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郡那間偏僻的小酒館裡,一如既往還是熱鬧,老闆照例在吧檯後面提著白蘭地灌著,二樓依舊是個禁區,不過除了老闆也不會有人想上去。
樓上只有那個整日神神叨叨的傢伙,長得倒是個金髮碧眼的小美人,但脾氣實在不敢恭維。除了老闆,還真的不會有人會想要理他。
但小酒館接二連三來了不應該來的人,擾了寧靜。眾人都有所不快,但奈何前一個來的是血獵榜單前十,現在這一個……
白髮金瞳,似神似魔。
眾人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一會兒,還是被來人開口才醒了神:“賽瑟爾呢?”
謝聞儀問,看著酒吧裡那一群凶神惡煞的回了神,盯著他語氣不善:“做什麼的,關你屁事!”
謝聞儀根本不理,一腳勾起桌子,輕飄飄地掀翻了滿桌的瓶瓶罐罐。
“再問一次,賽瑟爾呢?”
那群人根本不知道害怕,還是非要挑釁:“喲!來了個踢館的?”
說話那人起身轉動脖子,手中亮出了刺刀:“來!比劃比劃。”
謝聞儀只是輕飄飄看過去,並沒有說話,只是下一瞬出現在那人身邊,抬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咔嚓”一聲脆響,滿座都靜了。
只剩下後知後覺的慘叫充斥著整個酒館,謝聞儀放下手,拿出手帕略有嫌棄地擦了擦,絲毫不管落下來的刺刀,任由其啪嗒地落到地上,不知為何斷成了兩截。
離得近這時候才發現,那挑釁的人不是單純骨折那麼簡單,手腕扭曲地偏到了一邊,手骨都斷了,白色的骨頭穿著血肉刺破面板,血流不止。
謝聞儀並不管慘叫,還是平靜地問:“賽瑟爾呢?”
老闆德恩這時候終於出來了,他一臉酒氣的潮紅,頭髮潦草鬍子拉碴,但不難看出俊美,也多虧了極好的皮相,才經得住他這麼造作自己的臉。
“跟我來。”他說著,往二樓走去。
謝聞儀緊隨其後,看著她停在房門外,抬手敲了敲:“有人找你。”
裡面沒人應,德恩“嘖”了一聲,直接抬手推門,只聽到破風聲極快地傳來,德恩嫻熟地往旁邊躲去,瓷杯碎在腳邊,恰好是剛剛剛德恩站著的位置,朝著面門,若是晚那麼一步,絕對會落得個頭破血流。
謝聞儀沒進來,看著這一幕,只是笑:“氣性真大。”
德恩聞言回頭看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看著蹲在陰影裡的人,月光照不到他的身上,渾身都是黑暗。
“歲歲平安。”
他說,想走過去拉起地上那人,卻被賽瑟爾吼了回去:“滾。”
德恩沒有滾,他還是走近,賽瑟爾突然瘋狂,抄起手邊的東西就砸過去:“叫你滾沒聽到嗎?!滾!”
德恩接住了枕頭,從臉上拿下來,並沒有滾,但也沒再哄著,他語氣冷了些,只是說:“收收你的脾氣,有人見你。”
賽瑟爾抬起猩紅的眼,顯然是壓制不住對血的慾望,現在正處於混沌癲狂的邊緣。
他勉強壓制,看著德恩後面的人,卻如何都看不清,只能又看向德恩,問他:“誰?”
謝聞儀從門口進來,朝地上的人笑了笑:“我。”
賽瑟爾一個激靈,身體的本能被喚醒,對於始祖的恐懼和敬畏刻入骨髓,他終於清醒不少,即使再不願也只能顫顫巍巍地直起身,頭低入塵埃:“始祖。”
謝聞儀似乎是笑了笑,拍了拍德恩的肩膀:“你先出去。”
德恩並不想,他不知道這次來的這位美人居然是血族,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始祖,他實在不敢放賽瑟爾一人在這邊,要知道始祖動動手指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但是他留下了又能做什麼呢?謝聞儀知道賽瑟爾也知道,只是謝聞儀不在意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但賽瑟爾在意。
他說:“你先出去。”
德恩最後看了他一眼,說:“我在門外。”帶上門,如他所說等在門口。
謝聞儀收回了視線,看著偽裝乖巧的賽瑟爾笑了笑,語氣卻甚是冰冷:“他很關心你,不是嗎?”
賽瑟爾一愣,也顧不得什麼,頭更低了:“他只是人類,始祖。”
“有什麼關係呢?人類而已。”
賽瑟爾就不說話了,謝聞儀等不到回覆,絕對無聊,卻又聽到賽瑟爾說:“他不一樣……”
謝聞儀就來了興致:“什麼不一樣,是他一個人類竟敢私藏血族還用自己的鮮血餵養他,還是他給你的感覺比科羅拉家的那小子更好?”
