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當天,婚車除了李家的馬車,雲臺另外聘了一頂滑竿和牛車:滑竿是用來抬新娘子上嶺下嶺的轎子,牛車是用來運新娘的嫁妝。李媽和我把滑竿牛車也用紅綢布打扮了一番。雲臺沒睡醒便讓紹興叫起,迷迷糊糊穿上了一件紅袍黑馬褂,戴上了一頂禮帽,便趕著他上了馬車。趕馬的是一位光頭老兵,雲臺上車前馬叔還摟著馬說話,我問他:
“叔你跟馬說了什麼?”
“我告訴它今天是喜事,叫它認真聽話,這位兵哥,你趕車小心點。”
光頭看著他說:“老哥,你放心好了!我懂馬的性子,這車交我趕沒事。”
“那你們喜慶點走。”
我拉著坐在馬車前頭的李媽手道:“下車後,還要翻倆個嶺,媽媽你小心點。”
“唉,知道了!”
車是已時走的。他們走後,我就跟馬叔和三位士兵在廚房裡忙活;外面計程車兵擺開了桌椅板凳。紹興在外面忙一下,又跑到廚房裡幫我,請了團部五桌人,新郎是雲臺,可我看著紹興也是十足的緊張,像極了雲臺的老大哥。
迎親的隊伍半個時辰後停在了青山嶺腳下。一行人爬山跋水到了牛頭嶺,樊二早己在嶺下恭候,他見雲臺一行人過來忙迎上道:“我們牛頭嶺的姑爺來了,請吧!”倆人在前面走著,士兵們抬著滑竿跟在後頭,李媽累得直喘氣,她擦著汗看向四周說:
“這裡果然隱蔽,可把我累成猴了。”
“老媽子,猴子在這呢?”
士兵們把猴子推一下,抬滑竿的猴子滑了一腳,便狠狠踢向他旁邊叫喚計程車兵。小豆子則緊貼在雲臺後面走著。到了嶺上一看,整個平臺鋪滿了桌子,近路口的一條大方桌上面擺滿了酒罈。雲臺走上來,樊二的兄弟全湧來敬酒,雲臺喝了三碗後覺得酒上頭了,他笑著抱拳道:
“各位兄弟不能喝了!再喝今晚還怎麼幹活。”大家鬨笑起來,六子扯住他說:“不行,大姑爺怎麼也得一桌敬一碗不是。”
雲臺看過去起碼還有六七桌,心想這酒烈性大,這碗也出奇的大,要全喝完估計要抬回去了!而且小豆子只會扶著又不懂說話!這人一多他就更結巴了!於是他大叫:
“猴子過來。”
猴子把滑桿放下跑到他跟前,雲臺扶著他說:
“我這兄弟了得,說起這喝酒的他認第一!沒人敢認第二!我讓他替我幾桌如何?”
六子看了一眼猴子說:“行,但前三桌你必須要敬。”
雲臺敬完樊二,又敬了兩桌,就全交給猴子代喝,自己在小豆子和李媽攙扶下進了洞內,他看著洞內的洞穴忒多,他看著小豆子問:
“這那間才是姑奶奶的?”
小豆子四處看,他也搞不懂,李媽提醒道:“有紅綢那間就是。”他們轉向那去,走進洞穴兩米,一間掛珠簾的門口出現,裡面有燈光,李媽先跨步進去,只見房裡極其喜氣:床上掛得是紅紗帳,大紅櫥櫃上點了龍鳳蠟燭,映得房內紅光一片。新娘子穿著鳳袍披著紅頭蓋端坐在床邊。其實她老遠就聽到雲臺的聲音,聽見有人進來她掀蓋頭看向門口,李媽走近她提醒道:
“別掀蓋頭,這是你丈夫掀的。”
“雲臺喝醉了嗎?”
“醉有八成了!”
雲臺進來就掀新娘子蓋頭看著笑道:“漂亮。”李媽扶起新娘向門口走去,小豆子扶著雲臺跟著。出到洞口,樊二迎上妹妹說:
“你嫁為人婦了!以後可不要再耍你那小姐脾氣了!”
小七紅著眼圈道:“知道了!哥哥,你以後要多注意身體,別老喝酒了。”桌邊划拳的兄弟也圍過來說:“姑奶奶,路上小心!”
“謝謝各位了!”
樊二來到雲臺跟前道:“我就一個妹妹,你可要好好待她,要是待她不好,小心你的…腦袋!”
