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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靖難

崇寧四年,五月二十日,兩浙路急報:溫州、台州數縣屢遭海盜襲擊,沿海漁村被襲,十村九空,據偶爾留下來的人說,這些海盜不同尋常,俱是鮮衣亮甲,聲稱是大宋元符太子旗下靖難軍,奉太子聖諭,前來討逆伐罪,並將奉迎太子回京城重繼大統。如果想要吃飽飯的,可以跟隨他們的船隻去太子身邊過好日子。

因為兩浙路這兩年來開始橫徵暴斂,沿海地區除了農稅、田賦,又在蔡京一黨的策劃下,加徵漁稅、海賦,不斷壓榨。漁民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此時聽得這些話語,大部分人都毫不猶豫地拿上吃飯的傢伙就都上了船。

溫、臺兩州的地方官員起初接到這樣的訊息,只以為是海盜打劫換了個更吸引人的理由。海盜們的胃口比較大,一般都應該去搶商船,光是搶幾個漁村,能蒐羅到多少錢呢?所以,開始只是通知有錢人家關緊莊門,或者先搬回縣城、州城裡。那麼,海盜就算是上了岸,也很難搞到補給,轉不了多少天,連吃飯都保證不了,就只能打道回府。

但是,情況卻並沒有如想像中那樣,杭州的兩浙路帥司先是收到瑞安縣緊急送出的急報,上面的字寫得非常潦草,看得出形勢的緊急:說大批海盜駕駛著巨大的戰船,直接透過飛雲江溯流而上。由於瑞安縣城有一處城門是臨江而建,海盜的船隻高大,船上還有拋石器械可以直接攻擊到城牆,瑞安城危在旦夕。

然後沒兩天後又是溫州送來的急報,說是瑞安縣守城衙役逃回州城,報告縣城最終未能抗得住海盜們的強力進攻,城池陷落,官倉被搶,他們拼命逃回是因為帶著知縣的遺書,自稱將會與城同生死。

緊接著便是台州那裡如雪片一陣的求援資訊,說海盜的巨船沿著臨海江進來,再從永寧江上溯,包圍住了黃岩縣【注:宋時的台州在今天的臨海市,而黃岩縣恰是今天台州市黃巖區】,基本上也是凶多吉少。

此時知杭州、兼兩浙路經略安撫使的叫宇文昌齡,是一個今年開春後已向朝廷遞過兩次致仕請求的老臣,皆因趙佶一時找不到可以對抗蔡京在兩浙路影響力的合適官員,又不願把這麼重要的一地方職位放手讓掉,於是便在這猶猶豫豫之間一直拖著。

而宇文昌齡此時看到這幾份急報,心中卻是那個氣啊:這朝廷也是,早兩個月準了自己的致仕請求,也就不會讓自己還碰上眼前的這件糟心事。而且這次的地方官員又太沒用,面對一些駕船搶劫的海盜,守不住鄉下漁村是可以理解,可是最後連花費不少財力人力修築的堅固縣城都能丟掉嗎?

宇文昌齡的年紀實在是太大了,有點老眼昏花,對這幾份急報,他都在關心這地方官員在防衛措施方面有什麼疏漏與不妥,卻對於海盜聲稱的“元符太子”一事不怎麼當回事。這也是因為這幾年大宋朝堂對這個話題都有了“狼來了效應”了。

大宋內地的軍備早就荒弛多年,先前在處州有過猖狂多年的栝蒼山匪、之後又有過越州的鹽民生亂,那兩次若是沒有秦剛站出來力挽狂瀾,歷史上的方臘起義可能就會提前好多年上演。可惜的是,地方官僚就如寒號鳥一般,一看最終好像並沒有什麼事,便繼續關起門來,繼續吃空餉、繼續歧視武將、繼續荒廢軍備。

想見著軍情越來越北上,許多杭州的官員開始緊張明州、越州以及自己的杭州,誰還會關心要不要去救援的事。

幸好後來的資訊是,海盜雖然攻破了這兩座縣城,一樣都是隻搶劫了官庫、擄掠了人口,便駕船回去,並沒有據城而佔,好歹給朝廷保留了臉面,只是兩地的知縣都在城破之時自盡殉職,使得宇文昌齡還得為他們上奏請求敕免之罪。

