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二選定的日期在七月的最後一天。這幾天，天氣很熱蟲叫聲彼起彼落，像樂隊的交響曲起伏著，一陣高仰，一陣低沉；連大院內的金魚池，山腳下蛙鳴聲也連綿不斷響著。

我坐在天井旁，屋內一點風也沒有，但還是比外頭陰涼：想著過幾天就要去參加小七的婚禮，而我現在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到底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在外呆上兩天？又能令太太對我放心呢？這樣一個封閉式的家庭老式觀念太重了！

我看著脫幹上衣的八寶，他腆著肚子站在井臺上端著水桶淋身子，還不斷邊衝邊跳著，井臺上有青苔，我擔心他滑倒站起伸手拉著他說：“八寶，別玩水了，快下來。”他看著我拿起空水桶說：“要水”

“不玩了！等會娘要罵的。”

他丟掉桶，桶著地滾到了井臺邊的水渠，他跨過水渠靠向我。我用乾布替他擦著，拉他進房扒拉他的褲子，他全身裸體的站在房裡，我去箱裡拿他的衣服。他在玩著他的塵根，塵根豎了起來。王媽這時卻突然撞了進來，她趕緊捂著眼睛出去並關上門。等我替八寶穿好衣服開門時，她對我說：

“八寶是男子，以後換衣服要記得關門，別老當他小孩！還有別老讓他玩那裡。”

“知道了王媽，有事嗎？”

“哪！這是二姨太的信。”

我接過謝謝她轉回房，我見八寶又在那掏褲襠，我過去打他手說：“不害羞！多大的人了啦！”

我拉他到桌邊坐下倒水給他喝，他端著杯子看著我，我摸著他的頭指著木馬說：“八寶喝完水去玩木馬去。”

他端杯喝水，我坐下開啟二姨娘的信看，信上說：夢兒，我給你去了兩封信，你咋不回信呢？來長沙的事決定沒？我已讓老爺同太太說了，就等你回覆了。一張紙短短的幾個字，長沙遠，而且小七婚期馬上就到了！那還有去長沙的時間，只能拿紙給她回信。

28號那天下午，小七一人突然來到了李家，進門她就直闖太太房裡，她帶了太太最喜歡甜糕點，一進房她就撒驕的給太太訴苦道：“你說親家太太，這林紹興從接我回去後，就沒再回來！讓我一個人待在那小院裡多害怕！那小院一間正房，一間偏房的，晚上出院看那偏房總像有人！鄰居家那貓啊！晚上叫著我心裡慎得慌！”

“你讓大舅哥給你找個老媽子幹活陪陪你呀！”

“那有多餘的錢！我看太太還是你這院好！人多！膽子也壯點！”

“你回來住幾天也是可以的——那間客房還為你留著。”

太太拍著她手背拉她在桌邊坐下，她把甜糕盒開啟拿了一塊給太太說：

“夢兒說這是你愛吃的。”

太太接過說：“夢兒就是細心！你今天過來是來看夢兒的吧。”

小七盯著她笑道：“其實我是來找太太您的！”

“找我？營長夫人還能有事找我？”

“我真還有事求你！你也知道紹興的兄弟——就是上次過來取糧的那位副營，他要娶媳婦了！他要娶的是鎮上的賣唱瞎子的女兒，就在31號過門。今天雲臺說想讓我向太太家討借馬車，而且他們大老爺們婚娶之事半點規矩都不懂！還要向太太要一個懂行的人！”

“原來這樣啊！這是大喜事！結婚前一天讓馬叔趕車過去，喜婆子嘛！王媽是熟悉的！可我離不開她，這大院就還剩二嬸李媽年長一點，這倆人都能擔當，夢兒嫂嫂你看那人合適？”

“李媽我熟，就她吧。”

“那行。”

“親家，那天夢兒能一塊去嗎？熱鬧熱鬧，關營長可是要請您一家子去。”

太太笑道：“我這人不愛熱鬧，還是讓夢兒代我去吧。”

“八寶去一定很開心！”小七笑道。

夫人卻說：“他一個憨兒過去只會累事！讓夢兒去就好！”

“多熱鬧，太太讓八寶也去吧，他愛熱鬧！”

“去的都是些當兵的，當兵的有槍，八寶不懂事萬一被他拿到傷到人便不好了！”

“我明白了，太太怕八寶會鬧事！”

“對了，就是這樣！加上有馬叔，李媽跟著操辦，我也放心！”

“唉，那太感謝親家了！”

小七站了起來要鞠躬，王媽趕緊攔住笑道：“親家嫂嫂提出，太太肯定幫忙。”