雲臺把臉湊在樊二跟前,樊二見雲臺兩腳發軟對旁邊六子道:“看他醉成這樣如何下山,你用我那滑竿把他送下去。”
六子匆匆讓人抬來滑竿扶雲臺上去,一行人浩浩蕩蕩下山。樊二又陪嫁了幾個大箱子,由土匪兄弟抬著。回到青山嶺腳下時,已是下午申時,要趕酉時進門,於是他們把新娘新郎塞上馬車又急忙回去。
申時末,迎親隊伍進了衚衕,李媽說按時辰再等一會進門。我與紹興在門口接待,雲臺大醉讓兩人扶著。時辰到,李媽讓新娘跨過早已準備好的火盆。進去後,新人拜堂,雲臺只能讓人攙扶著完成。敬茶時就只有小七一人代雲臺敬酒給紹興。下面叫喝聲不斷,新人被推進新房時,才開席,菜陸續的上來。眾人划拳喝酒,紹興代雲臺向每桌敬酒。正在高興之時,一位身穿紅色裙褂,束髮戴花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塗抹了胭脂水粉。她一進來眾人望向她,猴子拿酒杯的手停住,人愣了愣跑來同紹興說:
“營長,營副在鎮上的相好來了!”
紹興看向女子,只見這女子說:“今個還真高興,雲臺這娶親怎麼能少了我?”
紹興怕她鬧事,叫我趕緊先拉她出去,我問猴子:“她叫什麼名字?”
“婉紅”
我愣了愣,這正是雲臺口中的女子,我忙跑到她身邊說:“這是婉紅姐吧!我叫夢兒,能借一步說話嗎?”
她看了我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我名字?你見我來是怕我鬧事!我告訴你,我雖與雲臺相好,但他結婚我不鬧他,這趟來我是來給新人送禮的”
“姐,這個時候你過來送禮恐是不妥吧!畢竟今天是雲臺大喜日子!不過,你既來了,那我們借一步說話。”
我拉她出門口,裡面安靜數十秒又鬧了起來,該划拳的划拳,該斗酒的斗酒,紹興旁邊一位高個子的副官帶酒意問紹興:
“林營長,跟你剛才站一塊的女孩叫什麼名字,她那裡人?”
紹興看向院門口道:“喔,她呀,是我妹妹。”
“我怎麼只聽說你妹妹在湖北,什麼時候過來的?”
“不是親的——是失散的表妹,我們剛剛才認回來!”
“表妹,紹興,你這妹妹嫁人沒?”
“已嫁人。”
“是嫁這附近嗎?”
紹興笑道:“劉副官你這也問得太清楚了!不會是有想法吧!這可是我妹妹,你趁早別有想法!”
“問問,怎敢!”
黃興走過來攀住劉副官道:“華清兄,你喝醉了!”
“我哪有醉!只是紹興這妹妹的確很養眼!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嘛!”
他趴在桌上,紹興趕緊讓柳生送他回去,黃興在紹興旁坐下貼近道:
“你這麼公開來,不怕惹事生非!”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倆人互喝一蠱。黃興的酒量不如紹興很快便倒下。院內桌上,桌下橫七豎八的躺著人。我與婉紅站在外面,我看她今天也穿著一身紅色嫁衣,婉紅是身材豐滿型,蘋果臉,是那種讓人一見就喜歡的,她看著我道:
“雲臺今大婚,我是昨晚才知!他昨天下午去找我,哭了一個下午!以前他總說要贖我的,卻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我知道他對我真心,我何嘗不是!只是我出生低微!這輩子註定不能陪他到老!現在他找到個與他有相同性子的女人!這是他福氣!這是我送新娘子的禮物,祝他們白頭到老!早生貴子!”
我盯著眼前的女人,她為何告訴我雲臺找過她?是為了證明她與雲臺的真情?還是想破壞小七與雲臺二人婚禮?我怕她有過激行為只能哄著她道:
“姐,世間本是個薄情的世道!你出身青樓對男女之情要比平常人應還要淡薄一些!我也認識一位以前在長沙“阮春樓”的頭牌,她現在過得很好,也有疼愛自己的男人!既然有緣沒份!那是你真正緣份沒到!到了自然就成了!不娶你的男人都不是真心對你的!你又何必為他依依不捨!你今天來這是駁他面子!這不是讓他更惱恨你!又顯的你太小氣了!不然你先回去,你這禮物我明天交他手上。如何?”
她沉默了一會道:“這位妹妹說得對!那我回去,只是妹妹是他何許人?”
“我是雲臺認的妹妹。”
“你長得真好看!那這禮你替我給新人。”
說完她掉頭出了衚衕。我開啟手上紅布一看,裡面是一支花銀釵,上面還鑲著一些小石頭。我眼圈頓時紅了,風塵女子如不是願意的話!那她們必有苦衷!何況她能遇到雲臺這種男人又怎麼會不動情呢?
回去我直接來到廚房幫工,李媽見我臉色不好問道:“剛才那女的是誰?”我低聲道:“雲臺的舊相好。”馬叔附和道:“這世道當兵的,那個沒有一兩個相好的!”李媽瞪了他一眼,他忙低頭把洗好的碗堆到一邊。紹興來尋我,我洗碗不理他,他莫名其妙的看向李媽,李媽低頭做事,一旁涮鍋的馬叔更不敢說話;他只好硬拽我回屋問:
“你又在生氣什麼?”
