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將軍府內的琉璃園內。
符術正躺在芭蕉樹下的椅子上,悠閒地吃著果子。
看著正在曬藥材的朗卿若。
符術嘖嘖了兩聲道:
“我說你小子,昨天離開方府前,我聽見你說什麼,說你對那方二小姐是情真意切?”
“咦,我的祖師爺啊!你可別忘了,我來越州城是助你查出下卷璇璣圖被盜之事的,你可別光顧著這些情情愛愛忘了正事。”
朗卿若整理藥材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抬頭朝符術微微一笑,緩緩道:
“回來娶她,便是正事。”
符術身子一怔。
只要提到那位方二小姐,自己徒弟就再也不是璇璣堂里人人害怕的殺人不眨眼的璇璣堂堂主了。
臉上一副如沐春風的表情,跟在璇璣堂時殺伐果決,生人勿近的朗卿若,簡直判若兩人。
符術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
輕聲罵了句“我看你真的是病的不輕,日後回了梅州,定要給你好好治治。”
然後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朗卿若又低頭,不緊不慢地鋪著手裡的藥材。
思緒恍惚間回到了過去。
十年前,那時他才十三歲。
他只記得那日,母親瘋狂撲向父親靈柩時那雙猩紅的雙眼,用盡渾身力氣哭喊著父親的姓名,而這世間已無那人的回應。
那日,哀嚎響徹整個朗府。
他想去靈柩前看一眼爹爹,可是管家嬤嬤將他死死地抱住。
而他的母親,撲跪在靈柩邊,哭喊著暈厥了過去。
母親一夜之間,失去此生摯愛,悲傷欲絕,生了出離六道之心。
不久後,便剃髮出家,遁入空門。
從此,他便是孤身一人了。
當時他年紀尚小,不明白母親為何拋下他出家做了尼姑。
後來他在雲唐國的邊塞,受盡折辱,快要死掉的時,恍惚間彷彿看到了方枝水笑意嫣然地站在他面前。
忽然間,他明白了母親遁入空門的原因。
那是與所愛之人生離死別時,在這天地之間再無任何眷戀的絕望和悲切。
這十年來,他總是想起。
父親臨行前對他說:
“卿若,你不必和為父一樣,朗家的責任你無需承擔,你儘管走你喜歡的路。”
可他,早在十年前,便再無路可走了。
他見過母親永失所愛的痛苦絕腸。
所以他不想,也不願重複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
這次回越州城,迎娶方枝水,是他早已蓄謀已久的,怎麼不算是正事呢?
忽然這時,從院外飛進一隻信鴿。
信鴿落在朗卿若剛鋪好的藥材上。
朗卿若回過神來。
將信鴿腳下的密文取下展開。
片刻後,朗卿若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符術見朗卿若這般反應,想必密文上不是什麼要緊之事。
興致勃勃地打趣道:
“怎麼,莫不是哪位女子對你飛鴿傳情?”
朗卿若三兩下將密文揉成團,丟給了符術。
符術開啟一看,皺巴巴的紙條上寫著:
“聚福樓新菜,桃木燻鴨,味道甚好,務必前來,酉時不見不散——遲語親筆。”
符術一陣大笑道:
“這個遲語,總是這般出其不意,著實是有趣的很吶。”
琉璃園一片歡聲笑語。
而方府,此刻正雞飛狗跳。
方府飯廳,方家人齊坐在桌邊。
“爹爹,阿孃,若要你們逼女兒嫁給朗卿若,女兒就用面前這碗粥噎死自己!”
方枝水作勢將飯桌前的白粥端了起來。
見方衡之沒有說話。
一旁的方河輕聲呵斥了一聲:
“小妹!莫要在父親母親面前胡鬧!”
方枝水有些氣惱道:
“連阿兄也不幫我了!”
沈憐懿是個驕縱孩子的,對著如意說:
“白粥這樣喝下去,怕是有些味薄,去給小姐端一碟鹹菜來。”
“爹!娘!”
方枝水見這尋死覓活的法子不管用。
又將白粥放下,一屁股坐回椅子,兩眼一轉:
“反正我不嫁!要嫁就讓阿姐嫁吧,反正阿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和那越州城第一公子是天作之合!況且,阿姐就喜歡這樣的。”
方月影夾菜的筷子顫抖了一下,低下頭,略顯羞澀的眼神看向方枝水。
溫聲細語道:“妹妹莫要瞎說。”
沈憐懿道:
“你已及笄滿五年還未成親,若不是你身子孱弱又去了玄明山,早該婚配了。”
方枝水皺著眉爭辯道:
“可是先前,爹爹還想與秦家議親,阿孃說捨不得我,便叫爹爹推了去。”
“怎麼這會兒又這麼著急,要將我嫁給那朗卿若!”
方衡之低聲呵斥道:
“眼下是事關你的性命,那藥王說了,化解之法只有成親。”
“那我也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既不是秦家二公子也不是朗卿若,枝水心中早已有仰慕之人。”
方枝水話到最後,聲音漸弱。
有些心虛地撥弄手裡的筷子。
“哦?那你跟為父說說你仰慕何人吶?”
