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酒了不發酒瘋就開始亂竄,哪個地方沒人走就往哪裡闖,一次在山後的一片樹林瞎轉,沒想到竟然碰到了江容,她旁邊一個男孩子高高大大的,微笑著牽著她的手,她倒沒什麼,他竟然本能的往後退了退,不知為什麼竟還低下了頭,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她旁邊的男孩子因為不認識,也沒看出什麼,很自然的當成一個陌生人的偶遇,她卻是面無表情,似乎咬著牙齦走到他跟前,此時的他像一個被抓住了小偷,扔到街上示眾。她走過良久,才把頭抬起來,他終於知道,他們已完全成了陌生人了。
她拒絕了男孩請她吃晚飯的請求,一個人回到宿舍,和上次一樣,又仰躺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頭蒙上,她曾想過很多次以不同方式再見到他,但沒想到是這樣。回想到與他分開的近半年的時間,直到現在她仍然是恨他,一個女孩來說她心裡不管多麼喜歡你但這點面子還是要的,是不可能讓你就這麼輕易得手的,往往她們最兇的時候也正是這些被寵壞了的女孩最虛弱的時候,可是在那個時候他竟然放棄了,剛開始她火的不得了,想著他再來找她一定要好好的訓他罵他一頓,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自那以後他竟然再也不來找她,一天,兩天,到後來竟然一月兩月,她似乎明白了,但總不甘心,像她這樣的長得這麼出眾的,身邊時刻都要有男孩陪著的,一旦身邊沒了男孩,時間稍長點,就會受到同學的懷疑。剛開始這種質疑還可不理,但時間一長,她就有點受不了了,最能顯示她魅力的圍著她轉的男孩不見了,她的氣焰也就慢慢熄了下去。要知道一個習慣了被男孩包圍的女孩真的有一天她眼前只剩下她一個人時,那種感覺比她獨自一個人呆在一間大房子裡可能還要恐怖。
那天她覺著在宿舍實在呆不住了,就想著圖書館去轉轉,走到半途,突然天變了,下起了雨,沒有準備的她慌忙一手擋在頭上,拔腿往前跑去,沒想到才一抬腳,砰的一聲,鑰匙掉到地上了,她趕忙俯下身子去撿,站起身時,一把雨傘罩在頭上,對面一個高大的男孩笑著站在面前。她一甩身,就想著往前跑,男孩一把抓住她胳臂說,下雨了,跑去淋溼了會感冒的。她掙了一下,沒掙脫,停了下來,跟著他往前走。男孩說,到哪裡去?圖書館?她沒作聲,只顧往前走,男孩也沒再出聲,打著傘,跟在她身邊。出來時雨已停了,男孩說,餓了,吃飯去,可以嗎?她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應該是沒有拒絕。
他這個年齡是個不可能安分的年齡,一旦躁動慣了,便又很想安靜,可真一要安靜的時候,卻又害怕安靜起來。此時的他不想靜也得靜。伴著他安靜的日子一久,先前那種朦朦朧朧的,曾經幾乎消失了的影子又冒了出來,並且越來越清晰。
李婷好像一直都沒變。她常常穿著一件白色夾克,或淺綠色毛衣,安安靜靜的走進來,像怕她的到來會打擾別人似的。似乎她的安靜也實實在在的傳給了周圍的人,每次她進來,教室都呈現出一股少有的安靜,人們好像都怕那隨意的拍書拍桌子會擾亂這一刻的安寧,大多數人都停下手中的東西看著她進來,繞過講臺,走到那個座位,彷彿都形成某種默契似的。
他們班開了一次晚會,說是7點,他5點多吃過飯洗洗,看看才6點,因為因為沒什麼事,想想就到階梯教室去吧,那裡是今晚開晚會的地方。走到那裡,外面黑糊糊的,推開門,裡面閃著柔弱的黃光,大廳前臺桌子上,高高低低地點了好幾根蠟燭,在空曠的大廳裡柔柔的閃著。而就在桌子前方,默默地,立著那麼一個女孩——長長的眼睫毛均勻的貼在眼眶處,眼眶溼漉漉的,似透著一股霧氣,眼微微地垂下,手中高高擎起一枝點亮的長燭,簡單靜穆,似中世紀朝神的尼姑。