他是非要刺痛賽瑟爾,也不為什麼,只是為了自己開心。
但賽瑟爾意外能忍,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看著他說了另一個話題:“始祖,您,也是重生的吧。”
疑問句卻很肯定。
謝聞儀模稜兩可,給了個似是而非的回答:“你覺得是就是吧。”
他說著,突然抬手掐住了賽瑟爾的脖頸,一把將他提了起來:“所以你膽子可真不小,連我都敢謀算了?”
“想要我死?嗯?!野心不小。”
賽瑟爾臉色漲紅,手指痙攣著,卻不敢攀上謝聞儀分毫,只是艱難開口:“晚輩不敢……”
“不幹什麼?我親愛的執事的手裡難道只是普通的水嗎?”
謝聞儀笑著,手越收越緊:“科羅拉如此待你,你還為他們賣命呢,你可知殺了我獲利的只會是他們。”
“晚輩……知道……”
謝聞儀丟開了他:“那你倒說說怎麼知道法。”
賽瑟爾劇烈咳嗽,稍微緩過氣是一刻也不敢耽誤,馬上開口:“上一世是晚輩識人不清被科羅拉利用陷害於始祖,致使帝國傾覆世界崩潰,這一次晚輩是絕不會再陷害於始祖。晚輩保證。”
謝聞儀卻並不信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黑魔法禁術。
他笑了笑,並不看賽瑟爾,背對著他,意味不明:“黑魔法,能力置換,你倒是學得不錯。”
賽瑟爾冷汗下來了,謝聞儀轉過去,看著他笑得如月光般冰冷:“怎麼?聖水提純可難了?”
賽瑟爾不語,眼見計劃被拆穿,也不再裝模作樣,語氣嘲弄,帶著視死如歸:“始祖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要殺要剮隨你,只是外面的……別牽連他。”
謝聞儀倒是笑了:“死到臨頭還有空關心別人,哈!好一副痴情的苦命鴛鴦啊。”
賽瑟爾不語,謝聞儀卻不發難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看著賽瑟爾:“我沒興趣殺你,捏死你像捏螞蟻一樣,沒意思,既然你想殺了科羅拉的那小子,不如順便把科羅拉都給我滅了,如何?”
賽瑟爾意外,卻沒有應下:“這算是什麼?贖罪?”
謝聞儀:“不,算是交易?”
“什麼交易?”
謝聞儀理所當然:“當然是你的小情郎啊,給他下了點東西,你聽話些,他自然沒事。”
賽瑟爾臉色很不好:“始祖,與他無關。”
謝聞儀很為難:“啊,但我能怎麼辦呢?我下咒也挑人的。”
他看著賽瑟爾,話語如利劍般刺下:“我嫌你髒啊。”
賽瑟爾不說話了,他咬牙,神色為難。
謝聞儀並不著急他做決定,他很有閒情逸致,頗有耐心。但賽瑟爾卻意外地乾脆:“好,我答應,只是你不能傷他。”
謝聞儀擺手:“放心,你不多做什麼小動作,他自是安然無恙。”
謝聞儀走了,房間裡又剩下寂靜,月色如涼霜卻無法讓賽瑟爾冷靜分毫。
德恩推門進來,還是放不下他,只是語氣還是冷硬的:“那血族人呢?”
“走了。”賽瑟爾強作鎮定,語調一如既往地諷刺冰冷,“怎麼?捨不得他的漂亮臉蛋?”
德恩被他氣到了,吼他:“賽瑟爾!”
賽瑟爾沒有絲毫反應:“還留在這裡幹什麼?不下去待著,做什麼春夢?”
德恩眼眶莫名紅了,也不知因為什麼:“賽瑟爾!你夠了!你不是不知道,為什麼……非要這麼說我呢?”
