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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巡江

讓兩浙路上下官員將領晝夜難安的靖難海盜——他們記下了靖難的名號,卻仍然習慣性地稱其為海盜——的實際大本營,居然就在他們同時認為可抵禦對方的明州沿海水師大營,這實在是一件極具諷刺意味的事情。

也正因為這樣,在這大本營中進行此次重大行動的策劃工作也就變得更從容了:

首先是對於錢塘江口的潮訊情況的掌握,稍稍有點影響的是,此時正值一年中水位較低的時候,尤其在退潮期間,江邊的灘塗會成為登岸的最大影響。同時,選擇漲潮的時辰迅速進入江口攻擊杭州,並在退潮的時分進行撤退,自然是保證整個行動更快的重要保證,反過來的效果則就大相徑庭了。所以,這些計劃都由趙駟親自帶人進行細緻設計與反覆推演。

其次是李綱動身前往杭州,那裡有《江南時報》的杭州分部,同時也有流求特勤房已經滲入其中的人員,他將親自指揮在這條隱蔽戰線上的輿論戰與情報戰,以確保最後的軍事行動,能夠對杭州及兩浙官府起到足夠的影響。

最後才是流求那裡的準備,十五艘戰艦,七千多人的兵力,雖然是這幾年流求最大的一次軍事調動,但是因為這次的行動將會有秦執政親自參加,以及是對兩浙路首州的精準打擊,流求軍事院非常清楚此次作戰的意義。根據作戰目標重新配備了軍力:由三千神蛟軍與四千飛虎軍組成,另外還派上了半數四百人的飛鷹軍,確保這次的奇襲戰目標的完全實現。

六月初,流求提前向兩浙與福建路附近的海域派出一些普通漁船,佯裝海盜進行騷擾。

果然,杭州又隔三差五地向沿海水師發函催促他們要保障海防,於是趙駟就將這些函件都抄錄了副本——正本他得留作證據——往明州州衙一送,然後點起水師主力,浩浩蕩蕩地南下去巡剿海盜去了。

明州知州聽說此事後,大驚失色,等他帶著一眾官員追到碼頭時,卻已經來不及了。正在跺腳嘆氣之餘,聽留守副將說,水營裡還有四五艘戰艦的兵力,又如獲至寶地拉著一起過來的都虞候道:“這可是荊湖江淮巡檢司派來的上官,趙都司帶著水師主力全出去了,在這水營之中,可就剩他的官職最大,你們可要聽他的指令?”

副將躬身道:“趙都司出發前有吩咐,讓我們皆聽都虞候安排!”

知州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都虞候的手,急道:“虞候當以大局為重,一定要他們留在港口裡嚴防死守啊!嚴防死守啊!”

“對對對!嚴防死守!嚴防死守!”這個都虞候在確認了自己對留家的艦隊擁有指揮權後,立即與知州一樣,再三強調。

而此時的杭州城,州衙。

宇文昌齡剛收到明州知州氣急敗壞的急信勸阻時,還不以為是,認為這就是底下這些官員只管自己一畝三分地、不顧整個兩浙路大局的表現。但是當他在確認沿海水師主力已經盡數南下的時候,終於開始慢慢地體會到各種的不安了——水師留在明州,就相當於成為他杭州城的一座前沿堡壘。雖然說,兩浙路的海邊,時不時會有海盜襲擾,而杭州城可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但是,這又怎麼能夠排除這是明州前突防禦的功效呢?

宇文昌齡趕緊叫來杭州禁軍的都指揮使,一問之下才知道:杭州城外的港口受到錢塘江潮水的影響,並不適合水師進行日常的訓練與管理,所以他們也就象徵性地有幾條小船。根本就沒有什麼象樣的水上防禦力量。

對於宇文帥守的擔心,都指揮使表示,錢塘江面潮水不定,從水面進行攻擊或者是直接防守對戰都不是很合適。萬一有敵人自江面而來,離江面最近的東南角候潮門,雖然目力可視,但是當初修建時,就預留出了超過神臂弩的射程距離。所以,還不如把敵人放上岸來,再憑藉堅固的城牆進行有效的防禦。

“稟帥守知曉,杭州城現有禁軍精銳兵力一千多人。此外,還有兩萬廂軍士兵,而且要是臨時在城中徵集壯丁,也能拉出兩萬人手。杭州城的城牆又高又厚,遠遠不是那些縣城所能比擬。不是末將誇口,就算是來個十萬二十萬的敵軍,我們堅守一兩個月都沒問題!”禁軍都指揮使當著宇文昌齡的面,直接是誇下了海口。

