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醫院裡,燈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
五感恢復,難聞的消毒水味兒縈繞在鼻間。
她下意識的抬手去擋眼睛,小護士趕忙攔住,“輸著液呢,別亂動啊,等會兒回血了。”
“我...沒錢。”
“你說什麼?是哪裡還難受嗎?”小護士心好,靠近她輕聲細語的詢問。
楊靜黎又說了一遍,口齒還不太清楚,不過這次她聽明白了,“放心吧,你哥哥交過錢了。”
“哥哥...?”
“是啊,陳齋不是你哥哥嗎?”
“不...”
“你高燒昏迷兩天兩夜了,都是他照顧的你。行了,剛醒別說太多話,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就好了啊!”
陳齋提著吃的從外面回來,走進病房,開門,護士朝他噓聲,他立刻會意,反手輕輕關上。
護士小聲說剛睡著。
後半夜,陳齋一直守著,那天晚上,他差點就沒找到楊靜黎。
多虧了那個裝糖果的鐵盒子,小姑娘手僵沒拿穩從垃圾箱裡掉出來。
糖果灑了一地。
他才從垃圾箱裡把人翻出來,抱著往醫院跑。
出於愧疚,杜培主動給她出了醫藥費。
陳齋把她放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動作很輕但還是惹得她皺眉。
慘白的臉還沒他一隻手掌大,皺巴巴的擰作一團,儼然不舒服極了。
護士給換衣服的時候都不忍心看,說是渾身青青紫紫的,沒一處好的。
轉天,楊靜黎醒來,就看見站在窗邊打電話的少年,黑色的衛衣寬鬆的牛仔褲,人還是那個人卻感覺大不相同。
陳齋真的完美遺傳了宋芝華的優良基因,雙眼皮大眼,高鼻樑薄唇,側臉輪廓線很明朗。
陳齋聽到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走過來自然的把手搭在她額頭上,反覆摸了幾下。
“想喝水?”
她的視線停在水壺上,點頭。
陳齋拿起桌上的水試了一下水溫,轉身倒掉,重新去打了開水回來,吹得差不多了才放到她手邊。
光這一連串動作下來就耗費了不少耐心。
他什麼時候這麼服侍過人,宋芝華病的時候,他忙著掙錢給她看病,都沒這麼照顧過,楊靜黎算是撿到大便宜了。
靜黎一手纏著紗布,一手扎著針,拿不穩,他還得把人扶起來坐好,把水遞到嘴邊,“我他媽真欠你的。”
當初就不該多管閒事兒。
“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楊靜黎搖頭,眼裡沒有波瀾,小口小口的喝著他遞過來的水。
“下午出院,回去收拾東西跟著我走。”
點頭。
“不問我去哪兒?”
搖頭。
“楊靜黎!你是啞巴了還是聾了,話都不會說了?”他這一吼,楊靜黎抖了一下,咬緊嘴唇,眼淚珠子似的嘩啦啦往下掉。
“得得得,惹不起惹不起,我真服了你了!”陳齋慌忙放下水杯,捏起衣袖胡亂的在她臉上擦。醫生跟他說過這是正常的應激反應,他一時衝動給忘了。
“不準哭了!再哭老子就把你扔出去!”陳齋俯身捧起她的臉,死死盯著,一副說得出做得出的樣子,哪知道人根本不吃這一套,頓了一下,哭得愈發的兇。
陳齋徹底投降,把人腦袋摁在懷裡,眼不見心不煩,隨她哭,哭個痛快。
緊繃著的那根弦突然放鬆,楊靜黎扯著他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得虧這間病房其他床都空著,不然人家還以為他陳齋怎麼著她了呢!
護士進來給她拔針,人還一抽一抽的,陳齋在邊上擦著自己被蹭得滿是鼻涕口水的衣服,一臉嫌棄,瞪了她好幾眼。
這會兒醒過神來,楊靜黎還是怕他的,縮在一邊,不敢和他對視。
“好了,回去以後,手先不要碰水,按時塗藥,可千萬不能撓啊!這凍瘡不比其他的,好得慢熬人得很。還有這些都是活血化瘀的,你身上那些傷記得擦。”
護士一一交代清楚,把一袋子藥塞進陳齋手裡,給她拉好外套拉鍊,又多叮囑了幾句,“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正是長身體的關鍵期,營養不良可怎麼行。”
說話間看了幾眼陳齋,“行了,跟你哥哥回去吧!”
他沒有否認,所以楊靜黎以後有哥哥了,叫陳齋。
她住院的這幾天,外面早就大雪封城了,厚厚的雪鋪了一地,反著白光,大街小巷看起來都明亮了很多。
陳齋跟在她後面往三善街走,兩人都沉默不語,楊靜黎走出一個腳印,他踩一個。
陳齋不知道接下來怎麼安排,只能先帶她去市裡跟著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幹什麼?走啊!”陳齋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破舊的居民房,三樓圍欄上,一群和她差不多同齡的女孩子和她招手。
楊靜黎沒想到林佳她們能找到這兒來。
明明臉上的笑意是那麼濃,卻讓人不自覺的生畏。
楊靜黎像老鼠見了貓,轉身就要跑,被陳齋拉住,“你他媽的怕個毛啊,老子在你後面跟著,上去!拿你該拿的東西!”
