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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明教

自趙駟離開沙門島回到明州之後,靖難軍先鋒在兩浙路的騷擾戰,表面上看起來,似乎無比順利,三座沿海的縣城,雖然條件情況不一,卻都被勢如破竹一般地拿下。

但是,秦剛收到的報告中卻發現,三地知縣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自殺報國。雖然對於他們自己來說,是想以一人之死、換來不被追究失城之罪,以希望換得朝廷的原諒與表彰,甚至還能給家人帶來免罪與獎賞。

但是這樣的結果,對於秦剛的行動目的卻是一個明顯的打擊:

原本他希望,元符太子靖難軍的旗號出來,不指望大家會聞風投奔,至少也能在兩浙路官員心裡產生一定的動搖!再加上軍事威脅,雷雨嘗試的這一輪攻擊,三個縣裡,至少也能拉到一位知縣投降呢?

卻不曾想到,三位全以自殺收場。朝廷再對他們進行勉勵,這兩浙路的整個士氣,也就從大敗轉而好起來了,然後流求這邊,始終還是逃不脫一個殺人放火海盜的名聲!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

幸好這個時候,李綱從無錫給他寄來了書信。

兩浙出現了元符太子靖難軍,這麼大的事,自然逃不脫《江南時報》的關心。雖然目前此事不適合登上報紙,但一直關注著的李綱,立即在信中寫出了他對此事的旁觀與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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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信中,李綱還提供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建議:

今年新年過後,已經被貶為越州團練副使的前宰相章惇,因為身體一直抱恙,朝廷終於同意將其遷為湖州團練副使,蓋因湖州距離章惇先前安置家裡人的蘇州很近。

趙佶繼位之後,對於公開批駁其“輕佻,不可君天下”的章惇自然是不會輕饒,幾年之間,便將他從官居從一品的左宰相兼特進、申國公,一路貶謫為武昌軍節度副使、雷州司戶參軍、舒州團練副使,直到現在的湖州團練副使。

關於這些個節度副使、團練副使等職,在介紹蘇軾被貶時曾介紹過,它們並非是節度使、團練使的副職,而是宋朝專門安置犯官的官職,官品只有從八品,且只發半俸,以示懲戒。

李綱指出:“主公既然想要攻略兩浙,這現成的前宰相影響力與剩餘價值,為什麼不考慮用一用呢?”

秦剛便告訴方臘,我要南下去趟湖州。

方臘立即表示:“之前送主公北上那艘艦船,正歇在港口,便就由末將護送。”

秦剛點點頭,等方臘完成了準備後便上了船。

能夠乘著這艘船南下,秦剛的確感到很是放心。因為它是沿海水師飛魚兵的特製戰艦,船身雖然只算是中型,但是卻會在船艙中專門保留有可安置戰馬的空間,這樣便於飛魚兵們隨時上岸騎馬進行突襲作戰的特點,所以它也極其適合秦剛的出行所需。

船隻開動後,秦剛在船頭卻無意中發現了一側舷身上刻有一些符號,而且上面還專門描了金漆,仔細一看,竟然是“卍”字的符號。

然後在另一側舷身上的同樣位置,也同樣找到。

這個“卍”字元號以及相應相反寫法的“卐”符號,都出自印度佛教,通常是被認作是太陽與火的象徵,但並非只有佛教專用,包括婆羅門教、耆那教以及流入中原的摩尼教同樣都會採用。至於千年之後在歐洲出現的那個臭名昭著的納粹黨黨徽,只能說是設計巧合或雷同而已。

眼前的這個符號出現在了水師艦船上,秦剛的眉頭不由地皺了起來。船上的水手信佛教嗎?不太像。那麼,會不會是摩尼教?

秦剛便突然就想起了方臘原本會在歷史上留下濃彩重墨的那段歷史,雖然距離那件事情還有著不短的時間距離,但是會不會此時便開始有些關聯呢?

於是,秦剛立即叫人把方臘請過來。

“主公,喚方臘有何事?”