但是,這次的威脅畢竟是海盜。這宇文昌齡雖然是個文官,可他年輕時也曾隨經略梓夔路的熊本徵討過南蠻;之後還任過提舉秦鳳路常平,算是在西軍那裡見過邊境打仗的場景。同時,宇文昌齡也與此時的文官一樣,沒事時喜歡研究並談論兵法,自然是知道“禦敵於外”要遠勝於“守株待兔”的道理,對於整個錢塘江從杭州一直到明州出海口的水面上都缺乏防禦的事實十分焦慮。

得知帥守的擔心與憂慮,底下人也在極盡全力地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還真別說,很快,就有人前來彙報:有人願意出錢武裝商船,並負責起錢塘江至出海口的水面巡邏,關鍵還不需要官府出錢。

宇文昌齡大喜,忙問這是哪個大善人?原來,願意出錢的人竟是蘇州應奉局的應奉使朱勔。

應奉局自在蘇州設立以來,隨著皇帝對其的重視與恩龐,他的勢力範圍已經延展到了整個兩浙路。

雖然蘇州應奉局的主要任務只是為皇帝搜尋各種古董怪石、奇花異草,但是卻是防不住朱勔的賺錢手段花樣百出。

應奉局先派出爪牙四下打聽,誰家裡只要會有看得上的一木一石,局卒就會直衝其家,往這些東西上面貼上黃色封條,表示此物已經成為御前貢物。你以為他只是看上件東西嗎?錯了,這件貢物卻不急於搬走,反而要求這家人要小心伺候,不得有半點疏忽。比如說某些奇花異草,一旦貼了封條後長不好了,那就是欺君大罪。所以,你還是趕緊行賄,請求將此物儘快運走,就算是自己一文錢沒得到補償,也總比供在家裡出了問題治罪好。

當年朱勔手下的這些局卒,在崑山縣就曾被早有準備與實力的宗澤打得落花流水,此後的惡行中偶爾也會受到少數強悍的民眾反抗。

因此,朱勔就決定要增強自己的武裝力量,於是他就模仿禁軍編制,開始為自己打造了一支應奉自衛隊。先在蘇州城內設立了一營,並且是滿編五百人。除了限於法規限制,沒有裝備盔甲外,這些人穿上應奉局的統一衙役服,配置了盾牌、刀槍等武器。此後,應奉局在自衛隊的保障下,“徵集”貢物就順利了許多。

於是,他慢慢地就把自衛隊擴充到了三個營的規模,這些沒有盔甲的特別軍隊,足以鎮壓掉幾乎此時所有老百姓的虛弱反抗力量。

朱勔有一次親自護送貢物去京城,趙佶在接見他時,順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去之後就把自己在這處肩膀的衣服處用金線繡上了手印,到處炫耀。蘇州的幾任知州都極買他的賬。

但他在蘇州以外的地方,暫時還不能十分如意,尤其是想要再次擴建他的自衛隊時,往往都會被以不合法度而拒絕,比如在杭州這裡便是。

這次聽說了宇文昌齡的煩惱,最近一直在杭州轉悠的朱勔便嗅到了機會,他拍皇帝馬屁的根本,還是為了自己抓權並賺錢。如今最賺錢的事情,莫過於海貿。而他所認的那位幹叔胡衍,曾是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海貿的關鍵,在於能有自己在海上的武裝力量,否則,海貿能跑到的錢,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海上武裝不難,朱勔有錢,缺的只是官府允許他武裝的資格。所以,他抓住了這次宇文昌齡的焦慮,再三表示,他想組建這支海上自衛隊久矣,真的只是想保障自己透過海路向北方運送貢物的安全。只要宇文帥守同意,所有的經費都是他來出,能夠在七天之內就武裝出十艘戰艦,像是遇上這次的緊急情況,他的這支戰艦隊伍,就可以被帥司無償徵用,確保錢塘江上的水面安全。然後,在危險解除之後,可以為自己的商船護航跑生意。

不得不說,這個提議實在是讓宇文昌齡無法拒絕。

不管之前的他如何鄙視這個朱勔,可是人家再怎麼說,頭上的應奉使官帽也是朝廷認可、皇帝親封的,更不要說在這個關鍵的時候站出來,解決他的眼前之困。

思考再三,宇文昌齡還是同意了朱勔的這個建議,並且提出:七天後,他會親自檢查朱勔誇口可以武裝完畢的這支準水師艦隊。

朱勔拿到了蓋有兩浙路帥司大印的文書,心中歡喜異常,要知道,一旦允許他能建立這支水師自衛隊,那就意味著他可以從錢塘江出去橫行,從秀州、到越州、甚至明州,所有的來往商船都將會在他的攔截檢查之下。這樣,應奉局也算是從陸地走向了大海啊!

