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培在外面打了一晚上的電話,看到通話記錄,他自己也蒙了,“媽的,這個臭女人夠狠毒的!”
“滾出來,”楊靜黎開啟雜物間的門,一瘸一拐的走到沙發旁,聽他說話,“周萍跑哪裡去了?”
楊靜黎搖頭。
“老子的錢被她藏哪兒了?”
還是搖頭,悶著。
“他媽的,出去一遭瘸了也啞巴了?不說話,信不信我打死你。”杜培砰的一聲把手機砸在桌子上,然後煩躁的撓著頭。
楊靜黎閉著眼,等待,最終冷硬的拳頭還是沒落下來。
門外,靠牆站著的陳齋,指尖夾著煙,仰頭朝空氣裡吐出一口白霧,籠罩在他俊朗的五官上方,直到聽見屋裡的人聲淡了,只剩摔門聲,這才抬腳離開。
住這裡總比一個人在外面好,杜培這個人陳齋還算了解,他不敢犯渾真對一小姑娘動手。
隔天,杜培把那個破出租屋裡稍值點錢的東西都搬回來了,給周萍發的資訊打的電話全都石沉海底。
楊靜黎在家裡待了兩天,學校就打電話來跟他要人,當初楊靜黎入學填的兩個號碼一個周萍的一個杜培的,周萍的打不通打到杜培這裡來了。
杜培不敢不放,只是仇恨的瞪著揹著書包離開家的小姑娘,恐嚇道:“你要是趕跑試試!”
其實她已經不太想去學校了,那個地方比家裡恐怖太多,但她沒有選擇。
熟悉的路,熟悉的面孔,境況卻大不相同。
校服外面依舊是那件洗得泛白的單衣,和這冬日的嚴寒根本不能抵抗,尤其今天還颳風下雨。
“楊靜黎。”
聽到這三個字,都要有應激反應了,下意識的想跑,但還是算了,又能跑到哪裡去,被抓到的結果最壞也就這樣了。
“楊靜黎,我他媽叫你呢!聾了?”
她自顧自的走,耳朵自動遮蔽掉外在的聲音,惹得陳齋惱火,三兩步追上去,拽住她的手臂。
“嘶~”楊靜黎手臂上還有傷,被他猛的一拽,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陳齋皺眉趕緊鬆手,但這他媽也太瘦了吧!
手臂細得快趕上他大拇指了。
渾身上下也就頭髮看著還算順眼,不過好看有什麼用,營養都讓佔了,長也長不高,瘦得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子。
她終於抬頭,眼底沒有情緒,灰暗冰冷的看著比她高出一大截的陳齋,語氣比陌生人還疏離,“有事嗎?”
“拿著。”陳齋也不管她願不願意要,直接塞了五百塊錢在她手裡,“藏好,別讓杜培看見,自己去買吃的,不準存!”
陳齋自己也沒什麼錢,扣除學雜費,平時吃喝玩樂的費用,他掙的也就剩這麼多了。
“我不要。”
“幹什麼,這他媽算我借你的,以後要還的!”
“我不借,我還不起。”
“楊靜黎——別他媽跟我軸啊,拿了錢趕緊滾蛋!”
陳齋也沒真想讓她還,反正就幫這一次,這點錢無傷大雅。
這些錢她藏不住,進了學校也會被林佳她們搶走,沒必要,但或許這次她能守住呢?
十一月二十三號,欠陳齋五百塊錢。——楊靜黎。
只是這錢還沒捂熱,就已經不在她手裡了。
“佳佳,找我幹嘛!”
“吃飯,”林佳舉起手裡的錢,搖晃兩下。她們都不是缺錢的人,可是這些錢對於楊靜黎來說卻可以救命。
蘇茵茵笑道:“你怎麼又搶人東西?”
“切,她媽搶男人,我搶她點兒錢怎麼了!”
“佳佳,還是別太過分了,真把人整過頭,就不好了。”
“得了吧,你裝什麼啊,這些手段我可都是跟你學的啊!”
蘇茵茵失笑,跟著她們一起走出廁所,一群人裡,她真像那不染塵埃的天使一般。
清脆悅耳的聲音,皎潔的面龐,成了楊靜黎好多年的噩夢。
廁所隔間裡,楊靜黎起身理好自己的衣服,在洗手檯就著冰冷刺骨的水洗了一把臉,隨後走出去。
身邊經過的人都自動離遠了些。
辦公室裡老師只會用冷漠的語調跟她說要和同學好好相處,甚至看她的眼裡沒有半分同情。
“其實,她也挺慘的,她媽都不要她了。”
“誰說不是呢,林佳她們也太過分了”
“噓,聲音輕點兒,趕緊走吧,誰沾上誰倒黴。”
幾個女生逃一般跑出去,撞到人了,趕緊道歉。
楊靜黎只是自己走自己的,輕聲說了句:沒事兒。
誰也沒有聽見。
...