“這個……”秦剛指著船舷處的金色符號直接問道,“摩尼教的東西怎麼上了水師戰艦?”

“主公也知道摩尼真佛?”方臘的眼睛突然一亮,又同時爽快地認道,“在下自祖上四代起,便一直信奉明教,家父曾是教內小明使,在下從交趾回來後的第二年,家父去世,受教內眾兄弟的推舉,便繼任此職至今。”

原來,摩尼教作為回鶻國教,因為回鶻與大唐的密切關係而在中原地區廣為流傳,但隨著回鶻滅國,又被大唐封禁,最終只在浙閩等沿海地區的民間還有持續生存。

從遼東前往流求的路上,秦剛曾經仔細分析過如何與趙佶蔡京等人對抗的所有因素,鑑於手頭資源與實力的欠缺,他也曾考慮過借用宗教的力量:

佛教過於成熟,道教也已經完全世俗,更不要說趙佶本人迷通道教,都快自稱道君了。唐時的景教雖盛,但衰敗更快,除了泉州一帶便幾無蹤跡。然後在沿海各地港口傳播的伊斯蘭教影響雖大,但其信徒基本都是蕃人。此時唯一能夠覆蓋到大量、廣泛的百姓及底層民眾的,唯有被人稱為“吃菜事魔教”的摩尼教,也就是此時方臘口中所稱的明教。

秦剛自然知道在原來的時空歷史中,回到家鄉的方臘因為不堪官吏壓迫,以明教聖公之名揭竿起義,他的最大群眾基礎,便就是那時已經遍佈兩浙各地的明教教眾。只是此前並不知道在起義前十幾年的現在,方臘是否信奉明教,又在教中到底是個什麼地位等等。

而此時方臘的回答顯然讓秦剛有了收穫,原來他不僅是出身信奉明教的信徒世家,甚至還因家世傳承已是教中的一個重要角色。

本來秦剛一直未能下定決心的主要原因,是對於此時明教的教義及其具體情況並不清楚,眼下既然有了方臘這樣一位現成的“小明使”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秦剛對於明教,雖然只有一些零星的知識,但是相對於此時的教外之人,他問方臘的幾個問題,說的幾個點,都顯然非同常人,已令方臘又驚又喜,疑竇頓生。

秦剛卻是突然想起,金庸的武俠小說《倚天屠龍記》中,曾有一段明教教徒唱誦的光明頌歌,也不知是金庸這老頭去挖掘找尋出來的、還是他自個編的,但是頌歌的歌詞內容倒也算是契合明教教義。

秦剛稍稍回憶了一下,這歌詞頗為順口,並不難記: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隨著秦剛的這段歌詞緩緩頌出,一旁的方臘聽了之後,頓覺如天雷擊頂,渾身發顫。

全因明教此時不被官府認可,民間也有諸多詆譭中傷之人,普通的信徒,能夠知道“黑暗是惡魔,光明是佛陀,信徒應事佛驅魔,迎接光明”就已經是相當高的認知了。

而此時秦剛口中所頌的這五句詩,雖然僅僅四十個字,但其用語精煉、通俗順口,關鍵是這幾句,竟然無比準確地總結提煉出了明教所崇尚的清淨、光明、大力、智慧這八字要義,而且更具鼓舞性地刻畫出了明教教徒大義為先、不拘小節、崇拜聖火的光輝形象。

當初方臘在飛魚軍中傳播明教時,就曾利用眾人都共同崇拜秦剛的特點,又根據秦剛無辜遭受朝廷打壓、甚至下落不明的經歷,宣揚秦剛就是明教中的光明之王,他的暫時失蹤只是受到了黑暗之王的矇蔽,號召眾人與他一同信奉明教,共同去驅逐黑暗,迎回光明使者。

如果說,那時方臘對於秦剛是光明之王的宣傳,只是因為有了一點內心的崇拜,更加夾雜了他希望藉此傳播教義的私心。那麼,當聽到秦剛所頌的這四十字光明之詩時,方臘的腦中已經完成了一次徹頭徹尾的精神洗禮,整個人進入了一種無比空靈的狀態,此時的他,眼神清澈,面容莊重,面對秦剛行五體投地之大禮,心悅誠服地拜道:“兩浙小明使方臘,恭迎明王殿下傳播福音,指點迷津!”

