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塵披著大氅,坐在灶火旁的木椅上,往火勢微弱的爐灶裡丟了一把柴火,然後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取暖。
那熟稔的姿態像是曾重複過千萬遍這個動作。
暖手的動作彷彿刻進了肌肉記憶裡,素塵覺得自已可能並不是一位普通凡人,但是一定假裝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凡人。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想起這些,素塵便覺得頭疼。她只好放棄思考,將視線挪到面前的鐵鍋裡。
一隻只水餃躍入水中,在咕嚕咕嚕地翻滾後,悄悄地亮出晶瑩剔透的肚皮,等待著被人盛到調好料汁的湯碗裡。
昨日新做的玉米水餃鮮香至極,白皮圓肚,隱約透出一抹橙黃,配著小蔥拌豆腐最是下飯。
隔壁家的王阿嬤賣了幾十年豆腐,做出豆腐最是嫩滑可口。聽說素塵病中貪食,隔幾日便會派自家孫女梅四娘來送豆腐。
病中貪食這件事素塵從來都沒說過,她懷疑是賀蘭珹散佈的謠言。畢竟每日的飯食她只吃了幾口,剩下的都是賀蘭珹吃了。
說不定是賀蘭珹自已想吃,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賀蘭珹。”素塵盯著那豆腐,總覺得難以下筷。
吃了這麼久的豆腐,便是再愛吃她也該膩了。
“我想吃天寶閣的棗泥酥。”
若說有什麼食物素塵能一直吃不膩,大概也就只有天寶閣的棗泥酥。賀蘭珹三天兩頭地,便會從外面帶棗泥酥回來。
“一會兒我就去買。”賀蘭珹夾了一筷子菜放在素塵碗中。
“我現在就想吃。”
賀蘭珹下意識地捏緊手中的筷子:“是我今日做的飯菜不合胃口嗎?”
只看她的眼神,素塵便知道他肯定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只要白日裡他一露出這種神情,晚上便會更折磨人。
“我只是想吃棗泥酥,不可以嗎?”素塵放軟了嗓音。
賀蘭珹對素塵的溫柔總是毫無抵抗力:“那我們現在就去。”
“不是我們。”素塵反駁道:“我現在不想動。”
不用看賀蘭珹的表情,素塵就知道他肯定不會放任她獨自待在家裡。
每當她走出院子,賀蘭珹都會神情緊繃地拉住她。她若是出門,賀蘭珹定要陪在身邊。有時候素塵會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自已是被監禁的囚犯,身邊一直跟著一雙眼睛,她覺得她都快窒息了。
於是,素塵又接著道:“我舊疾犯了,身體不舒服,你去幫我買,好嘛?”
其實她覺得自已的身體沒病,但是賀蘭珹總愛提她有舊疾,她心情煩躁的時候便也愛用這句話堵他的嘴。
賀蘭珹抿了抿唇,他盯著素塵的神色,過了半晌才道:“那我速去速回,你不要亂跑。”
素塵乖巧地點了點頭。
雪細細地下著,如同霧一般,遮住人的視野。寒風一吹,碗中熱騰騰的水餃便泛起涼意。
素塵胡亂地吃上幾口。
她今日實在沒有胃口,但也不好浪費食物。
雪花隨著寒風幽幽地飄旋,緩緩地落在雪地上。
素塵一時有些恍神。
隔壁王阿嬤的院子裡不斷傳來狗吠聲,也不知又是誰敲錯了門,風聲裡夾雜著女子交談的聲音。
一位應該是梅四娘,另一位是誰呢?
那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耳熟,素塵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也許又是這弄巷裡曾向賀蘭珹芳心暗許的某位妙齡女子。
每當她和賀蘭珹出門時,總會有不少小姑娘躲在門口羞答答地偷看。
那交談聲消失了,世界陡然安靜。
院子的木門忽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
素塵有些訝異。
哪家的姑娘居然如此勇敢,竟然直接來敲門了嗎?
門後站著一位容貌俏麗的粉衣女子,右手自然地摁住腰間的長劍,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人。
修道者?
素塵腦中忽然冒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從沒人在她面前提起這個詞,但此時這個詞卻自然地躍了出來。
門後的女子看著開門的人,臉上浮起愕然的神色。
“你——你怎麼在這——”粉衣女子似是恍然大悟,又低聲呢喃道,“怪不得——”
這是在打什麼謎語呢?
素塵耐心地聽了片刻,也沒得出什麼有用的資訊。不過顯然,這位姑娘是來找賀蘭珹的,而且她也認識她。
“瑜——不,素塵姑娘,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素塵側開身:“賀蘭珹出去了,你可能得等會兒。”
“你和賀蘭師兄一直住在這嗎?”
“唔,據說是這樣。”素塵回道。
至少這半個月她是住在這裡。
等等,剛剛這姑娘喊賀蘭珹什麼來著?好像是——賀蘭師兄?
這麼說,賀蘭珹也是修道人。
可為什麼他對她說,她們只是弄巷裡一對普通的凡人夫妻?
聽著素塵的話,粉衣女子總覺得有幾分怪異。
什麼叫據說是?
她的目光滑過這間簡陋的木屋,落到素塵的身上,準確地說是素塵腕間的梅花紋銀手鐲上。
手鐲內部刻著的符紋有些眼熟,只是她對於符紋並不精通,一時也想不起那究竟是什麼符紋。
“素塵姑娘,我可以看看你的手鐲嗎?”
“這個?”素塵撥了撥腕間的手鐲。
粉衣女子正準備靠近細看,忽然感覺身後傳來一陣寒意,幾乎貫穿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
“你怎麼在這?”
“師——師兄——”一轉頭看見臉色如寒霜的賀蘭珹,柳若水嚇得臉都白了。
素塵順勢收回了手。
她身體後仰,靠在門上。
“師兄?”她故作一臉驚訝,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行色匆匆的賀蘭珹:“你不是告訴我,你是個賣花的嗎?怎麼會有一位修道人師妹?”