他悄悄的撇進後排的陰暗角落,坐下去,看的越多,就越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渺茫,他相信以前那些自認為高明的嘗試對她來說實在是一種褻瀆,他甚至為自己產生這樣的念頭而不安。
晚會是從播放一首舞曲開始。依然是那件熟悉的白夾克,依然是那頭熟悉的長髮,當那句熟悉的“徐徐回望 曾屬於彼此的晚上”從她嘴裡輕輕吟出時,喧囂的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那是一個月華瀉地的夜晚,窗外樹頁落地劃出令人心疼的響聲。那是他們全班第一次晚會,在有些空曠的階梯教室裡他呆呆地坐在了階梯教室的一個角落,沒有亮光,但他能看見全部。
以後的許多日子,他又把自己幻化成了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自己。在他遠離她的時候,把自己當成了王宮裡一個荷槍執戟的護兵,每天看著心儀的公主在藍天下的草坪自由的嬉戲是最大的樂趣,似乎哪一個冒失的男生奏上前搭訕的企圖都被他手中冰冷尖銳的戟消於無形。而當真的迎面碰上時,他卻又似一個見不得人的小偷,低著頭從她身邊匆匆而去。
那次也是在階梯教室,夜裡看完書出來,發覺天黑得可怕,大雨來了,他只好躲在樓下前門口簷底下,掏出一支菸。教室裡人走的差不多了,路上一個行人沒有,狂風瘋狂搖晃著樹枝。他把煙放嘴裡,拿出火柴,吱的一聲,燃燒的焦糊味令人陶醉。他隨即趕忙低頭,雙手合住,將煙點燃,然後甩甩,將火柴根拋入雨中。忽然間,他聽到背後門環響,門開了,一個人由他身邊溜過,一直下了臺階衝入大雨中走去!
天啦,是她。李婷的背影,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只見她好像她用了一塊綢巾什麼的,折成三角形,蓋在她頭上,自然垂下,把整個頭罩住,然後用一隻手在項下抓緊了那綢巾的前面兩角,風雨中像個衝鋒陷陣的戰士。這麼大的雨,她是不是瘋了,他忍不住叫起來。
“李婷,雨太大,你回來等雨小點再走。”
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回過頭看見了煙火中迷糊閃動的他的身形,向天仰著臉,微微一笑,露出一排貝殼似的牙齒。然後俯下身子一閃,立刻就跑了。此刻,雷電轟鳴,狂風呼嘯,在傾盆暴雨中就消失在那水霧迷漫之中了。
他沒有動,一直在那裡抽菸,直到抽完第五根,雨才小了點,他把衣服一裹,迎著雨衝回了宿舍,直到上了床,怎麼也無法入睡,那微笑太折人了,他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笑。
李婷到宿舍全身都溼了,到宿舍發現竟然空無一人,她把溼衣換下走到床前,竟然發現窗戶開著,她床是靠窗子的,幾乎全溼了,她換下衣服擦洗完畢,發覺沒法睡了,宿舍裡倒有兩個空床,但人家沒回來,是不能到人家床上睡的。她拿著本書來到與她們宿舍相隔不遠的外語系,那裡有一個她最好的同學,高中一起考上來的,她把她的情況講了,,在黑影模糊中聽她朋友對宿舍另一人說:“李婷,我的同學,今晚她要來到這裡,太晚沒有地方住,小琳的床空著,到時你跟她說說,你看行不行,明天一早她就要走的。”說完又低聲向那同學說:“你看了她之後,我知道你一定願意認識她的。”
是誰?答話的同學喊道,她還沒喊完,就住了嘴,夜色中一個神話一般的女孩,竟然意外地立在她的前邊,長長的身影穿著風鼓起的外衣,低低的半頂帽遮著半個臉,她什麼也看不清楚。此時她主動走過去伸手和李婷握手,告訴她,宿舍同學經常提起她,也常在在校裡常聽到她。李婷笑著說:“也許我會她讓你失望了,遠不如朋友所講的那麼好!”
