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桓知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他是被小聲的交談聲吵醒的。
或許是睡足了,所以即使在藥物的作用下,細微的聲音也能把他吵醒。
他微微翻了個身,傳出動靜,床邊的兩人都偏過頭去看他。
“醒了?”屈溓憶彎身看他。
剛睡醒,祝桓知還有些懵,睜了睜眼,猛然看見屈溓憶近在眼前,心跳漏了一拍。
他呼吸一窒,緩了好幾秒,才清醒過來。
“睡好了嗎?”
“嗯。”
祝桓知撐起來,靠在床頭,剛醒還有點頭暈,需要緩一會兒。
他偏頭看了眼窗外,果然,烏漆嘛黑!
祝桓知扶了扶額,不用想就知道,現在肯定不早了,答應屈溓憶回家的也錯過了時間。
“你怎麼來了?”頭暈的餘勁徹底緩過去之後,他才稍微仰頭看屈溓憶。
他醒了,旗治也不再壓著聲音,主動解釋:“他給你打電話,我接的。”
“哦,抱歉,我不是故意忘記的。”
祝桓知聲音還有些啞,聽起來卻像是浸泡了熱水的綢緞,不難聽,反倒是更成熟溫柔。
屈溓憶並沒有怪他,坐到病床邊沿,依舊是那副盡職盡責的模樣,彷彿還有些自責。
“桓知,生病為什麼不說呢?”
“……”祝桓知眨了眨眼,一臉迷茫,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通知屈溓憶的必要。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屈溓憶也在準備進組的相關事宜。
何況,以他的身份,告知屈溓憶算是怎麼回事呢。
“桓知是不是又忘了?”屈溓憶問他。
——約定過的事桓知為什麼要反悔呢?
祝桓知瞬間就想起來上回屈溓憶問他,是不是反悔了。
他抿抿唇:“這個也算嗎?”
“為什麼不呢桓知?”
此時的屈溓憶十分像一個家長,在細心的教導孩子,生病了該怎麼做,一步步誘導他似的。
而生病的祝桓知要做的,就是要通知屈溓憶這個“家長”。
“還是說,桓知覺得我不配知道。”
屈溓憶又不看他了,微微皺眉,眼尾有些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看向門外,低落起來:“桓知覺得以我們的關係,我不配參與你的事情,不配關注你的行程或者其他。”
祝桓知聽他說著,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不是什麼傷人的話,可字字都像剜心的刀,準確地插在祝桓知心臟上最柔軟的部分。
“沒有不配。”
祝桓知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面對屈溓憶時,他的腦子總是喜歡短路。
半點適當的說辭都想不出來。
好艱難。
祝桓知想,他困難地吞嚥兩下,嘴裡喉間都是乾澀一片。
——要藏住真的好艱難。
“是你不用知道。”祝桓知說了話。
屈溓憶忽然又轉過頭來,深深地看著床上的人,這幾天他沒盯著,又瘦了不少,一看就是沒好好吃飯。
剛剛退燒,那點紅暈也消失殆盡,只剩無盡的蒼白。
一直站著沒動的旗治看著這一幕,只想拍手叫好:好!好戲!
一時之間,病房裡陷入沉寂,三人心思各異。
忽然,屈溓憶笑了一聲,垂下眸子,他呢喃道:“我不用知道。”
旗治察覺氣氛有些不對,也只是無奈地看了眼祝桓知,隨後出了病房。
他深知桓知的性格,就像現在這樣,總是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
其實說難聽了點兒,就是愛鑽牛角尖。
一個本身很有能力的人,在面對歡喜之人時,卻會表現出不符合常理的自卑。
生長環境使然,否則,這樣的性格當真不應該出現在,站在高位的祝桓知身上。
屈溓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沉默半晌才說話。
“我不用知道……”
“為什麼我不用知道呢?”屈溓憶好似跟這句話對上了,並且感到萬分困惑。
屈溓憶又說:“桓知給我母親的療養院裡打錢,投資療養院,出高額違約金把我挖過來,用盡心思給我找路子,把房子給我住。”
“又是為什麼呢?”
“這是我應該做的。”祝桓知下意識就回答了。
簡直是要把屈溓憶氣笑了。
“什麼是應該做的?”屈溓憶深吸一口氣,忽然加重語氣,直視祝桓知。
他反問:“這些都是你應該做的?以什麼身份?”
“金主嗎?”
“那我以一個情人的身份照顧你,不是應該的嗎?桓知,這難道不也是應該的嗎?”
“不是……”祝桓知睜大眼睛,手縮在被子裡,剛好藏住了他的那些驚慌,藏住了他的那些手足無措。
面對屈溓憶近乎質問的語氣,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不論他在股東會議上多能言善辯,巧舌如簧,可此時,也只是拖拖拉拉吐了兩個字出來。
“不是?”屈溓憶又反問,“那是什麼?”
“或者換一個說法,桓知。”
他也換了種語氣,語重心長一般:“我們或許會有同窗情誼,那麼,即便是朋友,我們也應該互幫互助,不是嗎?”
“不是。”
祝桓知斬釘截鐵,忽然就來了底氣一樣,又重複了一遍。
他送屈溓憶的腳踏車,屈溓憶沒要,可為什麼現在卻要說互幫互助。
是因為他看出了什麼,所以不想接受他好意,因此想委婉的還回來嗎?
“怎麼不是?”
屈溓憶又問。
他十分有耐心。
外邊天黑的徹底,車流不斷,病房的窗簾沒拉上,燈光開的很亮,但卻寂靜異常,屈溓憶把祝桓知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覺得自己快要成為會讀心術的人了。
不對,他應該還要再厲害一點!
這樣即便祝桓知不能說,不願意說,他也能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
祝桓知就不會那麼痛苦的糾結。
被問話的人卻一直不答話,睫毛輕顫,被子裡的手握緊了被單,大概是已經揪成一團了。
不知道過了好久,一直到旗治走了又進來,進來後又出去倒水。
就在屈溓憶以為祝桓知將要以沉默面對現在的局面時,他開口了。
祝桓知想了好久,為屈溓憶“互幫互助”的想法找到了一個十分合適的理由。
“我知道,你想兩清。”他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