”

“就說我送的唄!藏起幹嘛?咱大方戴上。”

她把戒指拿過替我戴上左手無名指上,她舉起我手說:“真好看,不鬆不緊剛剛好。”她拉我到床邊坐下又道:“在船上就見你吃得少,又老是發呆的!夢兒,你得把心放開才能替肚裡的孩子著想,等會王媽端飯來,你怎麼也得吃下一點。”我點點頭看向她道:“現在不知湖南那邊戰事怎樣了?”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以免焦慮!對孩子也不好!”

她站起走到窗邊看向外面道:“這是桂花香吧?好香!”她回過頭看向我道:“我也是第一次到重慶,夢兒,明日陪我到城中心逛逛怎樣?你也可順道買份報紙打聽打聽湖南狀況。”我走過去靠著她肩,從窗外仰望天空,天依然是暗藍色,有星星若隱若現。

現在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夢一樣!就像我當初糊里糊塗的來到李家,又跟八寶結了婚,現在我與李家再也脫不了關係了!來重慶已經一月有餘,我似乎已習慣了這邊的生活,一切按步就班,沒有驚喜!也沒有波瀾!一切平靜得如一汪清水。

早上我聽見了兩次敲門聲,沒起床開門。等到我開啟房門時,太太不知在門口等了多久?一見我開門道:“你向來早起,王媽敲了你兩次門了,門又鎖了!讓我怪擔心的!”我低聲道:“我沒事!可能有些水土不服,睡眠不太好,我近天亮才睡著!”

“都來了有一個多月了!咋還不習慣!可能是懷孕的原故!”

她進房收拾碗筷,除了稀粥,餃子我一個都沒碰,太太端出說:“這怎麼能行!天天吃這麼少!夢兒,不吃對孩子不好。”

“我沒胃口。”

我跟著她下樓,老爺正坐樓下長椅看報紙,他瞟了我一眼道:“沒胃口就給夢兒買點奶粉衝來吃,那東西有營養。”太太轉到後院,我跟著過去,柴火買回來了,堆在廚房門口。八寶蹲地上拋石塊;廚房門口冒煙,估計廚子開始準備中午的餐食。我看向二姨娘的窗戶窗簾沒拉開,她還沒起床。

吃晌午飯時,我在大廳拿起報紙看,可翻了幾張也沒見報道湖南的戰事。王媽上樓催二姨娘吃飯,她才慢吞吞穿著長袍睡衣下來,圍桌坐下,上菜的廚子是位女人,身材胖胖的煮川菜聽說是一流的,飯菜的確可口但太麻了,我是北方人,辣我不怕,麻倒是有點不慣,太太見我吃的少問道:

“不合口味?”

“不是的,有點麻!”

“那下次炒菜就不要下花椒了。”太太道。

廚娘回了聲是。老爺吃完飯便要去應酬,他讓二姨娘趕緊換衣,倆人手挽手出去了。倆人現在似乎比從前更加親密,老爺也不太在意太太的眼光了。

重慶秋日太陽依舊很大,尤其下午更熱,太太他們有睡午覺習慣,屋內一靜,我便一人坐在內院走廊邊,看向那一小塊的天空。便又不可抑制的去想念紹興,我習慣摸了摸肚子,他還不會踢我,或許還只是一點精血,可我卻感覺到他在我體內正慢慢長大。

突然一天,二姨娘早早敲響我門,我翻了個身不願意開門,可一想到太太,便馬上下床去開門,見是二姨娘便回床躺下,她過來拉起我道:“夢兒,這段時間我可是替你打了前峰,先把重慶逛了一遍,發現一些好東西。”我閉著眼道:“什麼好東西”

“成衣店,重慶的成衣店開得比長沙多!”

“那又怎樣!”

“我陪你買衣服去,一定有合適你尺碼的。”

“不去,困著呢!”

她非要拉我著腿下床,給我穿鞋,又去挑衣服讓我穿上,便拉我下樓。我扯住她:“我還沒洗漱呢!”她推我進衛生間道:“你趕緊。”

洗漱完下樓,根生正在大廳前掃地,他見我倆忙問道:“二太太早,少奶奶早。”二姨娘點點頭拉我出院。我回頭同根生說:

“太太若問起,你就說我同二姨娘出去了。”根生在後頭應著。

我們出了小巷,就轉到街面上來,街兩旁種得全是梧桐樹,樹幹不粗,挺拔,葉子被吹落了不少薄薄的鋪了一層。我踢著街面的葉子向前走,只見梧桐葉呈掌狀,葉面大,看到此時此景又讓我想起了同樹公園附近的馬路。

清晨街麵人不多,人行道旁邊石欄杆下面是一條小河溝,溝上有石橋,橋面不寬,往橋過了就算是郊外了。我昨天聽王媽說那有一座尼姑庵,裡面很靜雅,家裡現在的洗衣婆子就住在尼姑庵的附近。

我倆在路邊叫了一臺黃包車往市中心去了,到了城市中心十字路口,電車的鈴聲又喚起了我對武漢的記憶,看著車來人往,我淚溼了眼眶;二姨娘在前面催著我,跟著她的步伐,我們進了一間百貨公司的洋裝部挑起了衣裳,她要給我買一套暗綠色的西裝裙,試穿挺好看的,就像外國職員一樣,可我不想要放回二姨娘手裡說:

“肚子大了就穿不了!”