在黑夜裡,她的聲音像銀鈴樣,輕輕地搖著,末後寬柔溫好,帶點回響。她又轉身謝謝那個朋友,率真地攬住她的肩膀說:“會會,你永遠是那麼可愛的一個人。”
她隨了會會上那個床,旁邊的那位同學只覺到奇怪,那麼多女孩子心中傳唱的她在她心裡始終成個古典人物,此時當她真的出現時,她反覺得荒誕不可信。
李婷坐在床沿上,把帽子外衣脫下,順手把一件大紅浴衣披在身上,在會會面前轉了一個身子說:“你看怎樣”。不知為什麼,聽到這話,會會怔了一下,望著燈下披著紅衣的她。看她裡面本來穿的是一件古銅色衣裳,腰裡一根很寬的銅質軟帶,一邊臂上似乎套著兩三副細窄的銅鐲子,紅色浴衣掩映之中透著一股獨特的神韻。她的臉稍帶橢圓,眉目清揚,古典中帶有點歐化的味道;眼睛清棕色,雖然甚大,卻微微有點羞澀,靈動迷人,帶有種黑白分明的既視感,頸肩線條清晰而緊緻,有著天然的高貴姿態,。每一面都交接得那樣清晰,又那樣柔和,光和影在上面自然的流動著。
看會會發呆的怔在那裡,李婷用手戳了戳她鼻子說,看什麼呢?會會回過神來,太美了,作為一個女的,我都受不住了,不知道那些男的怎麼受得了的。
受不住?李婷咯咯笑了,我們今晚在床上一起睡睡講講,咋樣?好啊,會會高興的跳了起來,我要讓自己成為男人中最嫉妒的人,讓她們知道,最先和女神睡的人是我。
你喜歡什麼?上床後李婷盯著會會的臉問。
我喜歡什麼?會會大笑起來,笑的肆無忌憚。沒想到立刻遭到同宿舍同學的抗議,會會,不要把你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會會縮了縮身子,把頭捂進被子裡說,我們說的低點。然後狠狠的把李婷摟了摟,告訴你,我最喜歡的,就是和男人們心中的女神睡在同一張床上,然後任我蹂躪。
傻。李婷輕輕推開會會說,你知道我喜歡什麼嗎?去年暑假隨母親去了一趟鄉下外婆家。外婆的家是在一個高高的土坡下的三間平房,順著坡級向下是一塊塊青石板築成的路面,歪歪斜斜的一直延伸下去,它的盡頭是一條小河,河水很青,每天的早晨阿婆都要提一大桶衣服來這裡洗。
院子邊緣有一口壓井,外祖母的身子隨著拋下的桶繩一起一伏,然後打上的水被清亮的倒入堆滿衣服的盆中,發出嘩嘩的聲響。在清晨淡雅的日光中,她就這樣弓著身子搓著、浣著,她的身前身後落滿金黃的花瓣,細細的,散著淡淡的清香,輕盈至極,燻得人醉。
伴隨著外祖母的是不大院落的靜靜的亭午。日光透過桂樹濃密的樹蔭,花瓣雨也似的灑下來,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慵懶的雞鳴,還有犬吠,花影,攪成了我的迷濛的童年。聽母親說,小時候,我差不多就是在這裡長大的。
外祖父去的早,母親同兄弟幾個主要就靠她拉扯大的。母親有時候要講講她小時候受的苦,說來外祖母的苦就更大。那時候大家都苦,重要的是母親他們都大了,這在今天的我看來的確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母親就我一個孩子也鬧得焦頭爛額。可外祖母到我家從沒提起過過去的事。她總是一個人端把椅子靠在牆邊,從竹籃裡拿出一個線團,再鋪開一張碩大的白布,然後一針一線靜靜的鏽起花來。
在我們這裡繡花也算一種營生吧,通常是她這樣的老年人乾的,一天滿打滿算也就四五塊錢吧,在時下基本上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人還吃力的不得了。我母親和舅舅們也多次勸過外祖母,叫她不要繡了,可她每到一個子女家時,總要帶著這個裝著線團和白布的竹簍,不聲不響的坐下,然後將核桃般皺縮的小臉埋在寬大的白布中,一針一針的開始繡。只有在長時間的勞累後才肯放一放,抬頭望望對面柳葉縫隙間點點清冷的天空。外祖母真的是老了。在她抬頭的那一瞬間,我常常有些悲哀的想。
聽別人講,母親年輕時和外祖母一模一樣。現在看到外祖母這張臉,已很難找到母親年輕時照片上的影子,看見時間的殘酷強加在一個美麗女性身上,有時候比自己親身受這種折磨還要痛苦。
