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那黑光的來源時,素塵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當賀蘭珹提出要御劍帶她回鹹山時,她拒絕了。
她又買了一匹馬,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為了這無聊的命運,她已經錯過了太多。
她看見青葉茂盛,掩蓋了遠山中的村莊。落日為鬱鬱蔥蔥的山林添上了暗紫色,河流激盪,從蘆葦和卵石身旁經過,蕩起片片白沫。
等到夏日晴朗時,雲收雨霽的清晨,天邊的浮雲懶洋洋地臥在山頂上,如果不是因為四周突然冒出一堆魔道,素塵還能看許久。
那些魔道被賀蘭珹用靈繩捆成一團,素塵的手上繞著一根馬鞭。
“這山地人煙稀少,你們這些魔道來這不會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馬鞭擦過為首的魔道的臉龐,所有魔道都是一聲不吭。
素塵見他們都不想開口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一個魔道瞬間化成了血霧,隨風飄散。
她拿正經的修道人沒辦法,但對於這些墮落的修道人卻有的是辦法。
血霧飄散時,那人身旁的魔道抖了抖。
素塵微微一笑。
馬鞭甩過他的頭頂,發出兇猛的破空聲,而後落到他的肩上,瞬間留下一道血痕。
“你呢?有話說嗎?”
那人渾身顫慄著,餘光掃過領頭巍然不動的身影,他緊咬牙關,硬是一聲不吭。
素塵看出來了,這些人都在畏懼那個領頭魔道。
她走到那領頭魔道面前,蹲下身。馬鞭抬起他的下巴,她溫柔地看著他的眼睛:“看著我。”
在落音的一剎那,其他所有魔道都化成血雨,從這位領頭身邊擦過。
素塵成功看見了他瞳孔驟縮的瞬間。
那領頭魔道的眼神突然渙散,無力地望著前方。
他的耳畔裡似是響起了魔君的聲音。
“還記得我交代你來這,是為了做什麼嗎?”
“屬下記得,是為了找出潛藏在這裡的修道界叛徒。”
素塵蹙起眉,她怎麼沒聽說過修道界有什麼叛徒,那些人不都被直接稱為魔道嗎?
“你們找這個叛徒做什麼?”
那魔道的意識極其頑強,聽見這個問題,眼神中竟逐漸出現掙扎的神色。
對於防禦意識極強的人,素塵知道接下來估計也問不到什麼,索性隨手一彈,那最後一個魔道也消逝在這世間。
“你要去找這個人嗎?”
賀蘭珹接過那馬鞭,無數的術法砸在上面,只為驅除那不乾淨的氣息。
素塵還從未聽說過有誰能被稱作全修真界的叛徒,她很好奇。
從冰域出來後,她覺得她似乎越來越像“人”,鮮活的“人”,而不是過去那個對一切都不感興趣的、冷冰冰的存在。
“你聽說過這個人嗎?”她看向賀蘭珹。
“沒聽說過。”賀蘭珹道。
他將清洗過無數遍的馬鞭遞迴給素塵,然後掃視著這片深山。
他沒聽說什麼隱藏在此的修道界叛徒,但是就在這座山裡,他拔出了那把青羅劍,見到了那位瞎了左眼、失了右臂的女修士。
那修士修為高深,身上的氣質極為平和,彷彿和周圍的山水融為一體,賀蘭珹猜她至少有合道修為。只是如今修道界裡已知的合道修為修士,皆是四大宗門中人,他也無法確認她的身份和修為。
想起她失去的右臂,賀蘭珹有些懷疑她會不會就是魔道要找的人。可是論氣質,那人又不像能和背叛這個詞沾染上的人,還是背叛整個修道界這種沉重的罪名。
對於不確定的事,賀蘭珹不敢妄下結論。
他只是對素塵道:“青羅劍就是在這座山中被我發現的。”
素塵看向他腰間的青羅劍。
扶光同魔神一起,被封印在萬魔嶺,擁有劍靈的青羅劍卻落在了這裡,說明這裡藏著某些和扶光有關的存在。
難道扶光就是那個被稱為背叛修道界的人?
可扶光肉身已死,那些魔道理應清楚,這座山林裡一定還藏著其他東西。
素塵和賀蘭珹順著溪流向山林深處走去,兩旁的山路越走越狹窄,平穩的溪流也出現了變化,開始隨地勢上躥下跳。再往上走,視野內突然出現一泉清池,數丈高的瀑布懸於其上。
一位身穿藍灰色布衣的女子單手扛著扁擔,挑著木桶向清池走來。那人容貌清秀,氣質平和,乍一看彷彿只是一位隱居山林的普通人。
她輕快地從素塵身前走過,用左手提起木桶在池中晃了晃,然後打起兩桶清水。
等站起身時,她的身子骨發出清脆的咔嚓聲,身體一晃,差點摔下池去。不過她重心很穩,也僅僅只是晃了兩下。
素塵懷疑她是在做戲,那麼穩的重心怎麼可能會突然站不穩。
“哎喲,我這老身子骨。好心的少年人,能否勞煩你幫我挑水?我家就在離這不遠處。”
年輕的面孔,略顯滄桑的聲音,讓素塵無法辨認出她的真實年齡。
賀蘭珹直接扛起扁擔,挑起水桶,沿著小石子路向緩坡上走去。
看他這熟門熟路的模樣,素塵瞳孔微動。
“沒想到居然能見到比我還老的老古董。”女人道,“我叫蟬,至今正好一千歲。讓我猜猜你多少歲,一萬?唔,應該差不多了。”
素塵:……
這麼冒昧嗎?居然第一句就說年歲,她還是第一個問她年歲的。
素塵第一次盤算自已有多少歲。
按照賀蘭瑜的歲數,應當有萬年。按照守護靈的歲數,差不多也有千年。按照在鹹山化形的歲數,應當是二三十年。
她到底算多少歲?
“……我在你身上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話音剛落,蟬就拉扯著素塵的衣領,想要扒開她的層層衣服。
“你幹什麼?”素塵連忙捂住自已的胸口,警惕地望著她。
這女人,不會是圖謀不軌吧?見面就問年齡,還想扒衣服。
蟬不語,只是看著素塵的心口。
隔著層層衣衫,在那個位置,有一塊擁有蔥蘢顏色的吊墜,吊墜裡沉睡著一個靈魂。
雖然看不清那裡到底有什麼,但蟬感受得到。
她捂住自已的心口,那靠樹靈果的力量維繫的心臟猛然跳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