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無聊得東想西想。

牆角上那兩個小音箱，突然響起了劉德華的那首《如果天有情》歌曲。

“總要為愛傷透了心，才知真情多麼難尋。總要流下多少淚滴，才能看清楚自己。就讓我和你，沉睡在夢裡，可知我的心，不願意醒。如果天有情，如果夢會靈，就讓我的心，愛到徹底。我對你的愛，已無法說明，就像風吹不息，雨打不停，此情不渝！”

聽著聽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是的，我是光棍，得不到的人，就會在夜晚成為我的夢中情人。我也只能在夢中，才能跟她在一起。

就在這個時候，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我一接，整個人就懵了，以為在夢中。

電話是小葉打來的，她催我去上班。

我正想打電話給她，跟她道別呢，不想她主動打來了。

我騙小葉說：“我不能去上班了，我另外找了份工作，是我的專長。小葉，對不起了，我撕約了，你另招人幫忙吧。”

“你怎麼了？”小葉在電話另一頭很詫異地說，“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哭似的，出什麼麻煩事了？”

“笑話，我怎麼會哭呢？”清清喉嚨，我強顏歡笑地說，“我這麼樂觀的人，給人用鞋尖修理成菠蘿，都沒掉過一滴眼淚，更不用說現在好端端的，對吧？”

“那你幹嘛不來上班？還撕約？你是不是身子癢，欠扁了？”

“小葉，你聽我說，”想了會，“我真的找到了份工作，比起在精品屋來，更適合我的發展。你不會這麼自私，把我拴著不放，不讓我大展鴻圖吧？”

溫言溫語，估計小葉以為是在開玩笑，我便開始說狠話了：“說真的，這幾天我沒幫到你什麼忙，呆在店裡特覺得鬱悶。賣鞋子也不是我的專長，所以……所以，我不想再呆下去了，我毀約了，你打我罵我吧。”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說謊對不對？”小葉焦急起來，說，“你怎麼在這個時候離開我？這店剛剛轉到我的手上，你就要離開我了？沒有你幫忙，沒有你支援，我沒有信心繼續經營下去的呀？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店，他真的改成你的名字了？”我關心地問。

“剛改了回來，”小葉誘惑我說，“回來吧，我給你漲工資。”

我笑了，說：“不了，真的，我不想呆在你那賣鞋子，那樣很沒出息。”

小葉聽我這樣打擊她，愣了一會，接著聽見電話那頭唏唏噓噓的抽泣聲。她說：“你好讓我失望，你欺騙了我，你這個騙子。說好幫我一年的，說好幫我賺回那筆資金的，說好會支援我的。現在，你竟然選擇離開我，竟然說賣鞋子沒出息，你詆譭我，你這個大騙子，嗚嗚……”說到最後，小葉哭了起來。

我沒想到小葉會極力挽留我，更沒想到是哭著來挽留，我以為她會很平靜很無奈地答應我離去的。

我突然很感動，安慰她說：“小葉，我會幫你的，我離開之後，你的精品屋會紅火起來的，這是我現在答應你的。”

小葉還在哭，她搞不懂我為什麼會離開她。

我知道，她把我當成了生意上唯一的依靠。我充其量只是她招聘去的員工，沒有雄厚的資金來幫助她。她之所以依靠我，是因為她沒有信任的朋友，而我，只是彌補了這一精神上的空缺而已。

小葉哭昏了頭腦，所以想法很簡單，她說：“你拿什麼幫我？你人都要離開了，還能怎麼幫我？”

我笑了，笑得很無奈。

我跟小葉相識的時間不長，前前後後加起來，只有七八天。可是，感覺跟她認識好像有很久很久，有一個世紀之久。但是，我清楚地瞭解到她的一切時，她卻絲毫瞭解不到我的一點一滴。我想，這是我的悲哀吧。

我只能對小葉說：“你會明白的，我人不在了，可是，還能夠幫助到你的。”

小葉聽見我說“人不在了”，嚇著了吧，緊張地問我：“你要離開這個城市嗎？”

她不知道我是本地人，她不知道我想在家鄉紮根的願望。但是，經過這件事之後，我開始打算要離開這個小城市了。

又一次離開小城，人生就是這樣不斷地輪迴巡演嗎？這樣問自己，我已經很累了，難道就不能歇腳下來嗎？

小葉見我沉默了，知道我是決毅要離開她，就問我：“那我們，是不是沒有再見面的可能了？”

看得出，小葉捨不得我離開。

也許我陪她的這七八天，給她的生活帶來了新的氣息，新的希望。也有可能，這七八天的相處，是她的“那個人變心後”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既然如此，那麼在我離開的這一刻，就應該多留她一份美好吧，讓這次短暫的相處劃上完美的句號。

於是，我不想傷她的心，就哄她說：“會見面的，當某年某月某日，星星還沒有落下而太陽又從東方升起的時候，我們就會見面。”

我為什麼說太陽跟星星？我為什麼不說當太陽從西邊升起的時候？難道，我還在幻想，還在希望，會有那麼的一天嗎？之前這方面的虧，我吃得還少嗎？

小葉在電話那頭破涕為笑了，罵我：“又在胡扯，太陽一出現，星星還能看得見嗎？你白痴了？”

