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的世界裡,忽然竄出一絲火光,瞬間化作大火,席捲花府內最豪華的庭院。
“快來人啊!老爺的房間走水了!”花府眾人提著水,慌亂地跑來跑去。
房梁被燻得炭黑,燒空的裡芯,大片地斷落。
滾滾濃煙裡,賀蘭霜咳嗽著,想要逃出去,卻被身後的人緊緊地纏住。
“霜兒,我不捨得將你獻給那個畜生,我們一起死,好不好?就像你當初寧願和他一起葬身火海一樣。這是你告訴我的,相愛的人不能共生,就只能共死。”
火光沖天,身後的人竟有些意亂情迷,舔吮著賀蘭霜纖細的脖頸。
賀蘭霜心生絕望。
她這輩子都逃不出這個畜生的掌心了。
生同衾,死同穴。
這是她的夫君對她的諾言。
可她的夫君被身後的人逼死了,她卻選擇在對方身下婉轉求歡。
也許她早該死了。
她死了,他也死了,再也沒有人會刁難她的阿念。
一片混亂中,沒人發現一個七歲的小孩是如何跑到這裡。即使發現了,他們也無暇顧及。
素塵看著小賀蘭珹一步步踏進小院裡,眼睛始終望著那火光中相擁的身影。
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相愛,甚至可以相約共赴黃泉。
一陣狂風襲來,火勢越發洶湧,儼然有席捲一切的趨勢,下人們尖叫著、拋下木桶,紛紛向遠處逃竄。
唯有小賀蘭珹依舊站在庭院裡,甚至向火光裡走出。他的臉上只有有淡淡的悲傷,淡得彷彿只是在看一片凋落的樹葉。
火光濺到他的臉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素塵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來了,連忙去抓他。
“賀蘭珹,不要去。”
素塵沒有抓住他,卻另有一雙手抓住了他。
那是凌華,神態滄桑的凌華。
按照時間倒推,素塵猜那應是他從青羅口中得知南枝隕落的訊息時。
小賀蘭珹望著凌華:“你為什麼要救我?”
凌華道:“我若不救你,你便會死在裡面。你想死嗎?”
小賀蘭珹垂著眼:“我並不想死。但是大人說了,相愛的人要同生共死,我很愛我的母親。”
他頓了頓,又道:“我的母親很愛我。”
至少比那個騙他,說會來找他的人愛他。
“這是哪個大人教你的?”
小賀蘭珹指了指面前的大火:“他在那。”
“他是你的父親嗎?”
“他不是我的父親。”小賀蘭珹道,“他不喜歡我。”
房梁在火勢的吞噬下,一點點化為灰燼。
“我得去找我的母親了。”
小賀蘭珹的臉上一臉冷淡,既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對親人逝世的悲傷。他的生命,彷彿是被他人掌控的傀儡,沒有絲毫自已的想法。
“你病了。”凌華道。他長嘆了一口氣,“我也病了。”
素塵的瞳孔微動,她看著賀蘭珹的睫毛顫了顫。
此刻,她忽然看見,在賀蘭珹的眉心中,閃爍著一縷黑光。
那黑光令她心頭猛然一跳,待她想看清那究竟是什麼時,四周的場景卻出現變化。
火光消失,四周又變成空落落的庭院。
素塵立刻抓住身旁的賀蘭珹,踮起腳、掰著他的臉,想要細看那眉心。
為何以前她從未見過那黑光?
然而賀蘭珹的眉心什麼都沒有,倒是他的臉越來越紅。
素塵開始懷疑那黑光是不是她的錯覺。
謝望津始終站在離她們不遠處的地方,如影隨形。
素塵不喜歡有這麼一個心機深沉的人跟在自已身後。
“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什麼。”謝望津笑了笑,從懷裡抽出一張泛黃的地契,“這是八年前,有人交給我的,他希望我能替他照顧好院子裡的桑葚樹,只是這院子裡的桑葚樹太多,我不知道是哪一棵,能勞煩您指點一二嗎?”