小七從太太那告辭岀來，便匆匆趕來找我。我正在房門口做鞋墊，這時見她進來便跟她進了屋，她坐桌邊倒水喝道：“你知道我來這的目的吧？”我當然知道，她這次來又是來做戲的，但我沒想到她把馬叔和李媽都借了出去，便配合她笑道：“又想來住幾天？”

“錯，我來是告訴你雲臺要結婚了！”

“這麼突然，那的姑娘？”

“是一位賣藝的女人，他看上人家很久了，都下訂了！”

“賣藝的？”

“妓院賣藝的——人家是陪父親在妓院唱戲，人家是清白女子，她父親要求雲臺要明媒正娶。這不日子就訂在這月的31號，你哥來借車，借喜婆子，一併請你全家都去。”

“太太說了要去嗎？”

“她不愛熱鬧！又不讓八寶去！”

“喜婆子是誰？”

“李媽。”

我心裡一陣喜悅！李媽是知道我和紹興的關係，她不會戳穿我的！我抓住她道：

“啥時走。"

“今日走，婚禮準備東西多著呢！”

“那我找李媽去。”

小七抓住我道：“順便給太太說一下。”

我點點頭放下手中的鞋墊。出門找李媽，我到山腳下洗衣臺沒見她，又轉去廚房同樣不見她人影，於是問二叔道：

“二叔，你見過李媽嗎？”

“沒見過她呀！是不是回家了？”

從廚房岀來我便又向磨坊走去，剛到晾曬場就見她跟麻子嬸一幫人在說話，其中一胖嬸見到我。用手指著我說：“你家小主來找你來了·”李媽見我匆匆跑來說：“夢兒，有事嗎？”

“媽媽，事情詳細出院再同你說，小七過來了，她是借你出去辦婚禮的。”

李媽貼近我道：“她要跟雲臺結婚啦？”

我點點頭，我倆默契的向回走，轉向了太太的後堂屋。我先在門口敲門，王媽讓我倆進去，李媽看著太太道：“七小姐讓我今日同她一起回去。”太太看著我道：“去吧，一併早點過去準備，畢竟婚事很繁瑣！”

得到了太太許可。我掉頭回房收拾換洗衣服，小七拉著我就走，她道：“大喜日子的，都換新的穿，我給你也弄一件喜服！”我打了她一拳，她看向我八仙桌上裁了一半布頭道：“衣服你不趕緊給我做，還做鞋，八寶的嗎？”她拿起鞋看，我奪了過去收在枕頭下。

李媽去叫馬叔備車，我們一行人上了馬車，車上馬叔沉默不語，他也是知道真相的人。他雖不說，我也感覺周身像是被蟲蟻噬咬一般，心愧的很！從篷後的小窗望向李院大院，門口的抱鼓石，深紅的大門，那古老的門簷，就像那舊時衙門審判著我，讓我無地自容！可我又想，這明明是禁錮我的地方，而這段不情願的婚姻它就該合法嗎？我是背叛這段婚姻？還是背叛了這個家庭！

這次過來讓馬叔震驚的是小七與雲臺的結合，他根本就想不到原來我與紹興和小七的關係？並不像擺在桌面上那麼簡單！他知道小七粘著紹興，後來又覺不像，畢竟紹興是與我在一塊的，可他怎麼猜也沒猜到是雲臺。這下他才知道小七三天兩頭去營房不是看紹興，而是去看雲臺。他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如何解釋！倒是紹興把他拉到一邊給他遞上一根菸道：

“馬叔是不是有點震驚，小七原本是衝著我去的，誰知她與關營長對上了眼！這不成了一樁好婚事！我們的關係有點複雜！”

“我知道你是長沙送錢的人，你倆不是兄妹，放心吧！你倆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少奶奶對我一向不錯！老爺太太也很好！我知道這事有關人命！我守口如瓶！不過林營長，這長期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你要真心對少奶奶，就替她走出來！長此下去，我怕紙包不住火！”

“謝謝您馬叔！放心吧！我會想一個兩全其美方法！”

“希望你能這樣！老爺太太他們是好人！”

“我知道！你和李媽是唯一知道事實的人，太感謝您們了！”

紹興給他鞠了一躬，他忙去攙扶道：“我也是念李家和少奶奶的好，林營長，你放心吧！這事我爛在肚子裡！”

當晚，過來幫忙計程車兵都擠到小院來，開了四桌，大家都喝得爛醉如泥，天熱都睡在小院裡。李媽和我睡在偏房，李媽被灌醉睡得爛熟呼嚕震天響。我因為馬叔說得這一番話，讓我心愧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天亮後，我醒來李媽已經不在炕上，出去，院裡已擺上酒席，我問李媽才知道是樊二派人來接小七回去，酒席是為山上的人準備的。九時，山上的人來了，他們還準備了一輛掛紅綢的牛車。頭一個進來的是六子，二驢和5個夥計跟在後面。雲臺招呼他們上席，一行人握拳賀喜道：“大姑爺恭喜啦！早生貴子，早生貴子！”雲臺把他們推到桌邊坐下道：“吃好，喝好！今日要拜託你們了！”