“留以後穿。”

她堅持要買,我也不爭執。回來的路上,碰到報童叫賣,我忙招手,二姨娘阻止道:“買什麼報紙,老爺這天天看報的,浪費那錢幹嗎?我倆去吃擔擔麵,這可是重慶著名的小吃。”她拉我去街面小吃攤,倆人吃了滿滿一大碗,二姨娘看著我的空碗說:

“果然還是出來走走好!”

倆人回去又是僱的黃包車,車停巷口,我還不想回去提議過橋去尼姑庵看看,二姨娘只好陪著我。

下午時分,我倆走進了尼姑庵:庵前的大門已掉漆,進門前面就是觀音殿,殿前有個大銅爐;殿門口有解籤臺,再看向殿左右兩邊應是尼姑住的禪房了。庵裡沒人燒香火。

我倆走進大殿,正前方是一座大觀音,兩邊分別是送子神童。我在進來時,在解籤處買了一捆香,點起跪在觀音前面蒲團上許願,二姨娘也跪下誠心祈禱。我拿起地上的籤筒想替紹興求一道平安籤,竹籤掉地拿起一看竟是下下籤,籤文上是:獨步兩重,孤戀轉又翻,長江無信鋰,佳人去不返。我心被重重的敲了一拳,心想莫非是紹興出事了!頓時淚水瞬間模糊雙眼!我在想來重慶一月有餘,湖南怎麼會一點訊息都沒有,那必定是有人瞞著我,不讓訊息流出來!二姨娘起來走向我,她看見我滿臉淚水,又見到我手上籤文道:

“這些不可信,咱們走吧!”

她把籤文丟進竹筒,在功德箱裡放了一個銀圓,拉我出了尼姑庵。回到家裡我把自己一人鎖進了房裡,晚飯沒吃,太太老在敲我的房門,我蓋著被子放聲大哭。

次日天剛亮,我就下樓找根生,根生正端盆出房,我招手讓他過來,他看著我問道:“少奶奶,這麼早找我有事嗎?”我悄聲道:“根生,你去給去我買份報紙送到我房裡。”

“老爺說不能讓你看報紙。”

“為啥?”根生不語了,我拉著他手說:“你不幫我?”他道:“不是的…”我把錢塞他手裡道:

“那你去買,剩下的錢你留著。”

我轉身回房了,天大亮後,太太端著托盤過來,盤上面有一碗碎肉雞粥和牛奶,她敲門,我只好開門,她見我兩眼紅腫說:“哭了一夜?我昨夜聽二姨娘說了,就是求了支下籤嘛!這有啥可能信的,我知道你擔心哥哥!可我看林營長長的方方正正的,必是大福之人,他不會有事的!你別操這心小心影響了胎氣!”她把粥放床頭櫃上又說道:

“一晚上,什麼也沒吃!這粥多少吃兩口,這杯牛奶是奶粉衝的,我試過很好喝。”

她看了我一眼轉身出房。我端粥吃了半碗就放下。在房內等了很久,根生才偷偷溜進我屋,他把一份報紙放我床上,急忙出去了。我關門開啟報紙看,在版面反頁我看到了湖南的戰事——戰事從9月14號就開始了,而今天的報導是守軍已全部撤向了新牆河南面,而新牆河不正是紹興駐防那一塊,把它與籤文聯想到一起,驚慌像電流似的流遍了全身。

從這一天起,我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吃不喝兩天,太太急了叫人把門撞開,見我像死屍一樣躺著,她放聲大哭,老爺匆忙找來醫生,醫生為我診斷完後說道:“身體無恙!只是太瘦了,這懷著胎營養要跟上。”太太用手帕擦淚道:“她不吃,不喝的,我們也沒辦法啊!”

醫生只好開了一些維它命和魚肝油走了。二姨娘坐在我床頭哭著,只有她知道我的緣故。也只有她知道我心事卻無法開解我!晚上,二姨娘抱著枕頭過來陪我睡,把燈熄滅後,她半倚床頭對我小聲說:

“你如果想為紹興著想,就得認真吃東西把孩子平安生下來,現在雖說正打著也並沒有說他犧牲了!那怕他真走了!你不是更要好好保住孩子讓他血脈流傳下去,再這樣下去,你跟孩子可能要走到他前頭了!”我聽了她這番話,捂著被子小聲的哭著,二姨娘輕拍我背說:

“這情緒發個兩三天就算了,天天這樣,就過了,這難保不讓太太疑心的。”

我轉身摟住她,那一晚,月亮像被天狗咬去了一塊,剩下的大半個餅掛在天上,月光清冷,桂花的清香飄進了窗內。而我卻整夜盯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