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確實在睡覺,緊繃的神經在午飯後賈媽媽進來一句:“主子回宮了!”後才放鬆下來。一夜未眠讓她十分疲乏,精神一放鬆,整個人都覺得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何氏也在硬撐著,祝夫人她們一離開,她也進入了補眠狀態。
初四一早,無憂問何氏:“舅母,今天我們要回城嗎?”何氏搖頭:“既然說了是陪你散心的,那咱們就過幾天再回!”
無憂點頭,吃過早飯,兩人戴著帷帽,坐在涼椅上,由婆子們抬著去了地頭。田地裡人不多,只零星有幾個農人在鋤地,把挖出來的草根扔到一起。無憂覺得奇怪,草根放在一起,過久了不又會長出來?何氏也不清楚,就遣了婆子去問。原來是把這些草堆在一起,曬兩天後點燃,上面堆了泥土和糞水,就成了農家肥。
無憂想不出那是一種什麼狀況,只聽到糞水二字,感覺一定很臭。
莊子上也有一個池塘,裡面養了荷花和魚。何氏和無憂逛到這裡的時候,看見有幾人赤膊在水中摸來摸去,由於太冷,身上都凍得打哆嗦。
這有點礙觀瞻,何氏傳話離開這裡,一行人繼續前行,到了一棵大黃桷樹下,婆子們落下涼椅,柳兒和夏枝早呈上備好的點心和茶水。無憂向四周一看,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站在遠處,有的用手在身上到處摸,有的咬著手指甲,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們。
何氏招了招手,那幾個孩子怯怯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何氏無奈,讓一個婆子端了一盤點心分給那些孩子。
這時莊頭過來了,何氏問他:“那些人在池子裡幹啥呢?”莊頭恭敬回答:“池子裡的藕是供給城裡酒樓的,初八酒樓開業。今天天晴,奴才讓人先挖出來備著。”何氏點頭:“莊子裡的人除了分給糧食,不是在年底每戶都有五兩銀子嗎?那些孩子怎麼連衣服都沒有?”
莊頭看了看那些小孩:“回夫人話,那些孩子不是咱們莊子上的,他們都是從別的村子過來的。那些農戶每年交了賦稅,往往都吃不飽肚子,哪有錢去做新衣服!”
何氏點頭,“把他們送回去吧!以後莊子上還是要加強防護,不要隨便讓外人進來。”莊頭應道:“是,夫人。不過這幾個孩子有些特殊,他們離這有些遠。”何氏奇道:“他們哪裡的?”“聊城!”
何氏沉默了,聊城是魯王屬地,她叫莊頭,“你讓那些孩子過來,我問問他們!”
問完話,何氏和無憂對視一眼,眼中有噴湧的怒火:聊城及周邊是魯王屬地,先帝只有這一個弟弟,所以把最富庶的地方分給了魯王,魯王卻橫徵暴斂,導致百姓民不聊生。他還巧立名目,徵收青壯男子服勞役,鬧得百姓家中都是老弱婦孺。這幾個孩子家中都是沒了活路,偷偷地把孩子送出來,奔條活路的。大人卻不敢走,官府會查,查到了會受嚴重的懲罰。
何氏讓莊頭帶幾個孩子下去,自己和無憂走了一段路,就回了院子。
第二天,無憂帶著人去了山腳,莊子的三面都是山林,無憂不敢上山,一方面自己不一定能爬得上去,另一方面也害怕山上有野獸。莊頭自己不方便跟著,就讓自己的老婆給無憂她們帶路,這婦人話多,邊走邊給無憂介紹田間的作物。說實話,周邊的風景並不好看,田地裡有耐寒的白菜,但外面的葉子都是枯黃的,大部分田地種了小麥,麥苗才長了四五寸長,還沒遮住土地,麥田的周圍種了豌豆,豌豆苗長勢正好,綠油油的,還沒有開花。突然,跟在後邊的莊頭老婆喊了聲:“快抓住那幾人,她們在偷菜。”幾個跟著的婆子趕上前,攔住了三個正瑟瑟發抖的年輕婦人。
婦人看到無憂帶人走近,嚇得跪在地上嗑頭:“貴人饒命,我們沒偷菜,就挖了點野菜。”無憂也不認識野菜啊,就讓莊頭老婆去認,那莊頭老婆看了眼說:“姑娘,這確是野菜,是奴婢看錯了,奴婢看到她們在田邊就以為她們在摘豆苗。”無憂看那些人面黃肌瘦地,問:“你們是哪個村子的?”
