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畢竟處於一個不安分的年齡,和這個年齡所有人一樣,每時每刻無不在背叛自己。他好像特別容易投入,也特別容易厭倦,當自己一離開教室的那種氛圍,立刻又和班上其它人一塊談論女人的乳房和大腿,看到漂亮的總不肯放過。有一次和兩個看完錄影回來,在一條小巷碰見一個女學生,臉蛋也就平平,但穿著非常性感,舉止顯得有些風騷。他們三個一字兒排開,迎著她走去,三道目光齊刷刷的盯著她一個地方——胸脯。剛一開始。她也夠老卵的,頭一仰,胸脯挺得越發高。後來見他們到跟前還沒讓路,才有些慌,臉紅了,頭低下來,在他們面前站住了。他看不過去,挪了挪身子,讓出一條逢,她趕忙貓腰過去了,臨走似乎甩過一句罵人的話,他們沒聽清,不過都哈哈大笑。
到寢室後有人說,哥們怎麼放著放著那麼好的妞不泡,到外面瞅那樣的玩意兒。他說,誰呀,有妞我還 放過嗎?宿舍人說,別裝了,就是你放走的那個。這下他真的有點兒楞了,我放走的那個?誰呀?哈哈,他們大笑起來,你別在外面面前裝處女了,江容呀。他們見他有些糊塗,又湊上他的臉輕聲說到:真的,看得出,她對你的確有那麼點意思。
他好久沒注意這個名字了,這次突然一提起,確實有種親切感。他已記不清當初是怎麼找上她,又是怎麼不了了之的。不過宿舍那幾句話似乎將他從一個混沌的夢中喚醒,他又要變成原來的他了,要穿發白的牛仔褲,要看女人的臀部和乳房,要嘻嘻哈哈逗逗鬧鬧,看他媽的什麼名著,玩他媽的什麼深沉,老子高興怎樣就怎樣,想想誰就想誰,誰管的了我?
他越想越興奮,好像從一場欺騙中醒過來了似的,他這種情緒很快傳染到了第二天,他開始用打量小巷女生的眼光邪惡的打量江容,江容起初倒沒怎麼在意,過了兩天終於注意到了,打扮似乎也性感起來,關鍵是走路也一顛一顛的,他反正是不看白不看,樂此不疲。
就這樣接連幾天後,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江容一個人像往常一樣扛著包在向寢室去的那條路上,他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跟前。
“走這麼快,幹啥呢。”他說。
她好像知道他在後面似的,扭過頭一笑說:“走那麼慢幹啥?”
“等我呀。”
“等你幹啥?”
“和我今晚一起看電影咯。”
她收起了笑,略低下頭,很快又抬起說:“你猜我會答應嗎?”
“肯定會的。”
“這麼有把握?”
“是的。”
“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我到你寢室叫你。”
“我還是不去呢?”