“什麼明王殿下?你胡說些什麼?”秦剛被嚇了一跳,他念出這首光明頌詩,本意只是想拉近與方臘之間的關係,試探一下此時的明教教義,卻沒想到方臘會有如此的反應,他連忙說道:“快快起來說話。”

“明王見憐,世人多愚鈍。家父為小明使的四十年餘年,在鄉里傳教、發展信徒,為他們講解教宗教義至少要花一天的時間。兩年前,曾有教內長老來兩浙講經,也要花費半個多時辰,才能讓我等有所感悟。”方臘依舊跪在甲板上不起,伏地泣道,“但殿下方才寥寥數語,便令小人有醍醐灌頂之感!如此福音妙言,除了我明教之明王降臨,又有誰能講出?”

秦剛一時語塞,他的確小瞧了後世作家的妙筆生花,也沒想到此時明教傳播環境的艱難。不過,方臘此時的反應,卻是讓他有所感觸,當下他也並未繼續糾結否定此事,而是轉身說道:“你且起身,隨我艙內說話。”

兩人回到船艙之後,秦剛便讓方臘將他所知道的明教、主要是兩浙路這裡的教派以及信徒的情況一一向他講述清楚:

明教沿襲了摩尼教的五教階,最高的十二使徒都非漢人,都是中亞之人;而在中原地區,便輪到主教、長老與明使這中間三階;最後一階便是信徒。方臘與其父親都是明使,而且只是底層最基本的小明使。

明教在大宋的傳播,除了在宋太祖時期得到過一定的扶持與默許之外,之後便被官府禁止,導致其主教與長老稀缺,許多底層的明使對於明教的教宗教義理解不一,解釋說明混亂不清,這便就是方臘剛才所說的情況。

而方臘將秦剛認定的明王,是摩尼教二宗之善宗明尊之子。明尊具有清淨、光明、大力、智慧這四位一體,每一面住著三個神共十二個神。明教則將這十二神闡述為明尊的十二個兒子,即明王殿下。

明王屬於神只,不屬於五教階之內,他可以無師自悟,甚至可以在未曾自悟之前就可點化他人之悟——這是方臘對於秦剛自己不知自己是明王的一個解釋。因為秦剛也無法向他說明白自己為何能夠誦出那段足以改變眼下所有傳播教義局面的“光明之歌”!

根據方臘的介紹,在兩浙路的農村,明教傳播非常廣泛。因為它所提倡的基本教義就是“光明與黑暗相對立,信奉明教,祈禱明王降世,帶領眾人可以衝破黑暗與苦難”,這些很能符合此時底層百姓對於生活現實的認知。

而因飛魚兵多是在義烏徵募而來,其入伍前的明教信徒就有三成以上,方臘在其中再次大力傳播,而且還加上了對於秦剛是明王降世的解說,如今的信徒已經超過七成。而隨他來登州的船員水手幾乎全部都是,他在登州的水手中,也已經開始順利進行推廣。所以在這艦船之上,才會有明教的符號鐫刻。

方臘還向秦剛獻上了一本他家世傳的《贊願經》,應該是此時明教的主要祈禱經典。秦剛開啟略略翻看了一下,這裡的語句,應該是翻譯自摩尼經的一些傳說及經文,翻譯者可能只是略通漢語的蕃僧,因此其語義晦澀、深奧難懂。

秦剛收下這本經書,對方臘道:“你且退去,此事似有機緣在內,且等我悟完再來尋你!”