我瞪了他一眼說:“你告訴我,我是你第幾個相好的?”
“原來為這事!”
他過來抱我說:“就你一個。”
“我不信!你整天跟雲臺混到一起能沒一兩個相好的?你去過妓院沒?”
“真沒去過,你不相信我?夢兒,我雖與雲臺好,但我倆不是一類人。”
我抬頭看向他說:“你真沒去過?”
“這能說謊!”
他緊緊抱住我,我是相信他的,他與雲臺不像能玩到一起的,但倆人之間似乎又一點秘密也沒有!倆人處得就像親兄弟一樣!準確來說是可以交命的兄弟。
次日早上,我來到雲臺屋窗外,手裡拽著婉紅的銀釵,遲疑了好一會才敲響了窗框,紹興站香椿樹下看我,昨晚我與紹興商議過了。這事私底下跟雲臺說讓他自己處理。屋裡傳來小七聲音:
“等會。”
“小七,紹興找雲臺有事,你讓他出來一下。”
“一大早的有啥事?他睡得像頭死豬!”
我們在外面等了好一會,雲臺才光著膀子拿著衣服出來,見我們他問紹興:
“出啥事了!”
“走,去團部。”
“團部有事嗎?”
我倆把他拽出了院子,朝衚衕尾的一塊荒地而去。我怕小七起來找我,臨走前交待李媽說:“她問起我,就說我上雲香樓買甜糕去了。”李媽答應著。我倆把雲臺拉到荒地田基邊,紹興拿過我手上的包銀釵紅布放在雲臺手裡,他看向我倆說:
“這是啥?”
“雲臺,我怎麼說你好!平常你愛尋花問柳的,可別留情啊!昨你大婚來了一位叫婉紅的青樓女子來給你送禮,你看看吧!”
雲臺開啟看著,他眼圈發紅捂著銀釵哭了!我轉過頭,紹興道:“我與你多年兄弟始終弄不清你心裡所想!你既然愛她為啥還招惹小七?難不成你真替哥著想?我謝你了!可現在你這婚都結了,這事怎麼處理?”
“她什麼時候來的?”
“昨晚六時”
“我負了她!她是位好女子,對我也是真心的。唉!哥,就算沒我樊七這檔事,我與她也是不可能的!自古娶妻必娶賢妻,我不可能娶她,但我心裡有個願望——我想替她贖身,還她一個自由身!”
“那你前天下午還找人做甚?你這不是讓人對你留念想嗎?你如果想斷就徹底的斷了!不可讓小七知道傷了她。”
“我等會去找她。”
“夢兒今早要回了,你趕緊把這事處理好。”
紹興讓我先自個回去,他繞路往兵站去了。他得留多點時間給雲臺處理他的風流債。我回到小院,小七已在門口等我,她看著我走過來道:
“餅呢?你不是說買餅去。”
“沒買。”
“那你去哪了?”
“四周逛去了!”
“不買才好!家裡的喜餅多得很,回去你帶點。”
她拉著我回去收拾。臨出門,她分別給李媽和馬叔封了紅包。她送我們上馬車,車向前走,我從篷窗向後看向她時淚水已模糊了雙眼。
雲臺與我們告別後,匆匆趕到婉紅所在的“景紅樓”,門口一位青樓女子見到雲臺,上去挽著他手臀笑道:“我們關大營長又來了,這才一天,就來找我們婉紅!真讓人羨慕!”雲臺甩開她手直接往婉紅房去了。
房門關著,他見門口牌子沒翻知道婉紅沒接客,他直接推門進去,在房裡梳妝的婉紅嚇了一跳,她轉頭見是雲臺便露岀微笑,雲臺把門關了,她走過去拉住雲臺,雲臺抓住她手道:
“婉紅,我結婚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這事都公開了!你不說,你團部的那些兄弟就不會說嗎?你咋日來,我就看你不對勁!後來才聽姐妹們說的!”
他放開她手,從懷裡掏出錢袋說:“這是一百塊大洋,贖你身子夠嗎?”
婉紅推開說:“既你我有緣無份,你又何必理我!”
“我答應你的必要做到,你把錢收下,我只有這麼多了!從今往後,我倆清了!你也別想我,我倆以後就權當從不相識!”
“雲臺,你要是怕我纏著你,你就放心好了!我們這些青樓女子錯就錯在不該動情!常年與青樓妓女打交道的男人何來真情,這些我們都有自知之明!這錢你拿回去,我要贖身自然有錢,我也用不著你的錢!何況你才剛成家!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們自此情斷!你走吧!”
她轉身走到窗臺。雲臺看著她心裡一陣難過!他想起初識婉紅時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走進景紅樓,也是第一眼從眾多女子中窺見到婉紅;那時的她就像這紅花綠葉中的白蓮,讓人一眼看去便不能忘記!如今再想起卻恍如隔世。他把錢袋和銀釵放桌上掉頭關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