“我就呆那裡不走了。”
和江容在一起他又回覆了生氣。雖說玩的還是先前的那些活兒,可他覺著一點也不重複,就像三伏天裡的一杯冰水,喝下去沒什麼回味,但覺著非常舒服,自是也非常想喝,那時彷彿不需要想什麼,也懶得想什麼,怎麼隨意就怎麼開心。
又到了一年的春夏之交時節,那天他和江容正經過一個路坡,學校庭院的溝坡上到處開滿了月季花,紅的、白的,倒是很好看。江容立刻驚叫起來,要到花叢裡採花。他說我一個大老爺們採花不太好吧,這樣吧,你去摘,我到這兒等你。江容蹦跳著自顧摘花去了,他在那裡踱來踱去,看江容手上拿的還不多,知道她還有一會兒,就信步往那條小路走去,這是一條樹叢中的小巷,小巷旁就是一條開滿花的大溝。
他走出小樹巷,剛一轉彎,猛然發覺李婷在靠著一顆小樹看書 ,看到他來,她合上書,含著笑,忽地又低下頭去。他說在看書?她嗯了一聲。他說,這兒環境不錯,是看書的好地方。她還是低著頭,沒回音,看著地上腳前方一點。他說,看的什麼書啊?我能看看你嗎?她抬起頭,臉是紅紅的,把書遞了過來,眼卻看了別處。《呼嘯山莊》,這本書他看過,說句實話,不喜歡,感覺那裡面的一些人尤其是幾個主要角色都有嚴重的精神病式樣,四個愛的深入骨髓卻又絲毫不值得憐憫的精神病人外加一個陰鬱成性的老看護的故事,很難想象她竟然在看這樣的,他有些詫異看著她,想從她臉上尋找答案,這時忽聽得江容的喊聲,快來幫一下,我夠不著那朵。他把書遞過去,抱歉的笑笑:對不起,我得走了。她臉色變了,有點蒼白,他趕緊轉過身去 ,跑到江容身邊,其實就是另一個坡上的一朵花,她要夠也夠的著,明顯是故意這麼喊出來的。他到那兒後她還埋怨個不停,跑哪兒去了?喊都喊不應。他毫不費力的幫她把那朵花采到。江容高興的跳了起來喊道,真漂亮,看,真漂亮。說著把花伸到他面前,他正朝樹巷深處盡頭張望,早沒了人。江容嘴一都說,你在看什麼?他頓時回過神來說,哦,真漂亮,嗯,真漂亮。
打後來,他眼前常浮起那個花叢中接過書後面色蒼白的失望的影子,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了點,那時還常浮現這樣一個想法,什麼時候能體面而又合乎情理的向她解釋一下,必要時甚至安慰一下,可這念頭遲遲沒能實現,因而他在江容面前有時難免心不在焉,搞得江容也有些察覺了,她說你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很快回到現實中來,知道現在和自己在一起的是江容。
和江容在一起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兩三個月,他們之間該玩的都玩的差不多了,該講的也講夠了,他們的話兒又慢慢少了起來,他隱約感到了某種危機。和江容在一起時,他最怕他們之間安靜下來,這很容易令他想起開學後的那段日子,似乎又不知不覺的來臨了。有時看到在花叢中顛來顛去的江容,不禁又想起了當初給回信的那個江容,前後反差多大啊,相處了這麼久也沒搞清哪個是真實的她,就像到現在他也搞不清真實的自己一樣,他一點都沒裝,不知不覺久弄到現在的自己一樣。也許她也一樣。有時候他想他們能永遠像現在這樣多好呀,真不願為一些煩人的本不屬於他們此刻 所想要的事兒而煩惱,可是他總覺著這些似乎很難把握,似乎有些東西就等在那裡,很難躲掉。他們之間又不知不覺地慢慢回到先前的境地,就像一根系在繩子上的綵球,彈出很遠,也很美妙,卻最終不得不回到原地。
那天,他們約了去爬山,才爬了一截,江容就往石頭上一躺,不走了。他用手推了推她說走不走呢。她測過身子,翻了翻說走不動了。他說你不走,我可走了,說著抬腳就走。她說,是你約我來的,想把我扔在這裡不管了,休想。他說,我沒說在這兒呀,怎樣,我真的走了。她說,你走吧,反正我不走了。嘿,你到底怎麼啦?他見她還是不吭聲,嘆了口氣,坐在她身邊。
過了會兒,他靈機一動說,來,我們打個賭怎麼樣?
怎麼個賭法?她立刻來了精神。
看誰先爬過對面那個小山坡。
喂,你當我是傻瓜呀,你一個大男人,我本來就累壞了。
別急,你先走兩分鐘我再走,我用表對著,我一開喊就走。
嗯,好呀,不過,假如我贏了呢?
今晚請你吃頓好的。
好呀,現在就開始。她一下跳了起來。
喂喂,還沒講你輸了呢。
我輸了------
親你一口
想佔便宜?