平靜了十天不到,轉眼溫州南部,瑞安以南的平陽縣再傳急報,平陽縣城倒時不靠海也不靠江,不過這次的海盜實在膽大,居然是直接上岸包圍了縣城。

總以為海盜就是搶完了就走,卻沒想到他們還會殺回馬槍,杭州官府還是亂作一團。

趙駟回到流求正式就任靖難大都督後,表示在明州那裡的水師目前還不宜過早舉旗,對於兩浙路進試探攻擊還是從流求組建。兩浙籍的雷雨,自九州大宰港總督調回後,逐漸升任到神蛟軍副都統,便被趙駟點名,擔負這次的沿海騷擾作戰的指揮官。

雷雨的確非常清楚兩浙路的官軍及地方軍事力量,同時也是為了更加靈活機動,只帶了一艘主力戰艦,與三艘中型戰艦,總兵力差不多五百人便就出徵。靠近海岸線後,主力戰艦坐鎮江河入海口負責殿後指揮,然後三艘較小些的中型戰艦便就從河口直接殺入。

因為要深入內河,所以為安全起見,凡是在河流沿途兩邊的村鎮是必須要清空的。好在這些地方的百姓,見到此時前來作戰的流求兩浙籍兵,聽到的是一口鄉音,不費多少功夫就深信了這些可以帶他們遷去“不會亂收賦稅”的流求島的建議。

先是瑞安縣、再是黃岩縣,這兩座縣城的共同特點就是,正好有一面城牆臨江。所以,雖然它們緊閉起城門,又組織了上城防守的兵力。但是,怎麼能敵得住可以直接從江面戰艦上直接發射的大型投石機,一開始就直接石彈洗地,轟擊小半個時辰不到,城牆上基本就喪失了反抗能力,隨即流求兵強攻上城,很快地就能開門破城。

但是令雷雨有點意外的是,即使是他們在攻擊前先行向城中宣告自己的身份,是元符太子麾下靖難軍,對方不僅不相信、不投降外,即使城破,兩位知縣都選擇了在縣衙自縊殉國。

雷雨在搬空這兩縣官倉同時,也透過公告勸說,帶走了一半左右願意和他們去流求的人。

運回這兩戰的收穫之後,雷雨琢磨了一會兒,感覺戰艦靠在江邊直接用重型投石機轟的打法太沒有水平,找來先前的斥候商量後決定:“接下來,我們改上岸攻城,必須也要鍛鍊驗證一下我們神蛟軍的攻城能力。這次打平陽縣去!”

平陽縣隸屬溫州,在瑞安縣的南面,這座縣城離著飛雲江與海邊都還有一定距離。

流求戰艦再次回到飛雲江,在入海口就落錨靠岸,三百多名神蛟兵迅速下船,並開始往岸上搬運相關攻城器械,忙乎了小半天。

早就有訊息報至不遠處的平陽縣,早就開始全城警戒,城門四閉。

準備就緒的神蛟軍開始列隊向平陽縣城進發,很快就看到了城牆,似乎上面防守的兵力還不少。所以,流求隊伍前進到快接近城頭的弓弩射程之外就停住了——對面畢竟是大宋的縣城,有沒有正規軍隊不敢說,但正規的防禦武器,像是神臂弩肯定是少不了的。

“宣讀通告!”雷雨例行公事地下令。

標準的這個流程絕對不能缺少,哪怕對方在聽了之後堅決不相信也沒關係。

平陽縣城不大,得知訊息了後,知縣再也沒法呆在縣衙裡,而是在縣尉的陪同下,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城牆。

“外邊全是海盜嗎?”雖然只是三百多人的規模,但是此時排在城外,齊整的甲裝,排列整齊的旋風炮、攻城雲梯等等,極具壓制氣勢。畢竟平陽縣已經數百年來都未曾遭遇過這種嚴峻的局面,知縣的腳底有點發軟。

“知縣勿憂,現在城門已關,自從聽說了瑞安縣的情況後,屬下已經緊急調動了天富鹽場裡的鹽工,加上城裡的衙兵,我們現在也有兩百多人的兵力。而且敵攻我守,我們在兵力上就算是佔優,守住縣城應該不會有大問題。”說話的縣尉是昨天討論問題時最清醒的人。

雖然當時有些官吏指出,瑞安被攻破,主要是海盜的艦船太厲害,他們在江邊,實在沒辦法。而且海盜都像螃蟹腳,上了陸地站不穩,不必擔心自己。

但就是這縣尉堅持要提前防備,不僅派人檢查城門城防、又積極整修兵械,甚至還想辦法調集了鹽場鹽工。這些鹽工身強力壯,雖然沒有經過訓練,但是總比那些衙兵看起來更有氣勢。

現在城牆頭上站滿了手拿武器的防禦兵力,還是多虧了這些被調來的鹽工。

知縣看到,不住地誇獎縣尉有心並有眼光。

正好此時城外流求兵的通告宣讀完畢,知縣聽了個大概,自然是不會被這些話嚇住或相信,此時他穩住心情,手扶城牆垛,大聲對外喝道:“大膽毛賊,膽敢編造謠言,劫掠鄉野,進犯縣城,本官為平陽知縣,天子之臣,豈容爾等囂張,勸你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降,本官可免你一死!”