素塵掃過那張地契上的字跡,地契上的位置就是這座宅院。
那人、那桑葚樹,顯然也有了明確的指示。
“他為什麼要你照顧那桑葚樹?”
“你想知道嗎?”謝望津慢吞吞地摺好地契,收入懷中。
以後,這就是他的私產了。
他抬起頭,粲然一笑:“我不告訴你,自已去找答案吧。”
被拉到巔峰的求知慾又被迫跌落谷底,素塵只想將眼前這個語氣賤嗖嗖的人抓回來,胖揍一頓,看他還說不說。
雖然她不能揍人,但是她可以指使賀蘭珹揍人。
可惜沒等她實施這個想法,那人轉身就跑了。
這座宅院裡只剩她和賀蘭珹二人。
“賀蘭珹,你為什麼要他一直照顧那棵桑葚樹?”素塵軟了嗓音,問道。
賀蘭珹溫柔地看著她,瞳孔閃了閃,卻一聲不吭。
沒問到答案,素塵心中竟有些失落。
沒有回應,說明這並不是什麼值得他掛懷的事情。
這棵桑葚樹和她沒有關係嗎?
素塵帶著賀蘭珹走到那牆角下,她望著那棵高大的桑葚樹。
夜色黢黑,沒有絲毫月光。
樹下沒有絲毫變化,曾經在這裡屬於命魂的氣息已然散去。
可是素塵已經踏遍了整座宅院,再也沒有出現過那樣的幻象。
這裡屬於命魂的牽掛已經消失了。
天邊已經出現青紫色,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
素塵牽著賀蘭珹準備離開這裡,只是奇怪的是,當她運轉靈力,準備將賀蘭珹拖起來時,卻發現需要分去的靈力似乎變少了。
她看向身邊的人。
那人依然是溫柔的面孔,乖巧地任由她拉著手,垂落的睫毛看不出任何變化。
只是等素塵轉過身時,那睫毛忽然顫了顫。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微光穿過樹葉的間隙落到枝幹上,風拂過樹葉,唰唰作響。
樹下站著一個男子,他身穿著一身晴山色長衫,明明是春日,卻還披著一件晴山色斗篷。他仰著頭,正看著頭頂搖曳的枝葉。
素塵疑是自已又進入了幻境。
她看向身側。
賀蘭珹還在她身邊,依然溫柔地看著她。
那是她最無法抵抗的神情。
可她卻知道,這只是假象。
對面那個一身孤寂地等在桑葚樹下的人,才是她要找的人。
“你要過去嗎?”
朱櫻色衣衫的賀蘭珹有些委屈,他緊緊地拽住素塵的衣角:“為什麼,你不是最喜歡我這副模樣嗎?”
素塵看著他。
他很好,可他不是真正的賀蘭珹。
她知道賀蘭珹的那些小脾氣,知道他那些暗戳戳的陰暗想法,可她也知道他不會亂殺無辜,他會為了他選擇去包容,獨自壓下所有的醋意與難過。
只是因為,他愛她。
他愛全部的她,所以寧願將她囚禁在天水城的紅梅小院裡,也不願為了獨佔她,而將她變成傀儡。
她知道賀蘭珹有了心魔。
他的心魔是她。
但是沒關係,她會永遠牽住他。
他不會成為命運的傀儡,他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傀儡。
“賀蘭珹。”素塵道,“我最喜歡你這副模樣,可是同樣,你所有的模樣我都喜歡。所以,我得去找回真正的你。”
朱櫻色衣衫的賀蘭珹不語,只是目送著素塵走向桑葚樹下的晴山色身影。
“嘿,你在看什麼?”這一次是素塵先開口。
“我什麼也沒有看。”
“那你在做什麼?”
“我在等人。我怕她如果來了,會找不到我,更怕我會永遠錯過她。”
“那你等到她了嗎?”
晴山色身影沒有說話,他轉過身,綺麗的臉上盡是笑意。
“我等到了。”
那晴山色的身影與朱櫻色的身影逐漸重疊。
天光大亮。
陽光落在相擁的二人身上,照得人身上、連同心裡都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