朱勔緊急從蘇州調來了一百人的應奉自衛隊員,這些都算是他的老兵,然後便在杭州城裡慫恿一些海商、大族,讓他們派出自己的熟練水手,再加派一些家丁甚至是家族子弟。因為朱勔向他們宣稱,這些人都將成為水師效用兵,不刺字卻有高餉,而且成立之後,將會橫行錢塘江上,權重勢大。再加上他在城裡各處蒐羅的一些閒散人員,響應者甚多。水師自衛隊的兵員很快就湊滿了。

十艘海船原本就是現成的,宋時的水師戰艦與普通海船本身的區別並不大,重點是看船上有沒有裝備武器,以及武裝人員的比例。

因此,五月廿七日,白髮白鬚的宇文昌齡在一隊禁軍的護衛下,來到了到候潮門外的官碼頭。而令他喜出望外的是,朱勔果斷沒有食言,七天的時間,他的確實整出了一支“水師艦隊”:

碼頭上所有無關的船隻都被清理調開了,十艘三千料左右的海船一字排開,這些船如果完全用來載兵,每艘可載三百人,十艘就可以達到三千人。

這個時代,除了秦剛親手所建的新水師,傳統的水師的作戰方式,除了船隻靠近時先進行弓弩、火箭等遠端武器的射擊之外,差不多就是接舷後士兵們跳幫對戰的方式。所以對於船隻上計程車兵兵力還是十分依賴的。

朱勔還專門調來了一艘四千料的海船作為旗艦,這艘船比其它船還多加了一層樓,因此也顯得格外地高大氣派。

朱勔此次一心討好宇文昌齡,因為只要能夠獲得兩浙路經略安撫司的認可,從此之後這一帶的水面上,除了沿海水師,就會是他的天下。並且他還覺得,反正沿海水師也是他那個便宜叔叔胡直閣的人,到時候大不了大家劃定一個範圍,由他去負責明州以北的海域,沿海水師去管以南的水域,他的應奉局也算得上能擁有海上勢力範圍了!

宇文昌齡在朱勔的殷勤邀請之下,沿著加寬加欄杆還鋪上了軟毯的跳板,走上了這艘旗艦。不得不說,這艘艦船當初是朱勔自己乘坐的,花了不少的心思進行裝飾,這次又按照戰艦的要求,在船頭船尾加設了瞭望哨,船舷加裝了類似城牆垛的防護板,再樹起了各色的旗幟,加上此時專挑細選出來的、身材高大的水手與應奉局卒,很有一種水師強軍的感覺。

“都說朱客省是上過戰場立過軍功的,今天一看,果真是有大將之才,眼下的這支水軍,雖然是臨時組建,但是儼然一支威武之師啊!”宇文昌齡此時手扶船舷,對朱勔讚道。

不管怎麼說,朱勔升職的原因都是軍功,最近還升到從五品的武官客省使了。

“全賴帥守信任,並將杭州的水面防務的重要職責交付在下,不敢不用命從事啊!”朱勔看到宇文昌齡的興致很高,便就把旗艦的船老大叫過來,問道,“今天江面的水情如何,可否載著帥守一同巡視江面防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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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艘海船以及船上水手,都是朱勔高價招募而來的成熟船隊,尤其是充作旗艦的船老大,對於錢塘江的水文也是十分地熟悉,他立即恭敬地回報:“稟告將軍大老爺,這江水近期潮水較大,如果我們現在出發的話,倒是可以順著江水而下,但是差不多行得一個多時辰後,便就會遇上了今天的漲潮回灌,而且這幾天都是東北風,那時候就不太容易繼續前往下游了,倒是在那時升帆往回行駛更是方便!”

