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眠安撫好張元祿,令容錦程放血施針,此法雖無法根治可至少能減緩身體脹痛。
半個時辰後,容錦程將針具放入針包中,她面上無常,然包紮傷口時卻不似之前利落,打個結總是系不好,以至於中途散開好幾次。
蘇眠拍了拍容錦程的手:“朕身體無恙。”
容錦程回過神來,嘴唇輕抿,垂首應道:“是,錦程明白。”
皇家血液之事本就是秘密,除了邵嬤嬤、張大伴,也就只剩她知道了。
思及此,容錦程眼皮微抬,不對,二殿下也是知道的,只不過其中細節之處不清楚。
聖上這是要她不止向太醫院瞞下病情,更是不準給二殿下透露半分。
蘇眠拍了拍坐塌的榻沿:“起來吧,同朕聊聊。”
坐榻正中央擺著張几子,容錦程聞聲起身,落座於几子的的另一側。
蘇眠改了稱謂,頭一回以平等的身份交談,沒有威壓冰冷的命令,只有帶著誠意尊重的請求。
“今日你我不是君臣,我只是蘇岑的長姐,你也只是蘇岑的老師。”
“蘇岑脾氣急躁行事莽撞,又因我過度保護,沒讓她經過什麼風浪,實在過於單純善良。”
“日後可能會有諸多麻煩,還望錦程費心勞力教導。”
說著,蘇眠給容錦程倒了杯茶:“我便將小妹託付給少師了。”
容錦程跪地,聲音微顫透著哽咽:“陛下您怎可如此。”
在她心裡聖上就應是受萬民敬仰的天子,更是她一生所追隨愛戴的主子。
如今為了二殿下竟能低頭做到如此地步,她除了惶恐,更多的是心疼。
當初派二殿下去窮鄉僻壤歷練時民間謠言四起。
百姓說皇帝雖是明君卻不是一位好長姐,皇帝自幼就對二殿下厭惡至極,以至於掌權後還沒忍個幾年,就不念一丁點姊妹情分,便要將人逐出京去任其自生自滅,直至磋磨至死才可消了聖怒。
容錦程嚥下哽咽,抬頭望天子,竟覺得頭一回見清了聖上真實的模樣。
怪不得要加快收網,又狠心送人去歷練,對待流傳的謠言也是置之不理。
原是早就料到這一天,提前為二殿下收復民心、登上皇位鋪好路了。
容錦程眼眶微紅,跪著喝了那杯茶:“微臣謹遵聖旨,臣便是搭上這條賤命也必會為二殿下保駕護航。”
*
自此仨人共同嚴守這秘密,宮裡宮外都無人知曉天子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而徐望悠也是不知情,自打他入宮起就沒瞧見聖上生過什麼病,怎地輕易不生病的人這一病竟好得如此之慢。
藥膳幾乎天天做,煎藥也是守著灶臺煎了一碗又一碗,然就是不見好,徐望悠都要懷疑聖上是不是嫌藥苦將藥偷偷倒掉了。
畢竟聖上小孩脾性的一面他又不是沒見過。
譬如他做的糕點有時太甜了,聖上拿起一塊會吃得很慢,這時便會支他做旁的事,趁此間隙偷偷吐掉。
聽到容大人要過來的時候,聖上每次都會提前把桌上的青花黃鸝蟋蟀罐收進匣子裡。
……
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聖上都自以為隱藏很好。
然每次掩好後,不自覺輕敲桌面或呷口清茶的心虛小動作,這些他都再清楚不過了。
徐望悠這次特意多拿了碟蜜餞,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盯著聖上喝藥。
蘇眠喝一口就停上幾瞬,皺著眉頭的模樣頗像看棘手的摺子般愁苦。
徐望悠見狀,拿容錦程的話來催促:“陛下,趁熱喝藥效才好。”
不知裡頭加了什麼藥材,藥汁黑稠,又苦又澀的。
蘇眠看了眼碗裡還剩一大半,又想起還沒完成的計劃。
這副身子哪怕再衰敗也必須多撐上時日。
她憋著口氣一口悶將藥喝了個乾淨,旋即就要拿起一旁矮桌上的白水來衝一衝嘴裡的苦味。
徐望悠卻攔下:“陛下不可,容大人說了喝完藥不能馬上喝水。”
蘇眠臉色不虞:“開口容大人閉口容大人,怎地朕的話不如容大人好使。”
“唔……”
指腹覆在唇上,蜜餞入口,二人皆怔然。
徐望悠慌亂地移開對上的視線,手指迅速撤下來。
垂眸道:“望悠知錯,陛下恕罪。”
認錯認得極快,然語氣沉穩,面色沉靜,不似之前那般驚懼無措。
蘇眠拿起一塊蜜餞放入口中,化解僵住的氣氛:“挺解苦。”
甜味慢慢在味蕾上綻開,她想起多次提起的那日承諾,將話題轉到了“心願卡”上。
“待休沐結束,南詔使臣來訪,朕恐怕過幾日又要忙了,願望現下可想好?”
這意思是說陛下以後無暇顧及他,趁現在空下來要兌換他的心願卡。
但他現在好像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了,陛下身邊就他一個,平日裡宮人們見了他都要道一句“主子”。
然轉念一想“郎侍”名頭再好聽,底下的人叫得再尊敬,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小傉”(小妾)罷了。
若是能坐在陛下身側,受朝臣跪拜那才是真正名義上的“妻夫”。
這回徐望悠答得比上次真誠,頭一回敢旁敲側擊:“卿只要陪在陛下身邊這一個心願便好。”
蘇眠並未聽出其中意味,只當徐望悠和往常一樣說些好聽的話來討她歡心。
“這怎可稱為心願,未來想達成的事情可有?”
徐望悠嘴唇翕動幾下,陛下沒聽出來或者壓根不想聽明白,話裡含著失落與挫敗:“還未曾想過。”
“那便要快些想一想了。”
“是,望悠想到定會第一時間告訴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