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珹回頭時,發現素塵和蟬相對而立,素塵捂著胸口,看起來很是防備。
蟬看著素塵這副模樣,笑了笑:“我一個斷臂老人,你緊張什麼,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素塵望著她。
一個活了一千年,又瞎了左眼、失了右臂的人,世人卻從不知曉,這個人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
如今的修道界,活的最久的修士也才不過四百餘歲。在四百年前萬魔嶺的那場大戰中,身隕的不止是扶光,還有無數的英雄人物,以至於修道界斷代嚴重。
如果蟬參與過那場大戰,還活下來了,古書上定會有她濃墨重彩的一筆。可古書上沒有這個名字,說明她在那場大戰中選擇了袖手旁觀。
能活一千年的修士,只能是飛昇以上的修士,甚至已經超脫了修士的範圍。
世界沒有神明,卻有長壽仙,壽與天齊,超脫萬物,可奇怪的是,素塵分明感受到她只有合道期修為。這個人活這麼久,是有其他東西在延續她的生命。
“素塵。”
這樣的人大概是察覺到那吊墜的存在,才會扒她衣服,念及此,素塵也沒有那麼防備。
觀賀蘭珹的神態,應當與她相識,說不定青羅劍也與她有關。
“我在這住了這麼久,你們是唯四闖進來的活人,山下的那些魔道是不是依舊徘徊不肯離去?”
蟬沿著石子路慢悠悠地向前走,素塵跟在旁邊,大腦飛速運轉,過濾出有效的資訊。
唯四闖進來的活人,看來包括她們,只有四個人來過這裡。
她知道山下的魔道,也許她就是魔道要找的人。
“他們一直在山下嗎?”
“那可不是,搜了一年了,我這陣法都快攔不住他們了。”
素塵覺得奇怪,哪裡有陣法?她怎麼沒發現?
“你一定在想哪裡有陣法,那是因為你們到山腳時,我就已經察覺到了,沒有針對你們而已。”
素塵心中一驚。
山腳距這裡有半日路程,她居然也能感知到嗎?如此遼闊的精神感知力,看來她的神識早已超過肉體的強度。
神識如此強,她的修為為何還停滯在合道期?
“那些魔道為什麼要找你?”素塵問道。
蟬聳了聳肩:“大概他們覺得我和他們是一路人。”
“為什麼他們說你背叛了整個修道界?”
蟬的眼珠子微微轉動,從眼角余光中斜視著素塵,用輕鬆的語氣道:“大概是因為一千年前,我血洗了當年的修道聯盟?”
素塵的表情瞬間古怪起來。
一千年前的修道聯盟是由大小宗門聯合在一起,以當年的四大宗門為首,組成的修道聯盟。不過經過千年更迭,當年的四大宗門早已敗落,只是這敗落原因世人並不清楚。
古書上沒有記載,只說四大宗門一夕敗落,修道聯盟解散,原來不是一夕敗落,而是被人血洗了嗎?
她這行為雖然不是魔道,但很魔道,怪不得那些魔道會找上門。
“沒辦法啊?那些人假惺惺的,我看著就想吐,只好幫他們回爐重造一下。什麼四大宗門,狗屁不是!恃強凌弱!仗勢欺人!以大欺小!”