突然看到了有縣官上了城喊話,雷雨倒也來了精神,他哈哈一笑:“哎呀!原來是知縣老爺啊!那麼好吧,我們就放下武器,有請知縣出城受降吧!”

說完,雷雨便將手中的刀扔在了腳下,然後他身後的那些士兵平時知道自家主將的脾氣,便從親兵開始,噼裡啪啦地都把手中兵器扔在了腳邊。然後再是身後前面幾排計程車兵,同樣學著把兵器扔在了地上。

“……你……你們……”知縣哪知道會這樣,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對付。

“賊人兇狠狡猾!知縣不可輕信出城啊!”還是那個縣尉出言解了圍,大聲喊道,“你們要有悔改之心,當速速退去,否則我溫州援軍即將就到,到時候任你們也插翅難飛!”

“哈哈哈!”雷雨足尖一挑,便將方才丟下的短刀勾起,瞬間回到了手上,大聲嘲笑道,“這縣官叫我們投降,我們投降了,他卻不敢出來受降,兄弟們,我們怎麼辦?”

“打進縣城裡!”

“好!我宣佈:勸降失敗、投降也失敗,接下來,全軍開始攻城!”

“得令!”整齊劃一的叫喊聲,知縣畢竟是個讀書人,竟然嚇得渾身打了好幾個激淋。

縣尉看在眼裡,趕緊說:“知縣乃我平陽一縣之長,不宜久在險地,有請回縣衙主持大局,此處由下官來盡心防守。”

有了好理由,知縣連忙調頭下城牆,並再三囑咐主簿要嚴防死守。

城外,雷雨剛才的小插曲,也只是給身後準備攻城計程車兵留點前期準備的時間。

於是,一排已經組裝好的十架旋風炮推進最前沿。

流求所造,必屬精品,這些旋風炮,體積比最初借鑑的西夏人的原型縮小了一半,更便於攜帶,但是它的準頭與射程距離,卻依舊保持了驚人的攻擊效果。

“射擊!”一聲令下,十臺旋風炮瞬間啟動,先是射出去了一批泥彈,打得城頭上一片泥灰四濺,雖然沒有太強的傷害,但卻是為讓旋風炮的射擊準頭進行調整。稍稍停了一下,調整之後,再飛出去的就是標準的石彈了!

一下子就正中城門中間的城樓,第一輪就直接砸塌了城樓的一半,然後開始依次對於城牆頭進行洗地覆蓋。

城牆上絕大多數的人完全沒有經歷過這種遠端打擊,石彈擊中的地方,就連一些不太新的城磚都直接被砸碎,就連躲在盾牌後的人也會因為有時盾牌擋不住石彈飛來的力量,或被砸破或被砸歪,城牆上到處都是人體被砸中的鮮血與血肉以及死亡的氣息。

此起彼伏的轟擊聲,掩蓋了不斷的哭喊聲與擊傷之後的痛苦慘叫聲,城牆上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進行任何有效的反擊組織,包括那名之前勇敢且清醒的縣尉。

先進行飽和式火力壓制,這是流求軍隊最常規的作戰思路,因為這樣可以有效降低自己進攻的損傷,之前有艦船時則利用艦船上的強大攻擊力,現在雖然是步兵上了陸地進攻,但依然會透過便攜的旋風炮負責實施。

雷雨觀察著石彈的消耗以及城頭的情況,及時揮動起了令旗。此時,所有的炮手開始推動炮車體向前移五六步,因此最後兩輪的射擊落點開始越過了城牆而向城內推進。同時,扛起雲梯的步兵開始上前正式攻城。

等到城牆上的守兵完全醒悟過來時,旋風炮的火力覆蓋已經結束,最快的一隊已經將雲梯靠上了城牆。

實在是平陽縣內沒有真正懂得守城的人,石彈襲擊已經將城頭的防禦徹底打爛,而終於開始平靜下來的城頭上,只有個別膽大的人及時發現了攀登的流求兵,但是卻因為沒有軍官的及時組織與指揮,他們也只是胡亂地向城下丟一些石塊灰瓶,竟是連真正有威脅的弓弩射擊都沒有能夠完成幾次,流求兵則已經登上了城牆。

鹽工出身的守兵開始調頭逃跑。

一刻不到時間,平陽城的城門大開,流求軍迅速全面攻入縣城。

只是雷田走進縣衙時,依舊驚訝地看見在大堂前懸樑自盡的知縣!

