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港的優勢,除了可以與內河共用港口,更多的原因是在地理因素上。在它東面一望無際的大海上,還分佈著一片大小不等的島嶼,在後世被稱為舟山群島。此時的兩浙路,只是在最大的舟山島上建了縣治,為昌國縣。但除此之外的其餘各種小島往往就顧不上了。
實際上,在趙駟的刻意默許下,昌國最東面的梅島【注:即今天舟山東極島】早就成了流求水師在北上的中轉營地,在島上修建有標準的碼頭、倉庫以及營地。因此,梅島也成了這次奔襲杭州戰的指揮大營。
重新編隊之後的流求艦隊,在雷雨的率領下,先來到梅島,與已提前到達的秦剛匯合。
“靖難軍先鋒統制、神蛟軍副都統雷雨參見執政。”雷雨見到秦剛,欣喜之餘,就想當然地要將手頭的指揮權交上,“靖難軍此次十五艘戰艦、七千名將士,悉聽執政號令!”
“誒!”秦剛卻是搖搖手道,“第一你是軍事院直接任命的先鋒統制,沒有臨陣換將的道理,二是這次我還不宜露面,就站在你身後做個參謀官好了。”
雷雨卻上惋惜地說道:“執政用兵如神,本還想借此良機,能夠跟著多多學習呢!”
“無妨,我做你的參謀官,到時候也會與參謀組共同商議軍情!”秦剛說的便就是自綠曲兵時代就開始形成的戰前參謀制度,一改宋時行軍打仗皆由主將一人獨斷的模式。雖然在一開始實行時,大多數的下級並不適應,很少人會提議。但是時間一久,隨著越來越多的意見甚至是建議被採納、進而在戰鬥中真正發揮作用之後,這種源自於後世的戰前參謀制度也漸漸成形,成為了流求軍隊的優秀傳統。
雷雨聽了自然是大喜,如果能夠有戰神之稱的秦執政參謀提點,那麼這場對於杭州奇襲的戰鬥,相當於就有了必勝的把握,而他雷雨,也會因為是這場必勝之戰的指揮官,至少可以載入流求軍事院的輝煌戰史中了。
秦剛戴上了青銅面具,跟著雷雨一同上了船。這種面具在流求軍官中很流行,他又一直跟著雷雨出入,別人對於一直戴著的他也就不以為怪。
雷雨很快就組織了全軍戰前參謀會議,此次作戰,除了從流求過來的神蛟、伏虎兩個軍種,還有從明州派過來的部分飛魚軍,大家有必要在行動之前,就所有的兵力部署、軍資配備、水上陸上的多種戰略預案,一併進行仔細的研究討論。
“原先從流求出發時,已經討論過的內容今天也要拿出來複核一遍,而這次,我們又有了飛魚軍的助力,也帶來了關於錢塘江的潮訊水情以及沿線的一些具體情況。”雷雨總結道,“最重要的是,明州的沿海水師主力開始外出南下,如此一來,從這裡前往杭州的一線,便再無可以威脅到我們的水上力量存在。那麼,各位可以再前後思考一下,還有沒有其他遺漏或容易出現意外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排查的話,特勤房應該還會再送一輪情況的。我們是否要再等一等呢?”有人提醒道。
“杭州城內的情報一直在送,我們定計劃時也核對過多遍。城裡與四周的兵力、戰力情況,資料都很全很清楚。關鍵是這些守軍既不會做認真的防守準備,更是害怕作戰,所以都在各自想辦法留在杭州,也就是一群毫無鬥志的孱弱之師。唯一能夠保護他們的,恐怕只有杭州的城牆了。”一個副將對此說道。
“不過最新的情報裡也是提到了新情況,宇文昌齡在尋求外部力量,想在杭州建立水師部隊。”有一個參謀對此指出。
“組建水師部隊,想得是容易,可哪裡又能這麼簡單呢?”那個副將不以為然地說道。
“是不簡單,但也不得不防。正好這樣,我們的時間,只看江潮的水訊,不管其它。既然剛才說到,最佳入江時間是兩天後,那我們就只等這兩天!”還是雷雨最後拍了板。
這次討論,秦剛一直站在他身後,沒有開口。
結果第二天一早,杭州就緊急送了最新情報過來:蘇州應奉局的朱勔為討好宇文昌齡,調來局卒、僱傭水手,武裝了十艘三千至四千料的海船,將其正式改裝成杭州水師。
雷雨看到這則情報時,臉色一變。因為他十分清楚,此時的戰艦與普通海船在船隻本身並沒有特別的差別,只需要得到官方的許可,並且得到官府的軍備裝置,在船頭船舷增加防護盾板,同時再加裝一些類似於投石機或大型弩機等設施上船,再有武裝士兵的話,的確是可以拉出一支足可抵抗的水師部隊的。所以說,他們的這一次入杭奔襲,的確是需要與這支艦隊要面對面打一仗了。
之前的計劃中,由於考慮到在水面唯一能夠對他們造成威脅的只有趙駟的沿海水師,再加上之前秦剛對火炮使用的嚴格限制,這次流求派去實施騷擾戰的戰艦,和之前一樣,只裝有旋風炮,而此刻再回去重新裝備的時間也來不及了。
“朱勔?!他還真想當東南王啊!”倒時看到情報的秦剛,卻安慰起了雷雨,“什麼樣的人拿得出什麼樣的東西,這杭州水師既然是出自這朱勔之手,那便是一支標準的‘弱雞’艦隊,倒是真不用有什麼擔心了!”