我很認真地回答：“這不是在胡扯。太陽跟月亮都能在同一天空下相逢，何況是不起眼的小星星？”

“好了好了，不想跟你爭論這無聊的問題。”小葉給我剛才一逗，沒哭了，大概心情轉晴了吧。她說，“我再問你一句，你真的要離開我嗎？”

我嗯了一聲。

接著，電話那頭，傳來破天荒的一句：“王八蛋。”

？？？？我沒聽錯吧，這個平時看上去很有修養從不暴粗的小葉，竟然罵我王八蛋？

我摸不著頭腦了，問她：“你怎麼罵我王八蛋了？你不知道這樣罵人，是很傷人的嗎？”

“我不管，我就罵你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嗚嗚……”小葉像小孩子似的無理地罵著我，罵到最後竟然號啕大哭起來。

我聽了，本來覺得很可笑的，但是笑不出來，只有心在一點一點地痛，像給絞住似的。

正因為她這一句反常的粗話，反而挑起了我的反叛心理。我開始犯傻了，開始想撕開真相了，我對著話筒說：“小葉，你別哭，我有話想……想對你講。喂，你在聽嗎？”

“在聽著，王八蛋，有話快說。”小葉還在嚶嚶地哭著。

看來女人真的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連哭都哭得像個小毛孩，完全沒有成年人的那份成熟與穩重在裡面。

“其實我很怕跟你說，其實我一直都想對你說，其實我一直在欺騙著自己，其實……”我知道一旦說出來之後，我跟小葉就真的完了，這個完美的句號就會打不上了。所以，我很害怕，很緊張，說話都語無倫次了。

小葉在另一邊聽得如墜雲霧，不耐煩地問我：“你到底想說什麼？”

聽她這樣一問，我更加緊張更加害怕了。

我沉默了大約有一分鐘之久，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最後想到這一次的離開，又如四五年前公園裡的那一幕，真的會永無再繼之日。

為了不想讓這一次的離開，又成為那個“生命的遺憾”，於是我接著說：“其實我想告訴你，這麼多天來，我天天都在說假話，天天都在矇蔽著自己。從你那晚送我的舊鞋子起，我每晚都抱著來睡，每晚都在夢著同一個人。這七八天來，我一直活在興奮與希望之中，我突然覺得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樣灰暗了。”

“我也曾有過雄偉的奮鬥目標，可是現在還是一事無成。面對失敗，沒人來安慰過我，沒人來鼓勵過我。我也曾經給人打擊過，也曾經傻乎乎地以為，這個世上是有真愛的存在，可是你看得到的，我還是沒談成一次戀愛。面對這種打擊，誰來堅定過我的信念，誰來告訴我真愛就在一步之遙處？”

“直至有一天，我遇見了一個跟我一樣單純，一樣給人欺騙過，一樣對愛情抱著幼稚的可笑的美夢的傻女孩，才知道我找到了生命中，一直苦苦追求的那一半了。”

“那個傻女孩很喜歡笑，笑起來的樣子是那麼的燦爛，那麼的天真，那麼的迷人。我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多年來積壓在心中的那些挫折、失意、自卑、無助、彷徨，統統便如撥雲見日一掃而空。尤其是那份‘久治不愈’的，對愛情又失望又渴求的傷口，才會得到慢慢的癒合。”

“我迷戀上了她的笑容，於是放棄了一技之長，願意天天陪著她呆在鞋店裡賣鞋子，只為了能看到她那迷人的笑容。可是過了兩天，我發現她那張燦爛的笑容上多了幾行淚水，尤其是知道她傻乎乎地為某人割脈自盡的時候，我在心裡替她喊不值，替她喊悲憤。我很想跟她說，讓我來擦乾你臉上的淚水吧，讓我一個人扛下這精品屋所有的活兒吧，讓我的無賴搞怪逗樂你的每一天吧。因為我不忍心看到她那美麗的笑容上掛有淚痕。可是，我不敢跟她說，她說過跟我是沒可能的，她不准我打她的主意。”

“現在，某人因為良心發現了，重新珍惜她了，答應會給她美好的生活了，把她要回去了。我由衷地替她開心，並真誠地祝福她，同時也虔誠地祈禱某人從此要一心一意地對待她。”

說到最後，我已泣不成聲了，我得趕緊結束這次談話。我鼓起了勇氣，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其實，這七八天來，我一直都在愛著你，只是，你沒發現而已。”

然後我掛下了電話，然後，我的淚水就像斷線珍珠一樣，一大顆一大顆地往下掉，每一滴都那麼沉重，打在胸襟上，敲打著我的心房。

我還是沒能把住這最後一關，我終於還是把壓抑在心頭的話，給全倒了出來，我終於還是沒有把自己欺騙到底。我應該繼續隱瞞的，我應該繼續欺騙自己的，我應該就這樣緘默地離開，直至生命走到了盡頭，也不能說出一個字半個字的。

當小葉幾次三番警告我不準打她主意的時候，我也一直惺惺作態地在她面前承諾及附和。現在，因為這一次的決定，因為這一次的離開，我就把跟她在一起艱難鞏固的，美好的友誼形象，給徹底推翻了。

我現在成了個虛偽的騙子，騙取了小葉七八天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