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無聲無息下了一天一夜。
早晨的鐘靈村,空氣溼潤,霧氣騰騰,二十多戶村民一早就叮叮噹噹忙個不停,耕牛哞哞叫個不迭,就連鍾靈河都比往日鬧騰了不少,嘩啦啦地清脆又響亮。
大人孩童,三五成群,揹著、提著或挎著官府發給的粟子穀子大麥等種子,奔向自家的田間地頭,一派繁忙春種圖景。好雨知時節,種田最當時。
新增的二十戶人家,來自四南五北,各有生活習性、語言腔調,與原徙民們一齊匯聚在鍾靈村。這個村子頓時有了煙火氣,人聲喧鬧、雞鳴狗吠,小路曲折、阡陌交錯。
燕來寫的一手好字,作的成篇好詩,打的一手好算盤,是全村絕無僅有的通文墨之人,所以燕來仍舊是里正。
為了不辜負眾望,做個受村民擁戴的好里正,少不得走家串戶。燕來挨家挨戶套近乎,摸底細,總算掌握了各家各戶的基本情況。
民戶籍的,都是早遷來的徙民,燕來對此瞭如指掌。
軍戶籍的,每戶都有男人在軍營或是邊塞城牆沿線服兵役,兵丁種類繁多、等級各異。甚至有的人家是歸順大煜的北勒小部族人。
沒想到的是,個把半月下來,一個高門貴女硬生生變成了街坊悍婦。說話的底氣足,嗓門也亮。
忙完春耕播種,不論民戶還是軍戶,都受邑郡府統一管理,接受軍事操練。凡十二歲以上,五十以下的人,無論男女,都是操練物件。
這是邑郡府特有的政令。雖然與北勒部族進行大規模的戰爭暫時不會有,但是北勒強擄時常翻越邊牆對邊民進行騷擾,對大煜軍事防禦設施,甚至軍隊進行破壞和偷襲的行為,是要認真對待的。為了守衛疆土,這項政令是不得已而為之。
燕來提前接到軍營副將的指令,組織村民到西鄉接受操練。
所謂的西鄉,其實只是一個名稱而已,所在地就在鍾靈村以西兩裡地左右,並無人煙,方圓的地勢開闊平整,利於周圍四五個村莊的村民近距離集中開展訓練。
西鄉。
空曠的地面上已搭建起幾個軍帳,帳外兵器架上整齊擺放著長矛,盾牌,大刀,弓箭等各色兵器。各村村民們陸陸續續到達,里正們向守將報過參訓人數後,操練正式開始。
只見從軍帳內走出兩位滿臉嚴肅、身材魁梧、穿著甲冑的統領,威風凜凜走向操練前臺。其中的一位主統領在轉過身的一剎那,令燕來和飛絮驚訝不已。
燕來與飛絮並排站著,兩人使勁揉了揉眼睛,盯著統領上下打量了一番,無論從相貌、身材還是訓話口音,總感覺這個主統領像阿柱。私底下兩人小聲議論了一陣。
另一位統領便是虎嘯營的副將。剛來邑郡,還是他領著大夥兒抵達鍾靈村,也是他,經常與里正們對接村務。
統領們根據人員結構進行分類,類別不同,操練專案也不同。燕來飛絮是青壯年,但身材瘦小,體力較弱,操練的專案與村婦的一樣。
操練結束後,正準備回村時,主統領單獨叫住了燕來飛絮。
主統領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威嚴,眯著眼睛,親切地道:“小姐,飛絮,不認識阿柱了?”
燕來飛絮再次驚的合不攏嘴,“你真的是阿柱?”燕來喜極而泣,幾乎要喊出來,飛絮也在一邊高興地抹眼淚。
“我是阿柱。”統領有點激動地微笑著說,聲音帶有幾分哽咽。
“你怎的在這裡?嬤嬤呢?”燕來急切地問道。
“說來話長,忙完軍務,我去村裡再與你們細說。”
燕來飛絮使勁點點頭,不捨的先回村了。
鍾靈村一個很水靈的姑娘,有十六七,叫雨水,是北勒族人,性格開朗又大膽,很喜歡往燕來身邊湊。
回家途中,雨水緊跟在燕來身邊,看她兩眼紅紅、心神不寧的樣子,問道:“燕里正你怎麼了?”