現在黑著臉極度不耐煩的陳齋看起來也挺恐怖的。
“快點兒啊!”楊靜黎抓緊衣角,在陳齋的推搡下,一步步往樓上走,時不時要回頭看他一眼。
陳齋嘴裡嘖的一聲,她趕緊回頭加快腳步。
打火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然後就有煙味兒飄散開來。
破舊的居民樓,懸在外面的扶梯上全是腳印,林佳她們應該守了幾天吧。
陳齋斜靠在樓梯口,盯著她走過去。
他倒要看看是什麼妖魔鬼怪,這麼能耐。
跟著林佳她們的那幾個初三的男生,看清站在樓梯口的人,連頭都不敢抬,只小聲提醒林佳。
林佳膽子再大也知道連他們都怕的人肯定不簡單。
楊靜黎低著頭進屋,唯一一次,她們沒有為難她,自動讓開。
陳齋冷哼,吸了一口手裡的煙,慢悠悠的走過去,手裡的袋子發出的聲音在走廊裡格外清脆。
你個男生差不多和陳齋一樣高,愣是不敢抬頭和他對視。
“趙全,你挺厲害啊,現在都敢入室搶劫了?”
“齋哥哪兒的話,就...鬧著玩兒呢!”
“哦~好玩嗎?”
那個男生猛搖頭,“那還不快滾,等著我發煙給你抽?”
“沒...沒有,這就滾。”
林佳有些不服氣,但也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一群人正要跑,陳齋又像想到了什麼,全給叫回來站好了,“齋哥,還...還有事兒嗎?”
“靠,老孃受不了了,你他媽誰啊!”林佳氣大,直接罵出了口。旁邊的男生拉她,也被她甩開,“媽的,慫包,放手!”
陳齋忽然想起來,楊靜黎被追著跑那次,就是她帶的頭,那次楊靜黎膝蓋傷了好幾天來著。
啪!
陳齋反手甩了她一耳光。
“你!”林佳被打蒙了,她沒想到陳齋會對女生動手的,紅著眼眶被那些人拉住。
“嗯?老子沒說過不打女生哦!況且你看起來...也不像啊!”陳齋上下睨了一眼這群人,繼續道:“一群小學生,不好好學習,淨學些不入流的,是該教訓了。”
“你說誰小學生!”
林佳還想上前,陳齋咬住菸頭,甩了甩右手,舉起來,她摸著火辣辣疼的右臉,不敢再說話。
楊靜黎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袋出來,站在另一邊等陳齋,始終不敢抬頭,林佳紅著眼,瞪著她,氣得直咬牙。
“過來!”
楊靜黎走到他身旁,這一對比,陳齋總算知道差在哪兒了,同齡段的這些女孩子裡,就她個頭最小,還瘦斤斤的,難怪跟個鴕鳥似的縮著。
“丟東西了嗎?”
楊靜黎搖頭,陳齋把煙掐滅,踩在腳底碾碎,劍眉擰著,聲音低沉霸道,“嘖,抬頭挺胸給我站好了!”
楊靜黎挺直背,不敢看她們。
“檢查仔細了?”
楊靜黎就藏了五十塊錢在出租屋的地板下面,她們沒翻到,現在就在她口袋裡,其他的也沒什麼重要的了。
“還...還有六百塊錢...”聲音輕得更什麼似的,和林佳這大嗓門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賤人,你她媽的胡說八道什麼,就你這破屋子裡哪裡有錢!”
“就是,窮得...”陳齋一個眼神這女生就不敢接話了。
林佳旁邊那個小姑娘倒是想起來之前她們確實搶了楊靜黎錢來著。
一堆人快速摸口袋,東平西湊才湊滿五百七十塊錢,饒是如此楊靜黎也不敢接。
“抖什麼,拿著!”
“沒聽見?”
靜黎顫巍巍的從林佳手裡拿過錢,捏在手裡,以為這就結束了,誰知道陳齋又道:“還差三十,怎麼辦?”
“齋哥...我們改天給你送來,”
“滾蛋!有你什麼事兒啊!這樣吧,你,還有你,讓她打一耳光,就算抵了。”陳齋指著林佳和她旁邊一個高高大大的女生。
也不管她們樂不樂意,陳齋就讓楊靜黎動手。
她哪裡有這個本事,杵在原地跟個木樁子一樣,陳齋實在火大,從身後握住她的手,一個個上臉。
啪!
啪!
一個下比一下重,被打的,沒被打的都悄咪咪站著。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還得是以暴制暴才行。
“還打嗎?”
陳齋從身後扶住她有些顫抖的手,詢問,楊靜黎搖頭,弱弱來了句手疼,愣是把他氣笑了,勾著楊靜黎的脖子,大步離開。
留下眾人一臉錯愕。
林佳何曾受過這種委屈,雙手捂著臉,看著兩人離開的方向敢怒不敢言。
“林佳,不是我們不幫你啊,陳齋真惹不起,下次你有事兒我們肯定上。”
“咱走吧,在這兒站著,怪丟臉的...”
一群人風風火火的離開。
隔壁老頭開門出來,嘆了口氣,“這些孩子啊!”
楊靜黎身上一共有六百二十塊錢在車上給了陳齋五百,還他的,剩一百二,也給了陳齋。
“全都給我了?”
“嗯。”
“你心挺大。”陳齋沒有存錢的習慣,平時朋友多,幾下就霍霍完了,楊靜黎還把錢放他那兒,屬實是——缺心眼了。
從縣城進市區只要一個小時的車程,本來可以坐公交車轉兩站的,但陳齋怕她剛出院不舒服就叫了出租。
想著讓她認認路,可這傢伙一上車就睡著了,陳齋也懶得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