“在玄明山時,女兒有日差點跌下山崖,是一位少俠將我救下,那少俠身長八尺,氣宇軒昂,身手果斷,比我師兄還厲害呢。”
方衡之若有所思道:
“那你可知那位少俠的姓名啊?家又在何處?”
“女兒不知,反正!我不嫁朗卿若,我絕食抗議!”
方枝水放下碗筷。
拉著如意,氣鼓鼓地離開了飯廳。
方衡之和沈漣漪面面相覷。
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
日下三竿,一轉眼到了酉正時分。
朗卿若和符術二人慢悠悠地來到聚福樓門口。
聚福樓是越州城內第一大酒樓。
據說,這裡的廚子是曾經伺候過先皇的。
菜品一絕,多少人慕名前來。
朗卿若和符術進到酒樓。
被店小二引至二樓雅間。
此時,遲語已經在雅間內等候。
見朗卿若和符術二人到來,招呼著讓店小二上菜。
遲語穿著一襲墨色提花長衫,腰束一青色勾金蓮花錦帶,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貴公子。
可朗卿若一眼便看到他靴底沾著黃泥。
便知這頓飯,恐怕不只是為了吃那桃木燻鴨。
剛入座,還未等遲語開口,朗卿若緩緩開口:
“說罷,那人尋到了?”
遲語四下張望,未見隔牆有耳,將聲音壓低,說道:
“堂主果真料事如神。”
“被抓住的那人,禁不住我的審問,最終說出被盜的下卷璇璣圖下落。”
“他們將璇璣圖裝在木匣中,又將木匣藏在城外的靈空寺大佛座下。”
“就等著將上卷的璇璣圖找到後,合二為一,將裡頭的線索破解,找到“歸一”......”
朗卿若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沒有任何情緒,從鼻腔裡吐出一個音。
“嗯。”
遲語又問:
“此人可留不可留?”
朗卿若並未作答,冷眼看了看手中的茶。
果然是玄明山的雨露白茶,喉韻明顯。
手指來回地輕撫杯麵上用繪的那朵牡丹花。
半晌,緩緩地將茶杯放回桌上。
這才輕輕吐出一個字:
“殺。”
坐在一旁的符術冷不丁地又打了一哆嗦。
他和上午說起方二小姐時的樣子差太多了吧?
這樣的朗卿若符術雖早已見過,但每次見他冷若冰霜的樣子,還是會有些發怵。
此時,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樓下奏起絲樂,跳舞的胡姬扭動著身姿。
輕歌曼舞惹得一旁的看客們連連拍手叫好。
朗卿若忽然聽到,從街面上傳來個說書先生打著竹板說話的聲音。
“話說當今這天下,共分三國,分別是雲唐、川蘿和塞嶺。”
“咱們這雲唐國,可謂是三國之中,國力最強,經濟最繁華的國家。”
“咱們這越州城,作為雲唐國的都城,人口眾多,商業繁華,從不宵禁。”
“相傳咱們雲唐國之所以能在三國之中獨佔鰲頭,全是因為那璇璣圖。”
“這璇璣圖共分上下兩卷,裡頭可藏著能一統天下的寶物。”
“只是這璇璣圖,世代被梅州璇璣堂堂主守護。”
“百年間,沒人見過真正的璇璣圖到底長什麼樣,至於裡頭是不是真的有寶物,也說不準。”
“但是這璇璣堂的新堂主,倒是值得一說。”
“傳說這璇璣堂新堂主,長相俊美,但卻比那巨蟒還冷血,手段殘忍,殺伐果決,雷厲風行,接任璇璣堂短短兩年,便殺了璇璣堂近半數的弟子……”
朗卿若聽到此處,眸光一沉,嘴角微微上揚。
轉過頭不再聽那說書先生的說話,似笑非笑地朝遠處望去。
此刻,城中夜市千燈照碧雲。
朗卿若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和車馬出神。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眼神裡的那股戾氣已消失不見。
語氣帶著幾分輕快地問符術:
“師父,你到越州城的訊息散播出去已有幾日了?”
“四日有餘了吧。”
符術左手拿著一燻鴨腿,右手拿著他那寶葫蘆酒壺,嘴裡正咬下一大塊,嘟嘟囔囔地道。
朗卿若眯著眼睛,緩緩道:
“四日,是時候了,今晚還請師父制一味藥出來。”
“什麼藥?我這剛吃上,你又讓我幹活兒,到底誰是徒弟誰是師父啊。”
朗卿若並未理睬符術的叫喚,直言道:
“煥神散。”
“你要治療頭疾的藥幹嘛?”
符術不解地問道。
“明日皇上定會昭您入宮覲見,為他治療頭疾。”
“屆時,徒兒還需師父替我討個賞賜。”
“什麼賞賜?”
朗卿若勾勾嘴角,夾了一塊桃木燻鴨。
“自然是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