但是看到了外祖母還有她鄰居們 的生活,心又平靜了許多。白天到處轉,到了夜裡回到屋裡,感到不僅是外祖母,其實鄉間的老太太都是理想的母親,原來手裡提著鋤頭的農人,都是這樣母親的溫柔給培養出來的力量。生活那麼簡單,養著那麼多的兒女,好像從未看到他們抱怨,我愛他們那簡單的情緒和生活,好像日和夜,太陽和影子都那樣均勻地放在天秤的兩頭。
有那麼好嗎?會會摟住她,身子緊了緊問道。
她笑著將會會輕推了推說,你不到那裡,就不會想到,這一切有多美。彎曲的小路、柔和的溪流、怡人的樹蔭全合了我的意,也許你永遠也想不到,外祖母傢什麼讓我最著迷,一口井,對,老老實實的舊式的一口井,早晚我都出去替老太太打水。真的,覺得這樣才真是我向往的日子。
我向往的日子就是這樣。說著會會將嘴貼在李婷耳邊,輕輕的用唇舔著。
李婷輕笑著將會會的嘴拔開說,你到那兒去就知道了,到井邊去汲水,那是一個綁著很多繩索的東西,你扶著壓柄,一下一下的往下壓,累了,再望望天,你體驗過那滋味麼?我有過,天呀,我的衣裙讓風吹得鬆散,看到滿山的紅葉在頭上飛旋,這是山間鄉下的秋天,真的是一個童話。
那發自內心的陶醉令會會吃驚,她停下了收中的動作,呆呆望著李婷,好一會說,我現在就是生活在童話中。
這天他和班上的一小子一塊兒去看電影,他們早早的趕到了電影院,一人叨著一口煙,瞪著眼四處亂瞅。那小子忽地用胳臂拐了一下他說,你猜我剛才看到誰了?他說,誰?那小子說:李婷。他心裡 一咯噔,嘴上卻很平靜,是她又怎樣,哦,究竟和誰?那小子說,和一個小子在一起,他媽的看,快看。
他順著他手指的 方向看去,只見前排不遠處座位上,一個女孩半倚在一個男孩手臂上,從背影看很像是李婷。他還是裝作漫不經心的說,真是嗎?那小子說,就是 ,絕對沒錯。他接著問,你看清楚了?那小子說,我沒看到正面,他們經過時只看到背面,但絕對沒錯。他像是找到了一絲安慰說,背面呢,該好多人相同呢。不過那場電影他始終沒看好,他看著看著就走了神,不自覺的往那方向看。可又害怕她真的轉過身來,如果真是李婷的話,他擔心那一刻自己是否受得了。
散場後他站在那兒假裝看著銀幕上的演員表,心裡卻非常緊張的往哪方張望,那小子啦了他說,走吧,還不走幹嘛。他也著實怕他們轉過身來,順勢就走了。
那晚上整晚他都覺著有一塊石頭壓在身上,夠折騰的。第二天到教室就迫不及待的往那兒看,發覺她還是和先前一樣,像是一點也沒變。她越發相信昨晚那小子肯定是看花了眼,不過心頭總還有一絲陰影。
生活還在繼續,白天上課總是無意識的往那邊望,似在給自己尋找一種儀式感,晚上一回到寢室,又還原成另外一個自己。他高聲大喊,在走廊和衛生間放聲歌唱,只是頭一挨著枕頭,又對剛才的自己有種由衷的鄙視感,特別清醒,也特別絕望,自己也搞不清為什麼一到教室就要沉湎那種幻想,一到寢室又變成這模樣,好像總有一個看不見的東西在牽引著他不自覺的這樣做,沉湎、懷疑、背叛中一天天的消耗著自己。也有的時候,由於某種突然的啟示,會不自覺的產生一種突如其來的強烈的緊迫感,信誓旦旦,一定要打破這種虛幻的程式來點實的,甚至在腦海裡理好了各種抽象的具體的方案,可真正一著手又涼了下去,搞什麼呀,考研,時間來不及了。雙學位出去要交錢,哪來?搞文學,見鬼。這下真沒活幹了,他也懶得幹,就像一個在風中飄動不停的氣球,擺個不停,卻毫無作用。他把什麼都想好了,卻什麼也沒做,如果有一天他犯了事,有人來問他,你那天在幹什麼呢?他將啥也答不上來。他只知道每天都在這麼過,過去的某一天與過去的無數天沒什麼區別,此時日復一日的大學生活抽乾了他體內僅剩的那點豪情,沒有慾望,沒有追求,沒有活力,單就剩下一副沒有血肉的軀殼,每天拖著沉重的雙腿,瞪著冷漠的眼神,機械的從寢室再到教室,幹什麼都提不起勁,什麼都覺得沒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