“放心吧！大當家交待的準做好。”

大家落坐，小七把我拉來坐下，那七個夥計看向我笑道：“李家少奶奶也在，我們敬你一杯。”小七擋住酒杯道：“她不會喝，我代了。”她喝了一杯，大家又紛紛向雲臺小七敬酒，倆人回敬，酒喝了一半。六子道：“不能喝了，咱還要送人的。”七人便紛紛放下酒杯。

走前，雲臺已把準備好的喜餅，喜酒，喜布放上了牛車，小七爬上車，雲臺對小七道：“今天你先回去，31號我用轎子抬你回來。”

“你可不要賴賬！”

“誰要賴賬，誰就是王八！”

六子笑道：“大姑奶奶，他不敢賴帳，您放心吧！您老坐好啦！”

他吆喝牛向前走。山上六夥計都揹著槍跟上，雲臺不放心又讓猴子帶人護送到青山嶺才轉回來。雲臺拉著他一幫兄弟又去外面吃飯。晚飯時，紹興和柳生才匆匆趕回來，他一回來便拉起我進了偏房，我道：

“大白天的有事不可以在外面說嗎？”

他開啟手上布包，裡面是一件粉色的連襟半袖衣，還有一條同色的百褶裙，衣服上還有一個小紅盒子。我拿起開啟看是一枚小小的金戒指：

“喜歡嗎？”

“你花這錢幹嗎？”

“後天是雲臺的好日子，我也得讓你高興。”

“你買別的不行！咋買戒指？”

“戴上試試。”

他拿起替我戴上，尺碼竟合適，我驚訝道：

“你怎麼知道尺寸的？”

“我用眼睛量的：

“衣服試試。”

他推我進裡屋，換上衣裳出來。紹興直盯著我看，我走到他跟前：“咋這麼合適，就像訂做的！”

“好看嗎？”

“好看！”

他瞟了眼門外把我迅速拉到門後抱住我道：“想我了嗎？”我掙脫開道：“這人多小心點好！”

“這誰不知道，都知道。”

“可李家的人在，不行。”

“他們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也不能這樣！過後，我怎麼面對他們！”

“那行，我親一口。”

他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拉起我走了出來。我趕緊掙脫他手去廚房幫李媽開飯，李媽看向我道：“這衣服林營長買的？”我點點頭，她發現我手上戒指停下動作道：“這你可別帶！太太對家中首飾一清二楚，恐怕壞事！”我忙取下戒指用手帕包著塞進內衫裡。我捧碗，紹興也過來幫忙，桌擺香椿樹下，馬叔在一旁抽著菸袋鍋子，紹興過去從袋裡掏出一包煙給馬叔說：

“叔，抽這個試試比你那大煙葉好抽多了！”

馬叔接過說：“那謝謝林營長了。”

“別客氣！”

紹興抽岀一根幫他把煙點著了，他吐著菸圈。紹興道：“馬叔，我和夢兒這事…”馬叔看著他道：“不要再講了！這事就當你沒說過，我也不知道！”我在桌邊坐下，李媽過來坐下道：“先上桌吃飯，”柳生過來坐下，馬叔看著我道：“少奶奶，你也別總執著你與林營長的事！你是怎麼來李家的，我是知道的！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我懂！這事我爛在肚子裡，僅當不知道！”我看向李媽，李媽笑道：“大喜日子，糟心的事別提！吃飯？”

她端起碗，紹興對我笑，我心裡卻像是打鼓的，與紹興已成夫妻之實，這恐怕不會對這關係再有改變的時候，前面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面對了！

雲臺是在半夜讓猴子和小豆子攙扶回來的，一塊跟去士兵不見回來，他喝得大醉，他一路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我和李媽出門看著他們，李媽道：“明日都結婚了！還喝得爛醉！”便去廚房弄了醒酒湯，紹興走了過來，我看著他道：“婉紅是誰？”

“他以前一個相好的。”

“他心裡有別人咋還能跟小七結婚？”

“人是現實的，那女人給不了他想要的！”

“她是個妓女？”

紹興點點頭，偏房外屋傳來馬叔的呼嚕聲，他睡得很沉。晚上院外有風比屋內涼爽，抬頭看天星星像一盞盞小燈掛在天上，屋外樹上的蟬在竊竊私語，鄰屋的貓也在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