幾個婦人囁嚅著不敢說,莊頭老婆說:“姑娘,這幾人不是附近的!”無憂冷冷道:“問問她們是什麼人,如果是來偷東西的,就送官吧!”那幾個婦人更怕了,有一個婦人忙道:“貴人饒了我們吧。我們是逃難到這的,就在這山上挖些野菜充飢,真的不敢偷東西!”無憂遲疑了,那莊頭老婆反問:“你現在可是在我們莊子裡挖野菜!”婦人低了頭:“山上的野菜還沒長起來,我們看見豌豆苗中夾著的野菜又大又嫩就來挖了些。”
無憂疑惑地問:“你們是從哪裡逃來的,最近可沒聽說哪裡受災了?”那婦人眼神躲閃,猶豫了一會才道:“不瞞姑娘,我們是從聊城來的,日子實在太苦了,過不下去,我們就帶著孩子逃出來了。”無憂同情地問:“那你們要逃到哪去呢?”婦人茫然搖頭:“我們是偷跑的,沒有路引,不敢走大路,就在山中到處找吃的,走哪算哪。”
無憂發了會兒呆,轉身往回走,大家忙跟上,柳兒卻留了下來。回到房間,無憂默默地拿了一本地理志看,卻看不太進去,她又煩燥地在屋裡轉來轉去。
兩刻鐘後,柳兒端了一杯銀耳羹進來,輕輕地給無憂放在桌上,無憂坐下,用勺子輕輕地攪著。柳兒站在旁邊道:“姑娘,那些人和昨天的小孩是一起的,她們一共六個大人,八個孩子,從聊城外的柳村來,都姓柳。昨天那些孩子說的是真話,只是沒說有大人在一起,怕莊子裡的人知道了報官!”
頓了頓,柳兒接著說:“她們就躲在山上的山洞裡,出來時家裡的大部分糧食都帶走了,但現在也剩的不多。孩子白天出來向人討吃的,有時候可以帶回些剩菜剩飯。她們大人在山上挖野菜,和著那些討來的飯菜煮了就可以將就一天。有時候要不到,就回來光吃野菜。現在山上的野菜太少,昨天那些孩子吃了點心,回去鬧著說想吃一頓飽的,她們才想到下山挖野菜,混在糧食裡煮了給孩子吃。”柳兒難過地說:“姑娘,她們好可憐,一天就吃一頓,還吃不飽!”
無錯書吧無憂也低了頭,用勺子攪著碗裡的銀耳。良久,她站了起來,去到何氏的房間,對何氏講了那些難民的事,說:“舅母,能幫幫她們嗎?”
何氏有些為難,“好孩子,我知道你有一顆善良的心。但是,她們沒路引,如果被官府知道那是重罪,並且莊子裡的人手已經足夠了,我們該把她們安置在哪裡呢?”無憂知道何氏說的是事實,但還是想爭取一下:“舅母,我明天上山去看看,我想知道她們到底是過的什麼生活!”
何氏看無憂很堅持,無奈同意了,無憂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吩咐尚嬤嬤和柳兒準備東西明天上山。
第二天,吃過早飯,幾人 換了輕便的著裝,何氏也派了幾個家丁過來跟著。找了村民在前面帶路,上山後她們按照昨天柳兒問到的一處斷崖的地方找去。
很快,找到了斷崖,斷崖離地面兩尺左右有幾個山洞,他們小心靠近。這時,一個婦人從一個山洞中出來,看見他們,嚇得大叫:“有人來了,快跑!”
立刻從另外幾個洞中也有人往外跑。柳兒連忙喊道:“柳嫂子,是我們家姑娘來看你們的,別怕!”有個婦人聞言,認出了柳兒,停下了腳步。那幾個孩子也認出了無憂她們,說道:“娘,前天就是這位貴人給我們吃的好吃的!”一群人都停了下來。
那位柳大嫂上前給無憂嗑了個頭,說:“多謝姑娘好心,給了孩了們好吃的東西,不知姑娘有什麼事?”無憂看見這些人都忐忑不安的,心中明白他們在擔心什麼。
她走得有點累了,問柳大嫂:“我可以上去看看嗎?”柳大嫂忙說“可以可以,就是裡面簡陋,怕汙了貴人的眼。”柳兒先順著小路進入山洞,然後出來點了點頭。無憂和尚嬤嬤互相攙扶也進了洞。
這個洞比較大,裡面用一塊比較平坦的石塊放在幾個石頭上,好似桌子,旁邊有幾塊小石頭充當凳子,柳兒在其中一塊石凳上鋪了手帕,讓無憂坐在上面,那些婦人和小孩也進來了,二十多個人把山洞擠得滿滿當當的。
無憂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問:“你們住在這裡,不想家嗎?”這話一人,十多人馬上哭聲一片,柳大嫂哭了會兒,用衣袖擦了眼淚,哽咽道:“姑娘,哪有不想家的,但在家裡實在是沒辦法了,家裡的男人只要滿了十四歲的,全去服勞役了,屋裡老的老,小的小,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我婆婆要我帶著栓子出來,一是掙一口吃的,另外也是給家裡保住一點香火!”
柳兒問道:“大嫂這話奇了,就算服勞役,過一兩年時間到了,自然人就回來了,那用得著逃出來,這在家的日子總會比出門在外的強啊?”
柳大嫂一聽,回答道:“姑娘不知,家裡男兒被帶走後,就不見回來,到官府去問,只說是在服役,但在什麼地方幹什麼都是不知道的,莊稼種出來,官府要收五成,還要人口稅,自家的地還好,交了官稅還能留點,可憐那些佃戶,交了稅後,連糧種都留不住。”柳大嫂擦擦眼睛,接著說:“我婆婆年紀大了,走不動,她說她要留在家等她兩個兒子和三個孫子!姑娘,一個老人家,家裡沒有多少糧,真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說完,實在忍不住了,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