秦剛笑著繼續道:“所謂水師,艦船隻是外表,水兵才是關鍵。蘇州應奉局的那些局卒,在岸上也就是一群只會欺負普通老百姓的地痞流氓,到了海上,更不如普通的船員水手。朱勔的算盤,只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獲得地方官府的授權,然後能夠憑此插手江浙一帶的海貿。這種角色,不必當他一回事,這次去的路上,一旦遇上,也算順手為民除害了!”
看到秦剛如此肯定,雷雨立即有了信心,便立即召集起所有將領,進行出征準備。
五月廿七日,靖難軍水師艦隊,正式駛入錢塘江江口。
艦隊張起了所有的船帆,藉著強勁的東北風,完全抵消了江水的外流,迅速向內河段駛去。錢塘江是一個喇叭口,越往內駛江面越窄。就在最高的旗艦頂端了望哨能夠同時看見兩邊的江岸之時,此時的江面水流也開始有了變化。
“全軍準備,江面馬上就要漲潮了!”
這也是事先算好的時間,此時風向外加水面的漲潮水流,艦隊可以實現最大的機動力,得以快速進入錢塘江內河河段,急速在向杭州的方向駛去,從而實現突襲的效果。
突然,行駛在最前方的艦船直接向後方打出了最緊急的焰火訊號,隨後的旗語便將詳細資訊急速傳來:“發現敵軍水師,至少五艘!”
五艘水師船隊?還是至少,這就與之前送來的情報相符,應該就是朱勔費心裝備的“杭州水師”吧!
“天堂有路你不走!居然自己出海送上門來了?”秦剛在旗艦上輕輕冷笑一聲,從身後對著雷雨說,“雷都統,接下來就看你的胃口如何了?”
“執政放心,雷某的胃口向來很好!來多少,我就吃多少!”雷雨一挺胸脯,作出了保證之後,立即前往指揮塔,發出了“全軍戒備、準備迎敵”的訊號。
此時的水情對於靖難軍水師極其有利,也難怪雷雨如此樂觀:東北風下,又正值漲潮時分,海上的潮水開始向江口倒灌,再隨著江面不斷快速收窄,越往裡面去,漲潮的潮水越急,這便就是自古聞名的錢塘潮水。幸虧如今不是十五,而且也不是八月,不過這每日一次的江面漲潮,也是相當厲害的了。
另一頭,正是朱勔邀請了宇文昌齡一同進行的首次巡江。最前方的船老大已經開始進行升帆操作,想要藉著風向以及江面已經開始變化的漲潮流向,將不斷往出海口行駛的艦船停下,再調轉船頭,順著漲潮之力,快速返回杭州城。
隨後,其餘的九艘船,也開始陸續進行繁忙的升帆操作,並積極準備著回程,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去觀察一下更東面的江面情況。
“七、八、九、十……,是十艘船,船上有武裝,從船型與數量來看,的確和情報裡所說的差不多!”用千里鏡仔細觀察對方情況的一名軍官正及時地向雷雨進行彙報。
“看清他們船上的旗幟了……有杭州水師的字樣……還有應奉局的旗!”
“他們正在調頭轉向。沒有發現我們!”