方臘便叩首後離去。

秦剛再次細閱此經,一邊看著,一邊有了更多的思考:

明教及其前身的摩尼教屬於二元宗教,其主旨就是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的鬥爭,所以它會在亂世與立朝初期被統治者所利用。比如武則天、趙匡胤都曾短暫地支援過它們,因為它的鬥爭理念會給他們否定前期統治、奠定自身的合法性方面帶來一定的幫助。

但是,當新的統治者地位日漸穩固後,就容易會受到這種不確定性與鬥爭性的干擾。所以之後的查禁結局就不可避免。

但是,明教在中原以及沿海地區的本土化也完成得非常好,它的“清淨、光明、大力、智慧”八字要義也相當純粹與質樸,容易受到信徒的認可,相對於要求一昧忍讓、修行的佛教與道教,明教無論是呼籲信徒主動追尋光明、或者被動祈禱明王降世,都帶有更多的鬥爭性,的確是眼下秦剛可以拿來借用的。

至於坐穩地位之後的擔心,秦剛只能嘲笑眼下統治者對於宗教的落後認知,鬥爭的含義是多方位的,涉及統治根本的改朝換代是鬥爭,而關係施政方針左右偏向的選擇同樣會是鬥爭,讓國民保持有足夠的鬥爭性又有何什麼壞處呢?

而且,還有一個關鍵點在於,除了那些開國帝王以及難得的如漢武帝、武則天這樣的雄略之主,大多數皇帝都是隻會繼承現成皇位的蠢蛋,比如現在那個通道修仙的趙佶,他們只知自己被現成的宗教所利用,並不知道,宗教本身就是一種可以被人捏扁搓圓的東西,是完全可以隨著形勢的發展而不斷改造的。

手頭的這本《贊願經》,雖然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極難閱讀,除了它的用語生硬,翻譯欠準,更是因為其中夾雜了太多的佛魔理論,又有一些“光明耶蘇”、“雅當”、“諾斯”等古怪名稱。但是這些詞語在秦剛的眼中卻顯得十分簡單明瞭——因為它原本就是摩尼教創始人借鑑、消化基督教、猶太教裡的“耶穌”、“亞當”、“真知”等等的概念罷了。

此後的時間中,秦剛仔仔細細地考慮了眼下的各地現狀,結合自己原先的總體規劃,充分地消化並解構了當前明教的主要元素,並決定將其正式納入接下來的調整計劃之中。

在艦船駛過大江口的時候,秦剛將方臘喚來,對他說:“我坐悟了兩夜,昨天夜裡終於等到了明尊現身!”

“明尊現身了?”方臘大吃一驚,但卻無半分懷疑。

“明尊曉諭:五魔擾人心,五明子困步;光明耶蘇現,明效能救父;自是諸佛兄,亦為慈悲母;便為慧明使,眾生脫諸苦。”秦剛正色道,“明尊言語深奧,有許多話還需要細細體會,但是似乎他也說清楚了,明王本乃是他的不同法相,不會輕易現世人間,唯有慧明使,方可輔元符太子,濟趙宋火德,正人間善惡!”

秦剛並不想裝神弄鬼,所以他便借明尊之口闡明告訴方臘,他並不是明王。

慧明佛在《贊願經》中曾被提到,他是光明耶蘇召喚而來,是一切使者之父,也稱慧明使、又稱大明使。

秦剛本意是,你們要想尋找寄託,就另尋慧明佛、也就是慧明使,可輔佐元符太子,恢復趙宋江山之正統。

哪知方臘一聽,立即伏地三叩,口稱拜見慧明使,卻讓秦剛有點哭笑不得。

“大智慧、大光明者,唯主公也。而且明尊能在主公面前現身曉諭,再加上聖歌啟人心智。主公不是慧明使,何人會是?方臘斗膽,請慧明使授我聖歌,以憐世人信徒!”

秦剛想了想,也不再糾纏此事,便點頭道:“光明聖歌,驅愚昧、醒世人、言大義、淨心魂。爾既為小明使,今日我便將此歌傳授予你!”

方臘激動地立即匍匐於秦剛腳邊,接受其用右手摩其頭頂,並跟隨他一同記誦此歌。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