“我要怎麼做你才滿意。”他說著,語調裡竟是帶著絕望。
德恩下了樓,不願再看賽瑟爾,仰頭灌了白蘭地,渾渾噩噩地下了樓。
賽瑟爾忍著心痛,忍著想去追逐的腳步,硬生生止住,看著他,沉默不語。
別再憐憫我了。
不值得。
賽瑟爾早就不是那個年少熱烈的少年了,那段時光於他來說,過了不知多少個百年,德恩對他來說,是年少最熱烈的陽光,也是他這輩子最無法企及的存在。
他是血族,即使是被迫成為的血族,也在不能觸碰陽光。
德恩喜歡他,可賽瑟爾是個懦夫,他不敢回應。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賽瑟爾早就不是個正常人了,他的精神每時每刻都在崩潰的邊緣,一邊是過去被遺忘的記憶,一邊是被肖恩•科羅拉初擁後的生活,更多的是那個站在陽光下朝著他笑得開懷的德恩,說以後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死也不分開。
死也不分開。
可他現在連死亡也做不到了。
仇恨扭曲了他,對鮮血的渴望拉扯著他,他不願意像那群獸類一樣成為低賤的渴血的物種,但本能終究是難以抵抗,對抗的結果是永無止境的幻境和夢魘。
那些仇恨,黑色的潮水總是會不斷擊打著他,將他拉扯著,溺亡在仇恨的海里。
他早就忘了喜歡是什麼感覺,留在他身體裡全都是病態和不堪。
科羅拉喜歡他的容貌,金髮碧眼,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那一夜只不過是晚歸了些,便被科羅拉抓了去,不顧他的反抗,初擁了他,讓他成為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以鮮血為食,永伴黑夜。
那一段時間賽瑟爾癲狂了很久,難以置信了很久,可事實改變不了,被科羅拉囚禁在身邊的每一天,他都渾渾噩噩,接受不堪的羞辱,渾身都是破碎的痕跡。
但是他沒辦法反抗了,作為科羅拉“血系”之下的“後代”,賽瑟爾無法反抗他,只能任由他在他身上留下不堪的痕跡,就連最簡單的死亡也做不到。
身體不堪靈魂骯髒,賽瑟爾在那個時候幾乎活不下去了,他每日都被折磨著,最開始的日子裡幾乎都被困在了床上,後來科羅拉越發變態,他能活動的範圍也漸漸擴大,傷口卻越來越多。
血族的身體沒有什麼傷留在他身上,可科羅拉不想讓他恢復那麼快,於是殘缺的身體拖著鮮血,在地上爬行,連狗都不如。
他是最低賤的牲畜。
賽瑟爾早就瘋了,精神不正常,最後被折磨出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竟是對科羅拉那個畜生產生了感情。
賽瑟爾恨死自己了,他沒有臉再去見自己的心心念唸的陽光,恨不得一死了之。但也是幸好,科羅拉對他的興趣終於減少,他遺忘了他,他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他每日都在壓制自己不正常的情緒和精神,不想再對那畜生產生病態的感情,萬幸中的萬幸,科羅拉家野心不小,竟是把目光瞄準了謝聞儀。
他成為了“餌”,終於被始祖的力量殺死了。
解脫,真的只在一瞬間。
但老天待他不薄,讓他重新活了一次,雖然還是以血族的身份,但今非昔比,賽瑟爾心中只有恨,他沒了別的感情,滿心滿眼只有仇恨,淹沒著他,拉扯著他,懸著他的性命,一路靠著恨意支撐到了今天。
甚至不惜為了報仇學習了黑魔法禁術。
危害不知,副作用不詳,但他還是一意孤行。
他逃了出來,不再被科羅拉控制,只是沒想到,九死一生逃出來,禁術的反噬被觸發,他倒在了路邊,被德恩撿回來。
命運給他們開了玩笑,在賽瑟爾決心要忘了他的時候,德恩還是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們都不知道,為了這次相遇,對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代價。
賽瑟爾不知道,德恩為了他,為了找到他,十年如一日尋找,守著小酒館,有了線索就出發。
十年,什麼地方都去過,帝國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是,血族的領域。
德恩也不知道,賽瑟爾被關在科羅拉城堡中的每一天都在想他,為了這一次相見,隔了百年。
但故人相見卻不再是故人。
賽瑟爾絕對自己骯髒的靈魂和身軀不再被允許接近乾淨的德恩,他自卑,低入塵埃,卻還是在德恩面前強行維持驕傲,惡聲惡語氣他,想把他推離自己的身邊。
但是德恩對他太好了,任他如何任性,他生氣哀傷絕望,卻始終不曾放棄他。
他知道他是血族,知道他精神不好,知道他渴望鮮血,知道他病痛,知道他所有的不堪,但他不曾嫌棄。
是賽瑟爾在嫌棄他自己。
他覺得自己不配。
但德恩並不覺得,他全盤接受他的所有。
他知道,什麼都知道,賽瑟爾固執維持的驕傲,表面和內裡,他們都心知肚明,只是不願說不想說,像是不點破,就還是原樣。
賽瑟爾的驕傲,德恩的體貼。
一切還是從前。
他們小心翼翼地維持所有,可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就像賽瑟爾的癲狂越來越明顯,總該有壓制不住的一天。
賽瑟爾都放棄了,可德恩並不想。
他用鮮血餵養著賽瑟爾,在他剋制不住的時候,被禁術和本能支配的時候,心甘情願讓自己成為他的血庫。
是救贖,還是那道光。
謝聞儀說的沒錯,他是在餵養他,心甘情願的。
血族的黑夜裡沒有陽光,
我來做你的陽光。
請不要害怕,
我親愛的,
我永遠在你身邊。
陽光不會愛你——
我來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