畢竟是有著千里鏡的幫助,靖難艦隊正提前將對手的具體情況一一觀察下來,並且在雷雨的命令下,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所有準備,並且全速撲向對方。
“噹噹噹當!”應奉局艦隊中的一艘,終於有細心的水手發現了下游正高速向他們衝來的一艦船,數量一時還看不清,不過看樣子,規模肯定不會比他們小。
在出航之前,他們曾得到過朱勔的保證,說目前為止,他們將會是錢塘江上最有實力、也是唯一得到官府認可的武裝力量,這一次,只是出去擺擺樣子,決不會有什麼危險。可是,誰能知道,突然之間就會遇上了這麼極具風險的威脅。
“外面怎麼回事?”落在後面的旗艦上,朱勔聽到了示警鐘聲,立即把人叫過來詢問。
“回稟奉司老爺,在正前方發現一支接近我們的船隊!”
“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知道宇文帥守就在這船上嗎?我們這是代表兩浙路帥司在巡閱江面!”朱勔生氣地不行,“傳令下去,上前攔截住那支船隊,讓他們停下來接受我們的全面檢查!”
朱勔的旗艦發出了指令之後,在他前面的艦船中有一半剛剛完成了調頭的準備,現在又只能手忙腳亂放下船帆,重新轉向。雖然這是東家主官發出的要求,並且船上還有著如狼似虎的局卒及禁軍的催促,被折騰後的水手們心裡也是一陣陣地抱怨:這江面又有風、又有潮水,船隻調頭哪有那麼方便的。
而在雷雨這邊,在發現了前方的所謂杭州水師船隊時,開始時還擔心他們調頭逃跑得太快,不能完全截住。結果沒想到對方緊接著就開始在原地轉起了圈圈,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卻知這是圍殲對方的最好機會,立即下令:“分左右兩列散開,將這支‘弱雞’船隊盡數擊敗!”
下完令後,雷雨心想:執政都說對方是“弱雞”了,這一戰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隨著雙方船隊開始接近,雷雨這才明白:由於還未接近杭州,靖難軍水帥並沒有打出任何正式的戰旗,外面一看,只會以為是一支規模龐大的海商船隊。對方一定是把他們當成可以攔截檢查的物件了。
這樣也好,正合雷雨想要一口全把對方吞掉的“好胃口”。
兩支船隊正在快速接近中,但是兩邊的氣氛絕對不一樣:一邊是隊形開始混亂的杭州水師,不過在他們的船頭卻都是趾高氣揚,揮舞著刀槍的局卒以及一些禁軍士兵;另一邊則是張成兩翼狀的靖難水師艦隊高速逼進中,而艦上操作遠端攻擊武器的水師士兵正各就各位地進行著最後的武器檢查,而準備好要最終跳幫作戰計程車兵也都整齊地列隊矮身躲在兩邊的船舷下方。
此時只能聽見嘩嘩的江水之聲,還有杭州水師那邊放肆的叫喊聲。
“執政,這支水師艦隊的確如您所講,就是草臺班子花架子啊!”雷雨透過手裡的千里鏡正觀察著越來越接近的對面,“白瞎了這麼好的船啊!不行,這些船我都得留下!傳令,旋風炮遠端打擊完成後,取消轟天雷攻擊,讓士兵儘快接近並跳幫奪船!”
秦剛在一旁微笑著不語,他很欣賞眼前雷雨的這種說一不二的狠勁。
靖難軍水師的船隻都是張足了船帆,承受著足量的風,而且此時倒向江裡的海潮已經明顯感到,所以他們的船速正在不斷加快,並緊張地判斷著雙方之間的距離,全力準備接下來的對決。
相反,杭州水師這裡,根本就沒有任何水上作戰的經驗,就算是操縱船隻的水手,此時能夠努力控制住船身,並勉強在江面上擺出攔截的陣勢就已經出了一身大汗了。至於船上被拉來充數的局卒、以及宇文昌齡的禁軍衛隊,都是亂糟糟地聚集在船頭亂喊亂叫,以為還是他們可以稱王稱霸的蘇州城或者是杭州城呢。
無錯書吧說時遲、那時快,眼見著已經有三成的對手船隻進入了靖難軍水師的攻擊範圍,雷雨所在的旗艦立即點燃號炮。
“呯呯!”兩聲巨響,攻擊隨即開始。分成兩列的靖難軍水師艦船上立即爆發出陣陣“咯吱咯吱”的拉動旋臂的聲響,緊接著一批批的石彈開始騰空而起,絕大多數都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對手船隻,“咔嚓咔嚓”擊中船身、甲板上,同時被石彈直接擊中計程車兵慘叫聲也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絕大多數對方都在沒有搞明白是如何遭到襲擊時,就稀裡糊塗地丟了性命。
“海盜!海盜!”還是船上的水手最清醒,發出了最有效的警告。極少數手頭正好有著弓弩的局卒或者是禁軍,此時才慌慌張張地開始張弓搭箭,並且對著前方正在靠近的艦船進行射擊。無奈他們早已經被嚇得不行,許多弓都沒能拉滿就鬆手射出,軟弱無力的箭枝大多數直接掉入江水中,少數也是毫無章法的射到艦船船身,絲毫沒有形成任何反擊效果。
不過隨著距離進一步接近,雷雨沉著冷靜地持續釋出指令:“舉盾防護!升號旗!”