脖子上嚒。
她沉吟了一會:“好吧,現在是2點56分,開始。”
哈哈,終於還是我先到了。他一屁股坐在小山坡上的一塊大石頭上,望著氣喘吁吁趕過來的江容道:怎麼辦呢?
她一伸手理了理拂在額前的短髮,喘了口氣說,什麼怎麼啦?
好哇,想耍賴。
他跳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她趕忙掙開他的手,一邊尖聲笑著,邊跳著跑著。當他完全抓住她時,她站住了,收住了笑,直直的看著他。他倒有些發愣了,怔怔的立在那裡,看著她站直的身子,頭微微向前傾,露出白嫩的脖子,他呼吸顯得有些急促了。
看著她臉上露出從未見過的莊重的神色,他心頭竟湧現出一股褻瀆神聖的陌生感,竟呆在那裡不敢動。不知什麼時候,她也沒有說一句,徑自走了,丟下他一人在那裡。
又到了寒假,別人都是盼著趕回家去,他卻總是害怕這一日的到來,但回是要回的,假期這麼長,不可能呆在學校裡,吃的也沒有。到家 後還是那個樣子,根本就沒有什麼家庭的氣氛,吃飯時他也沒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只是一股腦兒胡亂夾些飯菜塞進嘴裡,然後放下碗,怔怔的看著門外。他母親還是閒不著,一手端著碗也要把小東小西收拾一遍。那天她掃完廚屋後,回到飯桌上對他說,你今天在家搞點事,洗鍋碗,給豬食,前門後門關好,不要讓人來拖東西,我和你爸上街買農藥和白菜子回來。
他把這些雜事不大功夫就搞定了,像往常一樣,在屋前屋後轉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又回到床前,坐著發了一會呆,不知什麼時候又睡著了。
當他醒來時,屋裡已鬧成一片。
“老大,你來的正好,這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他父親一看見他就說,他沒有答言,走進後門,他母親正披頭散髮坐在地上,一聲高一聲低的嚎哭,他上前拉了拉 母親的手說,又為麼事啦。他母親像是找到救星似的一把抓住他,“憑你說,今天我們上街買東西,本來路上都還好好的,誰想一下碰上了那個老騷X,那個老鬼就不肯走了,叫我下來找賣種子的,他就在那裡一躍去一躍來,等那個老騷X,我說了幾句,他就和我大街上罵起來。”
“放你媽的屁,老子的魂魄在等人家?”他父親又吼起來。
“我在勸她,你還吼個麼事呢。”他對他父親提高了聲音。
他父親楞了一下,嘴唇動了動,突然坐下來雙手抱頭大嚎起來:“老子前世的做了好大的惡,怎麼遇上這麼個瘋婆娘的喲。”
他母親也提高了聲音:“好了,巴不得我死,死了好跟那個老騷X過,一個老不死的,老討債的,你家祖宗八代就這麼個。”
“媽,媽,你聽我說,聽我說啦。”他剛讓他媽停下來,他爸又吼起來:“瘋婆娘,要死要滾,隨你的便。”“爸,爸----”他直弄的聲嘶力竭,兩個老的卻越吵越兇,他突然站了起來,大喝一聲:“你們吵吧。”他父母親此時倒有些怔了,都住了嘴停了下來。他雙手抱著頭,蹲在他們中間,喃喃低語:“你們吵吧,你們吵吧。”
這時他大弟已把飯菜端上桌,走到他跟前說:“吃吧,管他們是管不好的,一個一點都說不得,一個偏要說。”說著他又轉過身去對著他父母親說:“你們吵吧,待他一去學裡跟你們圈的人都沒有了的。”說完端起碗走開了 。他怔怔的看著大弟的背影,一點兒也不覺得餓。他又看了看兩個大人,他父親還在那兒一個勁的喘氣,母親還在那裡一個勁的低聲哭叫。他走過去說:“爸,你對我說實話,究竟有沒有這事?”