“哈哈哈哈,那不是正好嘛!”朱勔笑道,轉而趁熱向宇文昌齡請示道,“我應奉局千餘水卒甘願作為帥守麾下的水面先遣,以擔起錢塘江一線的水面防務。今日帥守蒞臨我應奉水上自衛隊,不如就乘此良機,下令整支船隊,出航巡閱江面,以顯我帥司雄武之威!”

宇文昌齡今天的心情的確很高興,他環視了一眼四周雲集一起的戰艦以及隨風飄揚的各色旗幟,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當年在西北馳騁沙場時的場景,當即便對隨行的禁軍軍官道:“也好,讓今天隨本帥一起出城的諸位兒郎,分別上船,就隨朱客省一起,巡閱這錢塘江防,更可以此安定兩浙民心!”

於是,一番準備之後,大約兩百多名禁軍士兵,也分散上了各艘應奉局的戰艦,同時也帶上了兩浙路經略安撫使司的旗幟以壯聲威。

很快,旗艦當頭,其餘船艦陸續跟隨解纜拔錨,便從杭州候潮門外的官碼頭啟程,沿著錢塘江面,緩緩地順流駛出。

看到岸邊還有百姓圍觀,朱勔便令人在各艦船上擂起戰鼓,並讓各級頭領指揮著手下士卒,整齊地用手中的兵器拍打著船幫或者是腳底的甲板,併發出了整齊劃一的吶喊聲,一時之間,江面上戰鼓聲聲、殺聲震天,十艘戰艦表現出了極高的戰意。

宇文昌齡坐在旗艦的二樓平臺之中,對於眼下的此景十分地滿意。那邊朱勔也殷勤地上前邊請示道:“江面之上風大,老帥守為國事操勞,卻是在多多注意身體。此行,便讓兒郎們多多展示軍威,帥守不如回到船艙之中,在下備了些許水酒,還有些小曲,給帥守此番巡閱來助興!”

“哦?朱客省還安排得如此細緻?”宇文昌齡聽著便是十分地滿意。走進了船艙之後,才知道這裡面居然是別有洞天,除了高度略有點矮之外,裡面的雕樑畫柱,珠簾紗帳,四下襬放著傢俱軟榻,讓人邁入之後,恍惚間像是進了某處高檔的青樓瓦舍。

朱勔親自攙扶著宇文昌齡坐下之後,立即拍了拍手,內間屏風後立即魚貫而出了數名樂師,然後,隨著絲竹樂起,屏風後面再出來的竟然便就是舞姿阿娜的舞女了。

宋時官員都好風雅,所以,即使是在條件艱苦的前線戰場,文官認為自己對於琴棋歌舞的追求,恰恰就是與粗魯不堪的武將之間的最大區別。所以,宇文昌齡並不覺得在這艘作為旗艦的戰船之上,設有這樣的場所有何不妥,反而會認為,就在歌舞伴隨之下,“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恰恰是件風雅無比的幸事!

看著已經沉浸在樂聲曲調之中的宇文昌齡,朱勔就知道,他的這一手安排是對了。其實從最初接觸蔡京,到了後來投靠胡衍,包括在今天討好眼前的宇文昌齡,他都十分明白:拍馬屁的關鍵之處就在於投其所好,而不是傻乎乎地亂花錢。就像這一次,戰船的武裝與投入,最終還是成為自己在兩浙海域能夠稱王稱霸的底氣,這些錢都不會白花。

而在這旗艦之上的安排,既是可以給自己以更好的享受,同時也是為了結交兩浙這裡的高官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

錢塘江上,這十艘商船改裝而成的戰艦,此時正順著江流向北向東行駛,江面的水流還算是平穩。跟著宇文昌齡一起上船的那兩百禁軍,此時雖然分散在各艘船上,但是正在被事先囑咐過的應奉局卒伺候得非常舒服。這場說起來算是巡閱,其實更像是一場炫耀武力的乘船出遊。江面上偶爾有有一兩艘民船,都嚇得趕緊靠在江邊避讓。

而載著宇文昌齡與朱勔的那艘旗艦,也稍稍放慢了一點速度,行駛在整個船隊的偏後方。

隨著算好的時辰接近,船老大凝神看著遠處的江面,又抬起頭看看此時的風象,開始命令手下:“差不多了,再有一刻的時間,就給其它船隻發訊號,可以起帆,趁著回流的第一波潮水,趕緊回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