在靖難軍的號旗高高升起後,在杭州水師的旗艦上,終於有看明白計程車兵跌跌撞撞地跑進朱勔與宇文昌齡所在的船艙裡:“大事不好啦!遇上靖難海盜啦!”
艙中樂曲戛然而止,跳舞的舞女也不知所措地站在了一邊。
之前穩如泰山的朱勔此時一聽,臉色大變。靖難海盜不是一直在兩浙路南方的海面嗎?怎麼一下子就進入錢塘江內河裡了呢?他一皺眉:“胡說八道!是不是碰著一些小小的水賊就驚慌失措?這裡可是內河,哪裡來的海盜?”
“奉司老爺明鑑啊!他們的船頭掛的是‘靖難’旗號,而且都裝備有威力極大的拋石機,砸得又遠又準!就是這些海盜船上的裝備啊!”這個衛兵看得比較仔細,此時彙報得也十分清晰,“小人斗膽,請奉司老爺與帥守老爺先行避讓。”
宇文昌齡聽了後先是眉頭一皺,此時才開口道:“朱客省,本帥讓你組建的這支水師之軍,本來就是要用來對付這些海盜叛匪,如今他們不請自來,為何不就趁此良機,將他們盡數殲滅在此呢?”
“對對!帥守訓導的是!”朱勔立刻站起身道,“下官現在就出去親自指揮,一定要將這幫賊子全部抓來!”
朱勔對著報訊的衛兵連使眼色,然後快速走出了船艙。而等他走到了甲板之上,才意識到眼前的情況已經糟糕到什麼樣的境地了:
只看了一眼對面烏泱泱的艦隊,還沒管那裡被石彈砸得哭天喊地的,朱勔就知道今天攤上事了。他不傻,從來就沒真的以為自己的這支船隊有什麼實力,當即就拉著剛才報信的那個衛兵道:“快帶我去找船老大!”
兩人跌跌撞撞地跑到船尾,找到這艘船的船老大,朱勔直接開口問:“有沒有逃命的小船?這個時候,到底是我們放小船回去好逃?還是直接調大船回去好逃?”
船老大經驗豐富,指著船尾說道:“最好的辦法自然是現在就從船尾放下小船,然後直接往岸邊跑,只要上了岸,就不再怕這裡的危險了!”
朱勔當機立斷,直接摘下手腕上的一根粗金鐲子,塞入船老大的手裡道:“快帶我去放小船,這金鐲子歸你,如果能夠上岸逃到安全地方,還會有重賞!”
船老大拿上金鐲子,二話不說,直接貼心地拿起一隻浮環遞給朱勔,道:“朱老爺拿這個套在身上,它是用蘆葦和軟木編成,就算是萬一落水也可保您不沉。”然後又叫上另一個年輕人,帶著朱勔及那個衛兵一起去船尾,那裡一般都會繫著一艘本來用於各種聯絡以及登陸用的小船。
“朱老爺放心,我和犬子兩人一起駕這小船,一定能夠保得您安全脫身。”
最前面,兩軍已經有撞在一起的船隻,而訓練有素的靖難軍則快速跳幫登船,他們不僅裝備精良,而且驍勇善戰,面對他們的應奉局卒、以及表現更糟糕的禁軍幾乎都是直接抱頭投降,少數人仗著會水而跳江逃命,很快就杭州水師這裡的大半船隻就已經被對方完全控制住。
不過,也正是因為前面的這場混亂,竟讓大家都沒注意到,在杭州水師旗艦的船尾,放下去了一艘小艇,艇上載著四個人,在其中兩人的拼命划槳之下,卻是熟練地藉著此時的江潮湧動,極其快速地向著江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