蟬越說越氣憤,各種各樣的詞語接連滾出,大有想回到千年前再捅對方几刀的架勢。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素塵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才會讓她孤身挑戰修道聯盟,以斷臂和瞎眼為代價才勉強活下來。
蟬瞬間安靜下來,她的目光變得悠遠,落在遠山的飛鳥之上。
“我只是為人不平。其實我都快忘了那人長什麼模樣,擁有什麼樣的聲音,可是一想起她,我就會覺得難過、傷心。”
“我很想、很想再見她一面。”
一個人的時候,蟬會坐在院子裡的那棵紅豆樹下,靜靜地回想那過去的歲月。
如果不能每日回想,她害怕她遲早會忘了她。
她已經忘記了她的模樣,她的聲音。她只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慶幸的是,她記得她的名字,一種生命力極其頑強的草花。
蘭草。
她的木屋、石桌,刻滿了她的名字。
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小石子路蜿蜒曲折,隱入一處籬笆院落。陽光穿過巨大的紅豆樹,落在籬笆間的野薔薇上,院子裡種著一排又一排結出花苞的蘭草。
紅豆樹下有一石桌,二石凳。石桌上盡是刻痕,所有的痕跡都是清晰的二字——蘭草。
素塵看見這個名字,眼神閃了閃。
她記得,在白骨客棧裡,坐在櫃檯邊的那個小姑娘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這是巧合,還是她們本就是一個人。
賀蘭珹拿出水瓢,將水桶裡的清水一瓢瓢澆在蘭草上。雖然時隔數年,但此地依舊是舊時模樣。
他上一次誤入此地,拔出了立在門口的長劍,然後就被抓去澆了四十九天的蘭草。仔細算來,他也算是一位澆水的熟練工。
引天水澆植物這件事,對修道人而言只是一件動動手指的簡單事。但蟬固執的認為,只有用心培養出的蘭草才能開出最美的花。
所謂用心培養,就是要親手取水、親手澆灌、親手除去枯葉。萬事只想走捷徑,便會喪失本心。
賀蘭珹被洗腦了四十九日,覺得她說的話很有道理。
蟬的生活過得十分規律,院子雖小,五臟俱全。等到了夜晚,她在廚房裡乒乒乓乓,一頓操作後,端出一個木盤。
素塵伸過頭去,裡面只有三顆辟穀丹。
她難以相信,她剛剛明明聞到了魚香肉絲的香味,怎麼端出來就只有三顆黑漆漆的丹藥?
“年輕人,要好好吃飯。”
蟬又從身後掏出三個小碟,夾起一顆辟穀丹放到小碟裡,推到賀蘭珹面前。然後又夾起一顆辟穀丹放到另一個小碟裡,推到素塵面前。
“老古董,更要好好吃飯。”
賀蘭珹握著筷子,夾起那顆辟穀丹,放到嘴裡,一臉嚴肅地道:“她不老。”
蟬將最後一顆辟穀丹夾到自已的小碟裡,全然不理會賀蘭珹,只津津有味地嚼著。那神態,彷彿她吃的不是隻有草藥香的丹藥,而是一盤美味佳餚。
素塵觀察著兩人截然不同的神態,也拿起筷子,夾起那顆辟穀丹,放進嘴裡。
魚香肉絲的味道在嘴中瞬間炸裂開,酸甜可口的氣息讓素塵生出錯覺,彷彿嘴裡不是丹藥,而是真的美味佳餚。
她終於知道廚房裡為什麼會飄出魚香肉絲的味道。
“好吃嗎?”蟬笑眯眯地道。
煉製各種奇奇怪怪的丹藥,可是她唯一的愛好。
“好吃。”素塵真誠地道,“可以再來一顆嗎?”
這樣新奇的丹藥,她還是第一次見。
看著素塵要第二顆,賀蘭珹心中瞬間警鈴大作。
他做菜的時候,阿瑜可從來都沒有提出過這種要求。
“沒有哦,吃飯要適量,貪多嚼不爛。”蟬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她收走了那個木盤和三個小碟,又道:“我這不提供住宿,你們可能得自已想辦法。”
木屋有兩個房間,一間是蟬自住,一間房門緊閉著,木門上刻滿了蘭草二字,一看就是專門留給某人的。
夜深的時候,蟬便回房去了,石桌上留了一盞燈。
賀蘭珹從儲物袋裡搬出躺椅,拿出墊子鋪在上面。素塵坐在石凳上,看著那棵紅豆樹發呆。
這棵紅豆樹很像鹹山上的那一棵,它們身上有相同的氣息。
鹹山上的那棵紅豆樹的種子是文鰩魚從萬魔嶺的腹地叼出來的,這棵紅豆樹的種子又是從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