他父親看也沒看他說:“真沒有啊,你要我咋說你才相信呢。”
他沒有說話,頓了一會,走到父親跟前蹲了下去,用手吧地上的一根木片撿起,過了好一會說:“我相信你,你把我養這麼 大,你的脾氣我是曉得的,我不想說這事,今天我只是想說,有些話本來不該我說的,唉,說出來吧,不管怎麼說我肚子裡裝的再多也輪不到我來教訓您。我今天只想說,爸,你想想看,從你生下來到長大,從老家再到這裡,怎麼有那麼多人和你搞?坤發和你是光屁股長大的夥伴,他做了隊長像是專找你的麻煩,金庭您把他養的下來他做會計想方設法整你,東發是您名義上的侄兒,和你賣豬肉錢丟了反說你偷了,您哪次是真做了虧心事,他們怎麼總要找你呢?你自己怎麼不想一想,說你忠厚老實,是的,村裡先成、萬兵他們還老實,怎麼沒人搞他們?說你懦弱,這麼大個各自,在外面懦弱,從小被那個爹(他父親繼父)給打出來的,從小受氣,在外面一直抬不起頭來,於是好多人都覺著你好欺,是個人是個鬼都來找你,前幾年有一次你不在家,明學帶著一家人直接跑到屋裡,把媽還有幾個他們兩個小的打了,結果打了就打了,你回來後跑到他們家吼了兩聲,空有這麼大個身肧,每次都甘被人家搞了,什麼氣都忍著,來到家裡出氣,外面不管多大的冤都能受,到家裡幾句話都聽不得,說一句回兩句。每天早晨一起床有事沒事總要把他們幾個喊起來,到外面轉了一圈回來就要朝人發火,搞點事都要人陪,少一不如意就開始罵,看這屋子裡人都這樣子,那還像一個家?你有本事怎麼不到外面發火?你小時候受了那個爹的氣,哦,要外面也同樣像你小時候一樣是吧,你做了爹就要像以前那個爹一樣,在自己的兒子們面前出氣,在老婆面前出氣了,是吧?你肯定說,沒這麼想,但你就是在這麼做。你自己想想,這個家的幾口人哪像別人家的人,哪有一點家的樣子,你對我媽就不要說了,對我也不要說了,對他們那兩兄弟,你說說看,那點像個做父親的對孩子一樣對他們?你現在對他們這樣子要以後你老了他們對你好,可能嗎?外面好多人都說你忠厚老實,說你氣量大,怎麼一到jia裡就這個樣子呢?
當他直起身子,才覺著渾身輕飄飄的,有些踉蹌的走向房門,一頭栽倒在床上,連動一下的氣力也沒有了,他測過身子,仰躺在床上,頭腦裡亂糟糟的,一時竟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或是什麼時候,迷糊過去。
就在他剛迷糊沒多久,他父母又開始吵了起來,他弟弟們好像都心安得很,他卻是一句也聽不下去。又披衣下床,跑到父母親面前說了一通,只要他一去說幾句,他父母親就住了口,可一走用不了多久,就又開始了。先是他母親一個人自言自語嘀嘀咕咕,再又是他父親的一聲爆喝,又開始了。有時他實在受不了了,就用兩手塞住耳朵,可偏偏那聲音往耳朵裡灌,他真羨慕下面兩個睡的正香的弟弟,甚至巴望著自己,或是他父母是聾子啞巴。聾了好。一次在床上他竟然這麼說出聲來。但越是這樣,那聲音越是擋不住往耳朵裡灌。到後來對聲音簡直敏感到了極點,一次老鼠吱吱的啃食物的聲音竟也聽成了他母親的喃喃自語心都吊起來,擔心又是一場吵架的前奏。就這樣,往往夜裡根本無法入睡,白天無人時酣睡,到後來白天黑夜都變得模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