京城,政事堂。

趙佶前些天剛接見了龍虎山的第三十代天師、年僅十三歲的張繼先,不過對方不愧為名震南北的得道天師,只是一番交談之後,立即獲得了官家的極大信任與認可,並正式賜其號為虛靖先生,又賞賜了大量金鑄財物,並乘興留其在皇宮中開壇談道講法。

所以,趙佶已經通知了群臣,這段時間他要閉戶聽道,不議政事,一切交由政事堂決策。

所以,這些日子裡,就連蔡京都沒辦法見著官家。

而兩浙路瘋狂送來的告急信件卻在這個時候攤滿了政事堂的主要案頭。

浙閩等地原來就多有海盜,但其大多隻會劫掠漁船,最多搶個漁村,從來沒有進入到內河。但這次的海盜卻不一樣,不僅僅是先後攻打下來了三個縣城,導致這三縣知縣因城破而相繼自殺!更重要的是,他們打出來的旗號居然會是“大宋元符太子麾下靖難軍”。

“海盜太猖狂,光看急報,漁村破了近十處,縣城攻破三個,三名知縣自殺殉職,聞所未聞吶!”尚書左丞何執中是兩浙龍泉人,對於家鄉所遭受的災禍感到痛心疾首,“樞密院是要拿出點行動來的!”

“哼!何左丞一句‘拿出點行動’說得輕巧?”聽到被指責,同知樞密院事劉逵開口,“樞密院的確掌天下禁兵,可是敢問何左丞,這次要派多少兵?從哪裡派?去哪裡作戰?花費多少時間?要知道,對方可是打完就跑的海盜。”

“兵者,國之大事!”知樞密院事張康國淡定地開了口,“正如劉同知所言,但凡調兵,人數、目的地、對手必須都要清楚。這兩浙所報的海盜,都是出沒於海上,別說京師調兵,就算是杭州那裡調兵前去,人早就跑到海上無影無蹤了。其實,剿滅海盜,本來就應是沿海水師的事情,他們船在明州,樞密院從接到訊息起就去問責他們了。”

“沿海水師可以回覆?”

“他們的回奏在這裡。”張康國翻出了一本,遞給眾人傳看,“沿海水師稱:海盜神出鬼沒,即使攻佔一座縣城,最多待一到兩天,搶了東西就跑,大海茫茫,無處尋蹤。而且他們還說,明州港每日進出商船無數,影響整個東南商貿。如果堅持要他們離港南下追尋海盜,要是被海盜偷了明州港,豈不是得不償失?”

眾人一聽也是啞口。

“海盜自稱是元符太子靖難軍的說法,諸位怎麼看呢?”已經是右相的趙挺之慢悠悠地提及了這一點。

“所謂元符太子的傳聞也不是一天兩天,所謂聞其言,觀其行,這幫海盜實際就是為了多搶東西。”蔡京胸有成竹地說道。

“蔡相所言極是,在下甚為認同。”進入政事堂會的鄧洵武永遠都會做蔡京的應聲蟲,“所以他們就算是攻下縣城,最後還不是一樣子搬錢、搬人,一眼就看出改不了海盜的習氣。”

趙挺之自從當了右相之後,一直喜歡特立獨行,尤其是和蔡京唱對臺戲的事,他樂此不疲:“‘靖難’一詞,較為生僻,能夠用此詞來命名自己的,讀書中人也不多見。就算是託言,也說明這幫海盜不簡單。而且,實力強大到可以攻佔縣城,更不能小看啊!”

蔡京可不會給他這些機會,直接換了個話題:“瑞安、黃岩、平陽三地知縣,忠君守義,雖然沒能守住城池,但卻能以死捐軀,忠義報國。當為百官楷模,應下詔贈官、勉之也!”

這一點倒是無人會有異議。畢竟人家獻出了生命,所以失城之罪不再追究、還得有些死後的贈官、嘉獎,如果有子女的,也會給些蒙蔭的賞賜。只有這樣,才值得讓後面的官員效仿並視死如歸。

無錯書吧

這個話題倒也好,不得罪人,而且也有積極意義,政事堂的諸人都樂意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