陳齋當天就回市裡了,大半個月沒有回來。
十二月中旬,楊靜黎在學校外面見過他一次,遠遠地就躲開了。
那個叫林宇的,是他的朋友,他們好像經常一起吃飯。
杜培壓根不管楊靜黎,一分錢也沒落進她手裡過。
放學她會去撿別人不要的空瓶子,拿到廢品回收站換幾塊錢。
老闆娘見她可伶,會告訴她什麼東西值錢,無非就是些廢銅爛鐵,報廢輪胎啥的,她把撿到的這些都搬到出租屋,湊得差不多了讓老闆娘去拉。
最多的一次換了一百多塊錢。
勉強夠她買點日用品。
“我去,你說的是真的?真撿垃圾去了?”
“佳姐,不騙你,我跟了她一路,親眼看見她把路邊那些垃圾箱都翻了個遍,我還給她扔了一個水瓶呢!照片,影片都拍了,跑不了就是她。”
“靠,這個小妮子挺能鬧騰啊!”
林城市的冬天真的很冷,楊靜黎手腳都長了凍瘡,又癢又痛,從藥店買的凍瘡膏,還沒用兩次就被林佳搶走扔了。
她們現在從她身上搶不到錢,因為楊靜黎把錢都買成了東西放在家裡。
她們膽子再大也不敢真跑去杜培的家亂翻。
習慣了她們的謾罵侮辱,漸漸地也覺得沒什麼,只要她不反抗她們就會覺得沒意思了。
但事實往往是相反的,沉默忍受換來的是一次次的變本加厲。
“楊靜黎,要不要我手裡的瓶子,你從那邊爬過來我就給你。”
小巷裡充滿少女少年的歡聲笑語,這是常態,習慣了就好。
“你們兩個去把她弄過來!”
兩個女生一左一右,幾乎是挾持著她,不太費力的就把人扔到了林佳跟前。
這次考試她還是第一名,林佳怎麼也趕不上她。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操你媽的,嘲笑誰啊你!”
林佳氣急抬手扇了她一耳光,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辛甚至哉...”
“讓你背!”
林佳今天被留堂就因為沒有背完書,語文老師說讓她多和楊靜黎學學。
本能的護住頭,蜷縮在角落裡,她們打得累了也就走了。
空巷子裡,背書聲經久不絕,“養怡之福,可得永年。辛甚至哉,歌以詠志...”
手指節上的凍瘡裂開,伴隨著膿流出來。
也不怎麼疼啊!
站在樓道里,楊靜黎不想進去,她覺得噁心,反胃。
杜培又帶女人回家了。
其實住在那個出租屋裡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清淨沒有那麼多汙糟。
“靜黎回來了,來,先到張姨家坐會兒,我給你弄點吃的。”
張姨是和宋芝華一樣心善的人。
只是她馬上也要搬走了。
“謝...謝。”
“靜黎啊,全當聽不見看不見就好了啊,別給自己找罪受。”
“嗯。”
一碗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成了她這段時間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
“手怎麼成這樣了!又被同學欺負了?”
“沒,我自己摔的。”
“以後小心點兒啊,快吃吧多吃點!你這個媽也真...算了算了,今兒晚上先住姨這裡,天亮了你再回去啊!”
“謝謝姨,不用了,我沒事的。”
陳齋只是覺得她住在這裡安全些,可他忘了杜培終究是個男人,而楊靜黎也不是他親生的。
女大避父,更何況是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
楊靜黎再瘦小,也進入了發育期,很多生活上的不方便,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也明顯起來。
那天,杜培應該是在外面喝多了酒,回來就一直敲她的門,她只能捂實了耳朵往床底下鑽。
楊靜黎見多了他和那些女人在家裡的樣子,嚇得只能一個勁兒的大叫,生怕她碰到自己,“滾啊——”
“這...這他媽是我...我家,我想進來就進來,趕緊給我...開門!”
小姑娘的哭喊聲惹得樓上樓下幾家人都開了燈。
不知道是誰報的警,杜培昏戳戳的就被抓走了。
酒醒才知道自己犯渾,在警察局連扇了自己兩耳光。
委屈的嚎啕大哭,“她媽那個臭女人,拿著老子的錢跟野男人跑了!我...我氣不過...”
杜培被關了三天,出來的當晚就被匆匆趕回來的陳齋揍了一頓,就連陳啟都朝他吐吐沫,要不是街坊四鄰攔著,陳齋可能真會把他打死。
“混蛋。”
“老子沒動她!陳啟,把你生的小畜生給老子拉開!”
“活該,打不死你!”
張姨倒是不在乎杜培死活,她只擔心楊靜黎,那天她跑出去就沒回來過,張姨在周圍找遍了,都沒見著人。
陳齋去出租房,看到林佳一夥人守在樓梯口。
就知道她肯定不在。
這次是他幫了倒忙,要真出事兒,只怕今後自己都心難安。
楊靜黎是真的覺得林城的冬天很冷。
比以往她跟著周萍去的任何地方都冷。
風裹挾著雪從縫隙裡竄進來,落在臉上,冰冰涼涼的。
“爸,我好像看見星星了...”
“真的,很好看。”
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哪有什麼星星,不過高燒燒得腦子糊塗了,出現的幻覺而已。
飄雪的小巷裡,行人經過的腳印被雪覆蓋。
綠皮垃圾箱裡成了唯一還有點溫度的地方。
失去意識之前,她模模糊糊的聽見耳邊有人喊她的名字。
或許是又做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