燕來也不避諱,“我們遇到了家鄉一個親人,不曾想他也在此。”
“是剛才哪個孟統領嗎?”
“是的,與我們一起長大的阿柱哥!”
“真替你們高興!”雨水羨慕又高興。
燕來難掩欣喜,隨口道:“塞上親友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什麼意思呢?”
“就是很高興的意思!”
燕來也不忘悄悄打趣眉歡眼笑的飛絮:“見到你的阿柱哥,我猜猜你得偷著樂幾天?”
“哼,又拿我尋開心!”飛絮紅著臉不搭理燕來。
傍晚時分,阿柱獨自騎馬來到鍾靈村。一進門,阿柱就給燕來行了個禮,“讓小姐受苦了,都是阿柱的錯,請小姐責罰。”
燕來飛絮不覺得又是一陣心酸,眼睛溢滿淚水,笑著道,“淨說傻話,我和飛絮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突然見到你,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能責罰於你。快快坐下說話。”
飛絮給阿柱端了碗水,大家一齊圍住阿柱坐下。
“小姐走了幾日後,老爺暗中派人抓了我跟阿孃問話,我跟阿孃死死咬定不知情,老爺甚至動用了私刑,但我們未曾提到小姐下落半個字。眼看阿孃快撐不住了,幸好沈公子的人及時趕到制止,我和阿孃才保住了性命。”
“我一直與你們偷偷往來,絲毫不敢露出破綻,生怕夫人找你們的麻煩。不曾想他們還是會想到你們會庇佑我,最後拿你們是問。都怪我自以為是,是我連累了你們。”說著燕來紅了眼睛。
“小姐莫要自責,我跟阿孃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後來呢?”
“我得罪了老爺,自然在城門看守的差事就丟了。我和阿孃流落街頭,沈公子要收留我們,阿孃不肯。”
“後來聽說小姐暴病而亡,我們以為小姐被抓回去,被老爺打死了,阿孃還哭了好幾日。最後是沈公子告訴我們那是假訊息,是專門給別人聽的,小姐一直下落不明。”
“沈公子告訴阿孃,小姐是自由之身了,已不是沈府的人。他知道我們掌握有小姐下落的線索,只有我們願意告知,他可以派人打探,甚至把小姐帶到阿孃身邊,隱姓埋名過平淡日子。幾經琢磨,阿孃覺察他沒有壞心思,便把你的行蹤告知他了。”
“後來,沈公子受皇命遠赴邊關撫邊,怕我們繼續被老爺夫人盯著,便將我和阿孃一起帶到邑郡府。阿孃一直在邑郡城將軍府,幫他料理家務。我在虎嘯營駐守。”
“沈公子那日告訴阿孃,小姐也在邑郡,可把她高興壞了,她吵著嚷著要過來跟你一起住,好照顧你。”
“你告訴嬤嬤,我得空就進城去看望她,讓她莫要惦記。”
“這次能來給村民指揮操練,是沈公子特意安排我的,為的是與你們相認。”
“他為何這麼做?”
“我和阿孃也琢磨不透。解鈴還須繫鈴人,也許得靠小姐親自去問他。”
大家猜不透沈逸究竟為何這樣做,沉默了一陣後,還是北雪給打破了沉寂。
“大哥哥,她不叫小姐,叫燕來兒,我叫燕北雪。”一下子掃去了沉悶的氣氛,逗樂了大家。
“噓,跟牛蛋兒耍的時候,千萬不能提小姐,可記住了?”飛絮摟住北雪,輕輕捂住他的小嘴巴。
北雪撲閃著圓圓的黑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記住了,你都跟我講了好多次了。”
阿柱有要緊軍務要回軍營,辭別時,燕來特意讓飛絮去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